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敲打 ...

  •   数九寒冬,天枢城的琉璃重檐庑殿顶檐牙已挂上重重冰凌,内务府的杂役正忙不迭架起长梯支起长杆清理,底下扶梯的小杂役冻得直跺脚。

      风虽吹不进来,但偏殿中没有火,冻骨寒气正从四面八方地钻进来,殿中金砖冰冷刺骨,司寇若在此跪了几个时辰,膝盖已从疼痛渐渐转为麻木。

      几个时辰前,她还在自己那栖月阁的后花园中惬意晒着太阳,京都难得晴了一日,虽然还是冷,但冬日旭阳,阳光照得人每一寸肌肤都舒展开来,病气也跟着消散尽了。

      园中的腊梅尽数开放,香气清冷浓郁。

      少女半依偎在藤椅中,底下垫着又厚又软的织锦云褥,盖着条玉色云纹软烟罗薄毯,松松挽着发髻,半闭着眼,风渊立于她身侧,肩膀投落下一片阴影,将她的小脸拢于荫翳中,正好挡住刺目日光。

      他的眉目隐于旭日的阴影中,刚过午时,日头尚烈,瞧得不甚清楚,但司寇若知道,一定是极好看的。她司寇若的东西,没有孬的,就算是只二哈,也定是这云州之上最帅的二哈。

      她瞧着瞧着,正要昏昏睡去,忽听得鸣啸来报,“大小姐,宫中派人传陛下口谕,宣您……宣您即刻入宫候见。”

      “大小姐……今日来通传的公公瞧着面色,有些不善。”

      司寇若的纤指轻敲了几下藤椅扶手,眉心微蹙了蹙,有些舍不得这难得的晴日。须臾,还是遣了侍女替自己梳洗更衣,往那中枢城去。

      她在午门外候了许久,才见一位身着青色贴里的太监,低头快步,来为她引路,“司寇小姐,请随咱家来。”

      司寇若认出,这是福公公的干儿子,小六子。

      风渊本能地想跟上,被守门的禁军拦住,他正欲要解决了那两人,司寇若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可。陛下单独召见,侍从是跟不进去的。

      带着侍从便是“主”,今日显然有人要叫她来当“奴”来的。

      鸣啸紧跟着上前两步,安抚道,“放心吧风渊,大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大小姐那么厉害,没人能奈何她的。

      但皇城幽深,禁军重重,鸣啸心里也没底。老爷南下淮扬,大少爷远在天水,唯今看来,能护大小姐的,便只有二少爷了。

      步过层层厚重宫门,司寇若心知,今日是要见见天威了。

      这位皇帝自来有意挑拨帝师府同东宫的关系,对她从来都是捧杀的,今日却想起要敲打她,想来是这段时间心急查祭月礼一案,做得冒进了一些。身为重臣千金,公然同六皇子交好,闯皇帝私园,还揪了皇帝近侍太监的衣领,确实有些逾越。

      司寇若对敲打不甚在意,左右不过是听些训,受些皮肉之苦,只要咽下这口气,便波及不到帝师府。

      委身人下,总是要受点气的。

      但她心里隐隐有些奇怪,这些事情放在从前,皇帝瞧着帝师府的面子,多半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这样心急要敲打她,仿佛是某种信号。

      “司寇小姐,请自行褪了去吧。”

      “什么?”

      司寇若出门前猜到要受些磋磨,特意在缎面交领上襦内多穿了一层细棉夹袄,罗裙下多加了一条细软衬裤,膝上缚了厚厚的羊羔绒护膝。

      没想到,进入偏殿后,又被一位中年女官引至配殿。

      女官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宫规浸染出的冰冷,“觐见天颜,需衣着得体,以示敬重。衣衫臃肿,步履沉滞,是为失仪。请在此更衣,卸去冗余之物。”

      要她褪去衣物,不仅是要折磨她的身体,更是要彻底折辱和规训她的精神。不过,世间之事,你看重的东西才能伤害你,你不看重的,于你便如浮云。

      司寇若不在乎声名上的折辱,可她在乎她的小命!她一面按女官要求褪去夹袄护膝,一面心想的是,“完了,本小姐今日莫非要冻死于此!”

      纵然她对这皮肉之苦心有准备,但没有了棉服护膝,寒冬腊月,在这全无炭火偏之又偏的侧殿中跪上几个时辰,不死便算命大。

      从始至终,皇帝并未露面。

      那片象征无上皇权的金砖,快被司寇若盯穿了,她身体摇摇欲坠,目光却愈发清明。

      “死老头!”

      “若此番不死,我必取他狗命!”

