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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你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呢?”
      我幻听她慌乱不安的心跳,喧杂的人声和流行乐是多么欢快而伟大的背景板,看不清某个具体的人在做什么,在狂欢舞蹈或发呆神游,都不重要,即使你因为耳机里的声音燥热不安,这也不重要。
      然而见不得光的暗流和外界的喧嚣只隔了薄薄的一层泡沫,随时都会被外界的误碰撞个粉碎,把脆弱的内脏撕碎暴露出来,给伦理道德去恣肆践踏。

      我听到喻舟晚的快速奔跑的脚步声。
      她重重关上门,砰的一声。世界归于寂静。
      喘息蓦然变得放肆,似乎是缺氧了才大口呼气吸气,尾音拖着细弱的哭腔。

      我试着更加粗暴地对待自己。

      “你会在派对上玩得开心吗,和别人一起?”
      我诱导喻舟晚说出这个烂问题的答案。对自己的恶劣心知肚明,不是要她想说是或否,而是挑衅似的要把她从人群中剥离出来。
      “姐姐,告诉我吧。”我吃吃地笑,有些得意了,把每个字喂给她,“我猜,你的脸和耳朵都很烫对吧?”

      我翻了个身,喻舟晚始终不回答我,隐隐有些扫兴,“姐——姐——”我故意扯着每个字的尾巴。

      “嘿,里面有人吗?”
      不是敲门而是直接砸门,我有些讨厌这些人了。
      “嘘……姐姐,不要说话,继续,好不好?”
      喻舟晚深呼吸之后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含糊地回应说好。

      “Jade,亲爱的,你怎么一直在里面,没事吧?”喻舟晚没有回应,Anna更加用力的敲门,“需要我们帮忙吗?”
      “没事的,我很好,”喻舟晚用镇定的语气回答她,“我只是在打电话。”
      “哦,抱歉,我看你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发现她没事,Anna担忧的语气转为欢快,“是嗓子又不舒服了吗,听上去有点哑哑的。如果你需要,药在洗手间柜子的第二层,我贴了中文标签。”
      “我知道了。”
      “那你快点哦。”
      喻舟晚打开水龙头,呲呲的水声溅到我的耳朵里。
      “姐姐?”
      她久久的不出声,直觉让我不仅是心生担忧。
      “你怎么啦?”我问她。

      屏住呼吸,我听到水声掩盖下的抽噎。
      我问她怎么了,喻舟晚却拒绝回答任何一个字,愈发止不住地难以自控地放声哭泣,一次又一次的追问之下,她变得无助孩童那般发泄莫大的委屈。
      面前似乎出现了她被泪水布满的面孔,一双哭红的眼睛安静又怨恨地盯着我。
      “喻可意……”喻舟晚喊我的名字,我向着空气伸出手,无法付出任何行动,无法为她做任何事。

      “不……不要了……不能这样……”
      “嗯?不要什么?”
      我还沉浸在陡然的情绪滑坡里,想不明白负面抵触为什么来得如此突然,甚至没办法组织词汇去安慰和哄劝,“姐姐?”
      “喻可意,我不要!”
      不是深思熟虑后的严词拒绝,更像是出自本能的反抗和厌恶。
      “姐姐?……”

      我下意识地要刨根问底逼她说出抗拒的缘由,随即又心生不快要兴师问罪一番,话到嘴边又觉得不该如此冰冷,是该先说些什么安慰的才对。

      她借着吵闹的水流掩盖哭泣,我倏地又意识到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本能的心虚,不敢开口,静静地聆听她全程的崩溃,笨拙而愚蠢一次又一次试探喊她姐姐。

      我不再说话了。
      Anna和朋友们担忧地询问她出了什么事,我听着不熟悉的语言,在一片混乱里过了许久,才等来对方主动挂断通话的界面。
      我没办法整理自己的心情,我在很努力的思考,锲而不舍地梳理她和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可以产生情绪波动的契机,用力过猛直到浑身筋疲力竭,才允许自己沉默下去。
      我问喻舟晚说,你要吗。
      她犹豫了许久,像是为了取悦我才勉强同意,又在清醒之后被现实拽回去,告诉她——喻舟晚,你不必再如此了。
      新生活里塞满了许多漂亮的羽毛,笼子外是没有鸟儿可以拒绝的自由,她日夜想要的想疯了的东西,还有迎接她的同类。

