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月光》圆猫麻瓜

1、第 1 章

　　“Bring benefits”，这是珺德律师事务所决定一切的至理名言。单把这个词抽出来就代表了四分之三的原住民的惯性思维。

　　拥挤不堪地铁站里，秦弦被挟裹出来。在这晴朗的深秋，她跟随人流步履匆匆地走过街道。

　　恰巧海市金融中心区域是颇著名的旅游景点，路上的旅游大爷大妈们饶有兴致地观看这人流攒动，人们流向茂辰大厦里每层楼的每个工位，像工蜂涌向一个个蜂巢小格子一般。

　　秦弦穿着薄羊毛呢大衣，脚上蹬着加绒靴子，依然觉得瑟瑟。她看着电梯入口前刷卡正准备进门的林惠惠，包臀裙下面两条白生生的光腿套着中筒靴，不禁有些咋舌。

　　林惠惠是团队的专职律师，执业三年出头，比秦弦来所里略早一些。她长得有些西式美，颧骨高，虽然下巴后缩了些，但大大杏眼双目含情，一头光泽的长发，回眸笑起来很有妩媚佳人的味道。

　　最近她们一起合作一个法国能源公司的并购项目，工作上的接触也多了起来。

　　“早，你今天这套显得特别美。”虽然是恭维，但也是真心实意的，毕竟为了美，迎着10度以下的海市寒风还能光着腿的女士，也不是那么不多见。
　　林惠惠嫣然一笑，“你的大衣也很好看哦秦弦。”

　　但显然这个早上对秦弦来说，并不是那么顺利。

　　她刚刚在办公室坐定，拿出手机，就看到屏幕上四个未接电话赫然在目，全都来自男朋友吴子航。

　　“速回电话！”附赠一条微信消息。

　　大老板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恰巧看见了手忙脚乱这一幕。他蹙眉，没说什么。

　　陈傅云三十四岁，刚升任合伙人，是实打实的青年才俊。他一副斯文败类的文雅样子，即使工作时无比毒舌，仍然被诸位女同事们评价为养眼的floor belle（楼草）。

　　陈傅云从茶水间的方向走过来，白衬衫袖口刚好露出一点腕表。

　　金丝边眼镜后面的眼神清冷，总是像在思量着什么。

　　秦弦本来想低头假装看文件，结果那一瞬间对上他的目光，心里一下紧了一下。

　　今天恰巧HR新约的摄影师来给团队拍工作照，秦弦在照片里就显得若有所思，但其实她只是在想，办公时间若是打太长时间私人电话，实在是非常影响工作形象。

　　最近隔壁楼某大所996被人po在微博上，搞得甚嚣尘上，秦弦的团队和朋友圈却大都安静如鸡，大家已经习惯996甚至是007的工作了，似乎非诉律师缺觉已经是理所当然的。

　　对于秦弦他们来说，没睡着的时间就是办公时间，有电脑的地方就是办公地点。

　　宋小玉给她发豆瓣上的段子“不要发什么矫情朋友圈说你看过什么凌晨四点的办公室，因为这就是交易律师工作的常态。”

　　秦弦在加班的间隙看得嘎嘎大笑，感叹太真实了。

　　秦弦主要做团队的非诉业务，每天都忙得像狗。项目来的时候能10点下班就是好的，每个来大姨妈的周末，最怕看到的就是手机屏幕亮起来的微信通知和邮件收件铃音。

　　打开手机，假如收到的消息是广告，那简直像犯人得了特赦一样高兴。

　　男朋友吴子航不止一次抱怨秦弦加班太厉害，苦口婆心地指望她早日醒悟，换个清闲的公务员岗。

　　他每每看着她叹气，心疼她太累，“一家里有一个在打拼事业就行了，我又不是照顾不了你。”

　　但秦弦目前刚刚在所里走上正轨，大老板案源不错，再加导师业内知名，接的很多项目都颇有分量，她如何能轻易放弃日夜颠倒才稳定下来的团队位置。

　　办公室人多，她有些烦恼，只好打开电脑放个文档出来，拿着卡去楼下打电话，“怎么了，突然早上那么多电话，有什么急事吗？”