      那我是谁呢?
      我是她笼子里枷锁的一部分,因为我的贪心,让她在新世界里险些又失格滑落悬崖,从而坠入原来的噩梦里了。
      于是洪流般的羞愧淹没了我。
      我不奢求要占有喻舟晚的全部,片面的于我而言就是馈赠。
      她允许我用长满荆棘的手摸在最柔软地方,把那些最不敢面对的欲望一片一片地剥下来,然后逼迫她毫无保留地看清楚,持久的阵痛让她深刻的铭记了,并且误以为是染上了恋痛癖。

      喻舟晚似乎不再需要我了,允许新的同类解构她的组成部分,允许更加明媚的向上的因子取代曾经的阴暗面,而不是靠发泄□□做肮脏下流的事,那会让她回想起曾经痛苦的部分。
      尽管其中可能会存在些许的,片段式的——出自身体本能的欢愉,退潮之后不还是可耻和卑鄙的吗?
      我把自己卷成一团,闻着身下的衣服里逐渐淡去的味道。
      某个离我很远的电影里——女主角Jade,有着不被耻辱亵渎的自由。
      我不明白,可是又能明白。

      我与喻舟晚在某些无法开口的环节总能轻易达成一致的默契。
      譬如,同时对那晚突发的意外事件三缄其口,我没有穷追不舍地勒令她说明理由,同样的,喻舟晚没主动解释前因后果。

      所谓的慌乱和崩溃仅仅是个荒诞的梦境,尽管惊醒之后心有余悸,实则在生活中溅不起丁点儿水花。
      两天——虽然是格外漫长的两天之后,我收到了telegram上的一条留言。
      起初还以为是垃圾广告邮件,点开才发现是喻舟晚发来的同步观星网站,包括具体日期与时间,详细到格拉斯哥本地最适宜的观星坐标。

      按道理此时该回复些什么打破冷场的尴尬,但我最终没想好要说什么,迅速把聊天框里编辑好的文字删干净,退出了聊天界面。
      事实上我迫切急需一段合适的语言,在维持情绪稳定的前提下告诉喻舟晚——我,喻可意,她的妹妹,对那天的弃置不顾极其不满,需要她清楚地解释眼泪诞生的始末与最终处理的方式。

      这件费心思费脑力的工作被我一拖再拖,最终彻底将它忘在脑后,直到忙完接连好几天的课程,我抽空逐一检查错过的消息,如果不是恰好弹出的观星tips的推送页面,我压根不会想起telegram里还躺了条信息等待我回复。

      我抽空回了趟石云雅那里,打算把剩下来的书籍和入秋的长袖搬过来。
      石云雅在客厅里和喻瀚洋抱怨喻舟晚不懂事。
      “回回都是我主动联系,要不是小盛姐和我说了换公寓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她搬出去了,现在连她住哪都不知道。”
      喻舟晚最近接视频通话总是简单说两句就匆匆挂断,或者干脆就以信号不好为理由只打字交流。
      “我跟小盛姐说了,让她给我盯着丫头,不要跟外国人胡来,她口头答应的好好的,可我总归是不放心外人,这丫头硬是不愿意和我说去哪了,这才没两个月心就野了。”
      “之后有空咱去看看她不就知道了。”喻瀚洋附和道。
      “有空?你一问她就说没空,”石云雅咬着这两个字不放,“我又不是没有上过国外的学校,这种亚洲小女孩最好骗了,我那时候的大学室友就……”

      我蹲在房间的角落里,手里的一叠笔记本不小心掉到地上,外面聊天的人才想起家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没再继续聊下去。
      拖着箱子出门,他俩正坐在餐桌前吃晚饭。没有人开口邀请我留下,当然我也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
      日子虽然过得空旷了些,依旧能按部就班地往前推进。
      事实上我不止一次怀疑继续保持联系是否还有必要,她至少要在国外待四年,而我的生活也会在这四年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对易失之物的不安和猜忌层层加叠,而日常的行程报备仿佛隔靴搔痒。
      换句话说,我们终究是两路不同的人,迟早的事。

      舅妈原本要把姥姥接回枢城,那里的市医院整体条件差些,不过日常疗养检查是足够用了,然而老年人有时跟小孩的心思无差,非得要留在我身边才肯继续吃药,尽管舅妈好言好语劝说“不要耽误囡囡学习”,最终还是拗不过耍脾气的小老太,于是姥姥便一直在原先的医院住下来,直到今天复查后确认基本恢复正常,医生告知她明天就可以出院。
      临别前,舅妈特意把我拉到一边叮嘱姥姥的近况,她最近在医院住烦了,时常闹脾气各种不满意,不时还因为耳背乱接话,她说:“囡囡啊,你就顺着她的意思来,有什么都应好,千万别气着她,老年人嘛……”
      哪有……我望着研究新手机的姥姥,心想:小老太可聪明呢,眼睛滴溜溜打转,连隔壁床的老大妈和看护家属都被她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像个大病初愈的患者。
      “囡囡,有心事?”姥姥正乐呵呵地打包行李,敏锐地察觉到我情绪的低落,“怎么今天一直闷闷不乐的?”
      “没啊,”我一面剥橘子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学校考试考的不太好。”
      “我们囡囡聪明着呢,哪里有你不会考的题呢?”她放下手里的衣服,笑眯眯地摸我的脑袋,“有啥事儿别藏在心里,跟姥姥说说,我年纪大了,又不认识几个字,听不懂你们学校里的事情,就听你讲话,分摊点烦心事,说出来就好了。”
      “没有烦心事啊,就是连续上了几天课有点累,不过马上结束就好了,开学前还有小半个月可以休息。”

      “那你想吃什么呀?婆奶奶回去给你做,是吃小龙虾还是红烧鸡?”
      “奶奶你别做饭累着了,医生跟你说要静养。”
      “做两顿哪叫累呢?要是天天瘫在那里吃喝等着人伺候,那才容易得老年痴呆呢。”
      我记得舅妈的叮嘱,没急着驳回她的心意,于是姥姥乐呵呵地转头继续跟隔壁床老大妈交流平时的养生心得。
      我躺在陪护的折叠床上放空发呆,姥姥笑眯眯的脸忽然凑到我面前,把手心里躺着的一把花花绿绿的巧克力塞到我口袋里,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旁边给的,你可别给别人看见咯,那老太让我偷偷给你呢。”

      “是你爸和他那个新老婆对你不好了吧,”
      我趴在窗台上吃巧克力,突然感觉有一只温暖粗糙的手在我的头发上来回摩挲,“他俩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说着,她连忙伸手去够床头的衣服,作势要从口袋里掏出被餐巾纸层层包裹住的钱。
      “奶奶,真没有呀,我最近都没见他们。”我趁她不注意又把那些零钱塞回去。

      “当真的?你有什么委屈可别自己咽下去不敢说啊。”她拉起我的手,粗粝的触感像一首长满方言的睡前童谣。那双浑浊的眼珠仔细端详我说话时每个微小的表情,仿佛在检查一个瓷器有没有藏在釉面下的裂痕,“那是在学校里有老师同学说你不好了?我看电视剧里有那种染头发的坏小子臭丫头会专门欺负好学生的。”

      “奶奶你少看点电视剧,我在的学校里没有那种人啦,我在学校里好着呢。”我无奈地朝她笑。
      “这不是天天住院躺在那没事儿做,电视里放什么我就看什么呗。”她心虚地摸到床头的遥控器切到农业频道。

      和喻舟晚的事无时无刻不沉沉地悬在我的心里,任何一件日常的事都有可能让它不安地来回摆动,在不加刻意扮演的情况下,我整个人的确肉眼可见变得颓丧起来。

      “难不成……难不成是那个小丫头对你不好,挤兑你了?”
      没料到她在说谁,反应过来之后才明白她口中的“小丫头”指的是喻舟晚。
      “奶奶,不是……”
      “哎,被我猜到了。”姥姥从我愣神的瞬间里抓住了一丝疑点,“告诉婆奶奶,那小丫头说你什么了?我这就好好说她一顿,走!咱明天出院就去,这不是就是欺负我们囡囡家里没人撑腰么……”
      “奶奶!不是的,跟她没关系。”
      小老太一副颇为受伤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我刚才那一嗓子有点大声,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感到心酸。