　　“你这周周末空出来行吗？”电话那头吴子航问她，“我爸觉得他最近胸闷的厉害，应该是心脏的问题，他俩准备周末来海市一趟全面检查，到时候你也和我一起？”

　　吴子航爸爸五十出头，爱好爬山和太极拳，除了有时候胸闷，从未生过什么大毛病，然而最近胸闷的情况突然却变严重。

　　从小一直视为顶梁柱的人突然倒下，吴子航心里也有些懵，七上八下的没底儿，感觉反应不过来。他第一次有那种切实可触摸的感觉，爸爸妈妈是真的年纪大了，变老不再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

　　“哦好的，他们什么时候来，我争取周五把手上急事处理掉，把周末空出来。”

　　“这次是真的重要，我爸这次应该是挺重，你千万周末要来啊，至少要能抽一天时间。不行和老板请下假吧。”
　　吴子航深知秦弦工作时间不稳定，之前她还没毕业的时候实习，加班就拼得很，经常十点钟之后才能出办公室，临时改约会时间也是家常便饭。

　　秦弦听到老人生病了，也有些着急。从研究生到毕业，他们两个人也谈了快两年半恋爱，吴子航父母一直也对她很好。

　　今年元旦时请的年假和吴子航回他老家见的家长。秦弦长的好看，端正可亲不忸怩，一双大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是会说话，从小到大就是家长们喜欢的对象。

　　她虽不是海市人，但家庭稳定，父母关系和睦，就在周边不远的某省，本人又是海市名校毕业，吴子航妈妈看着她觉得满意，一见面就包了个一万元的大红包让她买零食，逢年过节还寄一些护肤品。

　　宋小玉周末和她讲电话，“吴子航妈妈才见一面就这么喜欢你，还能想起来给你寄护肤品啥的，你以后可要过得开心死了。”

　　她本人长得比较娇小，男朋友妈妈总话里话外有些嫌弃她个子矮，弄得她总要陪着小心，经常买些小礼物、水果坚果等吃食，希望能博个好印象。

　　虽然各人生活是如人饮水的，此时看到秦弦这边，不免还是有些羡慕。

　　秦弦就笑：“你们家老王这么帅，还对你这么好，你才开心呢。反正你以后是和他过日子，又不是和他妈过。”

　　尽管不是和父母过，但是接待父母还是一件头等大事。连吴子航这样的大忙人也不例外。

　　他在某大型投行工作，经常性睡眠时间不足6小时，唯一的休闲和运动，是午饭后像老年人一样，在海市金融中心的小花园里遛弯消食。

　　秦弦总取笑他，说两个人在一起之后，项目忙起来每天晚上十点半见个面，洗洗睡了第二天早上又分道扬镳，在一起的时间不如寝室室友。

　　整整五个月，秦弦手头最大的就是一个法国公司的能源并购项目。

　　客户同时请了巴克莱做财务顾问，和珺德做法律尽调；巴克莱负责算账、模型、推进进度，陈傅云团队这边负责法律风险的报告。

　　作为客户的法律代理，不免要多方打交道，相互催促进度也是常有的事。

　　等秦弦结束电话瞄一眼手机，邮箱里已经多了一份法国律师来的邮件，和数个隔壁团队高伙的微信轰炸。

　　她猫着步子，路过陈傅云办公室回到工位。

　　陈傅云说的好听是有个性，不好听是有点喜怒无常，她可不想一大早就被他刺一句。

　　虽然他看起来还是镇定儒雅的样子，连头发丝儿都没乱一根，但秦弦知道，法国的项目尽调报告一天定不下来，老板的情绪就会一直烦躁。
　　电
　　话铃响，“秦弦到我办公室来。”老板干脆利落一个指令下来。

　　往常老板叫她，也是这样一个简单电话，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感觉格外不一样，她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预感不好，今日难道是诸事不宜。

　　“巴克莱那边徐总和我说，说你们会议的时候有些小分歧？”陈傅云半张脸藏在笔记本后面，“给我说一下当天具体情况。”

　　秦弦进门的时候有点走神，心里暗暗想，老板买的笔记本支架看起来倒是不错。

　　听到老板问话，她收敛心神回复：“是这样的，关于这次的法国项目，韩律师当天和您飞美国出差，所以我自己去巴克莱那边开尽调会议的。”