      我手里的糖纸被风吹得哗哗响。
      “真的并不是因为她。”

      言多必失,我没再过多解释。
      “那……那个小丫头对你咋样啊?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她。”
      “还好吧。”我没办法向姥姥解释,含糊地回应,“我们平时很少见面的。”

      “你妈妈命不好,这辈子又没啥子女缘,咱们囡囡以后在世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凝视我的背影许久,自顾自地叹气道。
      “那小丫头……再怎么说你俩算亲的姐妹,以后爹妈老掉了,剩你俩自个儿了,要是对方不坏的话,咱尽量别得罪,能好好处着,肯定比闹翻脸要好。”
      “我知道。”
      “你们这些小孩儿哪知道啊,婆奶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好几个姊姊妹妹天天拱在一起,下田干活洗衣做饭都有个搭手的,现在你们这些小孩过个年都不乐意见面咯。”
      她想替我把手里的糖纸收好,我一松手,她没抓紧,窗外一阵风刮过,艳丽的糖纸在空中飘飘悠悠地上下翻飞,不大会儿就钻到行道树的枝桠里不见了踪影。

      “不过囡囡,人有亲疏远近,毕竟小丫头是亲妈带大的,那女的又有手段又有本事,估计这种孩子心高气傲着,随她亲妈,要强,人家不稀罕搭理你,咱也别太当回事儿,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放在不久之前我是不大会相信姥姥这番说辞的,喻舟晚是活在石云雅庇护下的影子,因为性格过于温吞柔软,外界所有的尖锐她都能尽数吞下。
      我现在大概是重新明白了她,即使石云雅监视她站换乘顺从的模样,她依旧是无比渴望一去无返的自由,挣脱负面因素。
      “没有,她对我挺好的。”
      “那就行那就行,同龄的姑娘多少是有心里话可说的,下次请她过来,姥姥给你俩都做一顿好的,趁着年纪小多聚一聚。”
      我把头低下去拨弄胸前的校服拉链:“她现在都去国外了,之后估计都不回来了,我俩能有啥关系呀。”
      “飞国外了哟,到哪儿去了?”
      “英国。”
      姥姥自然不知道那是哪里。
      她对“遥远”的概念仅限来自于去世前每逢过年和她通电话的大姐——对方结婚后跟着丈夫一家去了邻省,自此之后的几十年再没见上一面。
      “不管怎么说都是姊妹一场么,要是感情好,多少心里会念着你的。”她宽慰道。
      “去英国上学了哦?英国我晓得的,有那什么康……康什么大学的……还有什么王后和王子……电视新闻里天天说。”隔壁床的老大妈竖起耳朵听着,一有显摆的机会急忙插话,“乖乖,能送到外国去读书,你怎么不跟着去啊小丫头。”
      “妈你又瞎说,”老大妈的女儿嘘了一声打断那张八卦的嘴,“人家孩子还小呢,当然舍不得,人家学习又好,以后有本事了不是想往哪飞就往哪飞啊。”
      我瞥了眼姥姥,这小老太平时和病友没少唠家常啊。
      她被我扫了眼,打哈哈说时候不早了赶紧排队领饭,医院的伙食清淡唯有这饺子煮的尤其好吃,回回去晚了点都领不着,只能吃四季豆拌小米粥。
      “对了囡囡,那小丫头叫啥名儿啊?我现在还不知道呢。”她忽然问我。
      “喻——舟——晚——,形容小船的那个舟,夜晚的晚,喻是我的喻。”

      数不清是第多少次逃晚自习了。
      原本想坐地铁去附近的邻里中心大吃一顿夜宵,上了地铁架不住困意,小小地打个盹,一睁眼发现不仅错过了换乘,并且已经快到终点站了,急忙趁着车门关闭前冲出去,一路小跑上到顶,随意找了个就近的出口信马由缰往外走。
      出口外是开阔的公园,在这个夜晚的时间点破天荒的没有跳广场舞的音乐和小孩的尖叫,懒得看路边的导览图,我沿着铺地小径随意走,一直走到走不动了,就找了个石长椅躺下。
      今天是大好的晴天,不过天上却见不到什么星星,稀疏的几颗全叫不上名字。

      困,又因为飞舞的小虫和硬邦邦的石头没办法彻底睡过去,打开手机查看时间,电量红色告急,急忙去附近的服务站扫了个充电宝续上,才优哉游哉地开始翻查每个软件上的碎片信息。
      徐岚岚说给我带了小蛋糕,结果我竟然逃了晚自习不带她,她痛斥我背弃了革命的友谊,勒令我明天给她带奶茶,并且指定了全糖多加椰果等一长串要求。
      我正想着要怎么回复她才使得本次逃课既洒脱又不失幽默,手机突然弹出一条迟来的消息框。
      “方不方便接语音?”
      是喻舟晚一小时前发给我的。

      一炉熄火许久的热汤,猝不及防碰到边沿,还是被烫得缩了一下。
      我打算再晾她会儿,又不自觉地翻看属于她的聊天框,最后敲了行简短的:
      怎么了?

      我盯着通话铃声闪烁跳动的界面,拖延到自动挂断,又在第二通电话响到快要结束时,才点击了接通按钮。

      “喻可意。”喻舟晚喊我的名字。
      我正盯着跳动计时的数字走神,忘了给她回应。

      “可意,你生气了。”
      不是征询回复的疑问,而是淡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我下意识地想否认说“没有”。
      是真的没有。
      我只是对不可触及的一切感到荒凉。
      如果是用“生——气——”两个字形容我这几天的心情,那不免得把自己等价于一盘无人光顾的炒辣椒,晾到一旁晾到降温,多放置一会儿,它会自我冷却分解,变得不再那么刺激味蕾,变得可以入口了。如此简单而粗暴的处理方式是最适合的——冷静下来。

      事实上普遍都认为“生气”是不该的,对别人生气是更加不该的,等同于传递不好的负面的信号,从别人口中听到说“那个人”——我,在“生气”,是应该为倾倒情绪垃圾而惭愧的。

      “对不起。”她说。
      对不起是把钥匙,对应着要拧开名为“没关系”的锁。
      至于开锁之后要打开什么样的箱子,这不在道歉的意义存在的范围内。

      我不想违心地说“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有很大关系,至少我现在学会了对她的味道脱敏,每每闻到下意识地都会想起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独自面对局促,身下的衣服沾水后变得冰冷生硬,抵着腰胯和大腿,提醒我方才极尽的欢愉背后是失败的索取。

      “喻舟晚,”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开口才合适,“为什么?”
      如果她好言好语和我说“不要生气”,我会立刻被掐断所有交流的念头。
      慷慨给予后突然收回的东西会带来崩塌溃烂自我怀疑和焦虑,人的爱与欲望都是如此。

      “你不在我旁边的话,我会觉得很害怕。”她说,“喻可意,对不起。”
      我想过许许多多的形容词,诸如厌恶、烦躁、腻味,或者修饰前缀再长些:长期分离后的生疏冷淡之类的。
      但是我忘了,喻舟晚曾经数次向我说对不起,都是因为她的恐惧伴生的退缩。
      于是我诱导喻舟晚变坏变放纵,无意中和她站在了同一个位置,变成了她的共犯,于是她可以面对我短暂地妄为,现在又把她推出去自个儿承担罪责了。

      “我真的很害怕,你不在我旁边的话,我会觉得……我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下流很可耻,”喻舟晚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出来,“当着别人的面控制不住欲望,感觉好丢人,像那种很恶心很下流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喻舟晚的语调像一小段拉链,轻轻松松地就把迁怒的情绪抵御在外面了。
      如果她没有要求我不许生气,而我自然也没有资格命令她——不要害怕。
      “姐姐……”我喊得很模糊。
      “嗯,可意,你今天很忙吗?”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潜在深水里,“多给我点时间,我想和你聊一会儿,好不好?”
      言外之意,她预留了足够的时间和我处理积余的问题。
      仿佛是某个没有及时处理的伤口,它不断流脓、化水、发炎,越来越难治愈,即使表皮侥幸愈合结痂,和内部还是爬满了溃烂的空腔,现在要撕开了让它重新长。