　　“对方公司有一个全资子公司，在三个法国和意大利边境的旅游小镇有电力改造项目，但是没有做好登记地役权。之前我们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登记问题，巴克莱那边的意思是，股权收购合同谈判的deadline要到了，所以我们尽早把尽调报告交出去，让目标公司的子公司之后再补登记。

　　“但我觉得还是不行，您和韩律师二位又在飞机上，所以我发邮件给法国那边，让他们把地下电缆的登记给做了，再继续后续谈判工作。”

　　陈傅云皱眉头，指尖轻轻敲了敲笔记本边缘，带着一种平静的压迫感，“为什么直接发邮件了，不等我们回来再打报告？”

　　他的嗓音低而极稳，让人分不清是质问还是平静地陈述。

　　“咱们客户那边等着确认能不能推进。” 秦弦压低声音，“但这个登记问题要是拖着，目标公司的子公司项目就可能触到地役权争议。类似欧盟那起地下水管道案，一旦登记了，就不能随便拆迁。到时候整片地的改造都要重铺线路。风险太大，所以我没敢让他们继续往下谈。”

　　“陈总，我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其实在做的时候她也没有把握，但是一旦出了第三人相关的纠纷，小镇是著名旅游景点，客户的损失可能相当严重。

　　“可以。”对面的男人沉吟了一下，“秦弦，这事儿做的没毛病，继续和法国那边跟进，把材料整合一下。但以后这种情况先发个简讯告诉我和韩律师。也给客户准备一页风险说明，我下午要给他们电话汇报。”

　　秦弦腹诽，我抄送了呀，但你坐长途飞机没开wifi，也不怪我。

　　整整一天，都在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纰漏，整合完老板需要的案子编成给客户看的案例摘要，秦弦回到家的时候又是繁星满天。

　　吴子航一反常态，也没有在单位加班，而是早早回来做饭。

　　前一天晚上他因为父亲生病神经紧张，又点外卖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一整晚，搞得秦弦也极为疲惫。

　　本来正预备着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顿清淡的，没想到回家来吴子航已经买菜做饭了。

　　秦弦一回到家就累的瘫倒在沙发上。太多英文资料了，她现在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吴子航帮她把大衣挂起来，摸摸她的脸，“我今天叫的生鲜到家，炖了排骨，你最近这么累，正该多吃点补一下。”

　　“你今天怎么这么体贴啦？”秦弦笑，“服务相当到位嘛。今天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那必须，我多强健啊哈哈。”吴子航打趣道，“被你看出来了，其实我是有事相求。”

　　他故意摆出一副做小伏低的样子惹她发笑。“妈妈说爸这次有点不好，吃药之后仍然没有好转，可能要在这边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他们明天下午就过来了。”

　　“我下周二要出去出差三天，我爸那边我妈应该能搞定，但说不准会不会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如果你有空的话，过去看一眼，或者和他们说说话也行？”

　　“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你也别太担心，放心去吧，这边我帮你看顾着。”秦弦知道他心情焦灼，只能温言安慰。

　　但秦弦那边，法国项目已经到了紧要关头，第二天晚上不出吴子航所料，他是一个人去接的父母。

　　吴妈妈看到儿子自然是高兴的，但看着他疲惫的样子也是心疼万分，“最近是不是又熬夜了，我看你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没有啦，就前两天拉肚子而已，没啥大事。爸感觉怎么样？”吴子航说。

　　“拉肚子？是不是又吃外卖了，你和秦弦不是住在一起吗？”吴爸爸敏感地抓住了重点。“怎么她不做饭？”

　　吴子航顿觉有些尴尬，其实要是两个人都在家，还是他做饭比较多，以秦弦的工作强度，有时间吃饭都是不错的了，哪有时间做饭。

　　她经常是一边啃面包煎饼一边回邮件改材料，只要客户邮件来了，哪怕是出去约会聚餐，也得立刻把电脑打开。

　　“爸，现在大家上班都这么忙，吃外卖很正常的。”他努力和吴爸爸打着圆场。“很多外卖也是干净卫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