      “姐姐是为什么害怕?”
      “我……不知道,可能是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这么做的动作……难看。”
      “那姐姐会觉得我会很恶心很难看吗?”我问她,“觉得你自己的妹妹会做很恶心的事情,就是你说的那样是个‘控制不住’的、‘下流’的那种人。”
      “不会的……”喻舟晚犹豫了一下,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会也没关系,毕竟姐姐是个乖孩子,不喜欢这种东西才是正常的吧,”我轻笑,“姐姐愿意和我一起变脏,我已经很开心了。”
      “没有,可意,你的声音很好听。”她小声地说,“我听到了之后会想象你的样子。”
      “那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好看呢?”我反问,“姐姐一直都很漂亮啊,哪里都很漂亮,可惜我很久没听过也没见过了。”
      “我……我不敢发出声音,他们听见怎么办,这里隔音好差……”她自我安慰,“我特别小心了,没发出声响呢。”
      “会害怕在新朋友面前丢脸吗?可是我就是想听姐姐的声音。”
      喻舟晚倏地沉默,又一次被羞耻感席卷了。
      “可意不是要我故意给其他人听见吧。”
      “那当然是不会,”我想都不想直接回答,“我哪里舍得,姐姐只准给我一个人听。”
      “那下次。”
      “没关系,姐姐很听话哦,已经做的很好了。”我试图隔空把她从藏身的泥潭里捞出来,“还以为你有新朋友就不要我了,我会很伤心的,以为姐姐是讨厌我□□给你听这件事了。”
      “可意,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喜欢听吗?”
      “嗯,喜欢。”
      我忽然冒出一丝异样的酸苦,原来我的引诱会给她带来抹不去的羞耻心和压力,并且这是我无法处理的。

      “那下次就只有我跟你,好不好?找一个让姐姐不害怕的地方。”
      “好……”她有些没底气地答应,“但是我的意思是,我想跟你见面,不要隔着电话。”
      “我也很想见到姐姐,”我的手臂悬空着,摸到草地上尖锐的草叶,“我没办法去找你呢,下次什么时候回国啊。”
      “可能要等到九月?虽然没有法定节假日,不过我可以请假,况且我需要回来拿些东西,比如秋冬的衣服……虽然最后都是快递,但我不想让妈妈帮我打包。”
      “那还要等好久,你什么时候搬家啊?”我脑袋里冒出了狡黠的念头,“作为那天你突然不理我的惩罚,我想要姐姐满足我的一个愿望。”

      “是什么?”喻舟晚又开始惴惴不安了,她需要很长时间去适应如何独自面对露骨的念头。
      “你先告诉我什么时候搬家嘛。”
      “后天,收拾行李的话,应该两天以内就可以全部搞定。虽然是合租,不过之后我就有一小块自己的地方了,而且我室友还在旅游暂时回不来……”意识到自己话里暗含着允许和主动,她越说越小声。
      “我的愿望很简单,要你听我的指令做我要求的一切事情。”
      “嗯……”喻舟晚钝钝地答应,有了上次双方都不愉快的经历,多少隐隐生出抵触。

      “我想看嘛。”
      “会有点痛吧……”
      “哦……我明白了,”我倏地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几乎是差点没忍住笑,“姐姐如果想试试看,也不是不可以啦。”

      “我不想试!”喻舟晚急忙摇头,“碰巧看到了而已。”
      “在哪里看到的啊?”我质问,“姐姐偷看什么好东西不跟我分享呢。”
      “不是我要看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国外这种东西向来没有禁忌的,不小心就点到了,而且之前也有绳缚艺术展上有人做过。”
      喻舟晚试图辩解,最后被我的一串笑声堵回去。
      “那就这么说咯,我这几天都会想着姐姐入睡的。”
      “可意,我能不能也提一个新的要求?”
      “嗯?”
      “我想要新的安全词。”她试探地征求同意。
      “嗯,好,你想要什么样的?”
      于我而言,原先的安全词“姐姐”就像是一个安定的信号。
      “抱抱我。”她说。
      “好,抱抱你……”我嚼着这个词,蓦地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我想要的安全词是……”她踌躇不安地向我讨要,令人不忍心拒绝,“抱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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