      不知跪了多久,膝盖早已麻木,渐渐连痛觉也没了,殿外的天已昏黑,宫人早早点起了殿中的烛火。司寇若终于跪不住,瘫坐于地。

      那看守公公正要上前规训,忽见的殿中烛火摇曳,窗户被一阵疾风吹得呼呼作响,殿外似有雷霆发作。

      “风渊……”

      司寇若想出去寻,膝盖却已僵硬,动弹不得。

      听得殿外异变,殿内的宫人皆出去了。

      半晌,侧殿门被破开,一白一粉两道身影冲了进来,是九王爷祁瑾和六皇子祁成。

      “若若,你可还好?”司寇若还是第一次见堂堂九王爷如此失态,也不摇他那破扇子了,真新鲜。

      六皇子忙不迭上前扶起司寇若,难为他有心,还揣了个汤婆子藏到她怀里。她勉强支起身子,却无法走动,脸颊和鼻尖已冻得通红了,“外面发生何事了?”

      “师傅,你的狗,血洗澄心殿了……”

      “血洗?……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当女帝。”司寇若震惊过后,又小声呢喃了一句。

      “什么??”那六皇子祁成虽知道司寇若是个有本事的,却仍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九王爷祁瑾站的远,并没有听见司寇若的那句呢喃,只说,“没那么严重,死了两个不知好歹的奴才罢了。”

      “风渊呢?”

      “司寇若!”一道黑色身影闪入,银发蓝眸,可不正就是风渊!

      ***

      午门外,尘烟骤起。

      本应在京西郊外练兵的司寇河,此刻正策马直奔中枢城而来,身后带着一支亲兵,皆持刀贯甲,在正午门下,被一队同样着甲佩刀的禁军拦下,为首的正是他的岳父,护国公秦淮安。

      秦淮安目光扫过司寇河身后躁动的亲兵,又落到为首的司寇河身上,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收紧。

      秦淮安替皇帝代理京营,禁军巡防在他的统领之中,但以他的身份与功勋,早已不用负责一线的巡防,此刻他亲自领着一支亲卫在此等候,便是特来拦下女婿,以防他铸下大错。

      司寇河虽然锐气不比司寇天,性子也更沉稳些,但满京皆知他父子三人,家里的宝贝千金是万万动不得的。

      该死的是,今日这皇帝偏就动了!

      司寇策这一生最放不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早亡的妻,一个是像极了他妻的女儿。

      这件事,他秦淮安知道,皇帝自然也知,如今大动干戈地将他女儿提到宫里来受罚,无异于帝王同这位权臣的决裂宣战。

      秦淮安弄不懂这皇帝到底怎么想,他只知道,这祁都的天,怕是要变了。

      “提督大人!”司寇河下马草草行礼,见有禁军在,连“岳父”也不敢喊。

      来不及寒暄,他急道,“提督大人,若儿体弱,听闻她已被陛下召进宫跪候几个时辰!请岳父通融,让我求见陛下,无论若儿做错了什么,我自替她领罚!”

      秦淮安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司寇将军,皇宫禁内,不得喧哗。令妹之事,陛下自有圣裁。”

      “大人……”

      “带你的兵回去!”秦淮安走近了两步,在司寇河耳边小声怒斥,“你擐甲执兵,擅闯宫禁,是想……”

      秦淮安几乎是将声音隐于喉中,“是想造反吗?”

      “……是,河儿知错!可是澹宁……”

      “你且去,我自有安排!”

      ***

      “你怎能!怎能……”

      看见司寇若眼底的怒意,风渊在离她一步之遥处站定低头。

      “怎能直呼我的名讳呢?”

      司寇若此话一出,殿中三人皆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她。

      “你是我的灵兽,是我的小狗,再不济,你也应喊我若若,或者澹宁,你怎能如此不知礼数,直呼本小姐的名讳呢!”

      “我觉得我好像不是狗。”

      “你不想当我的狗了?!”

      “不是……我是说……我觉得我好像不是狗。”

      ……

      殿中沉默了良久,六皇子局促地咽了口口水。

      最终还是祁瑾打破沉默,向前走了几步低声问,“若…若若,你从凤鸣山领来它的时候,看清楚了吗?”

      “什么意思?”

      “他好像是……狼。”

      “怎么可能,是狼……是狼怎么可能会摇尾巴,从小这么听话,而且毛发还这么柔顺!”

      “他不可能是狼……”

      “……怎么会是狼呢?”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回家。季临会送你们出宫,鸣啸在宫门外等你。思元,速回你的永和宫去,今日只当没来过,连你母妃也不要告诉!”

      “是,九王叔。”

      季临是祁瑾的贴身侍卫,木讷寡言,带着九王爷的令牌,只在前面领路,路上遇到宫人,皆低头向其行礼,他目不斜视,只大步向前走。

      风渊抱着司寇若,她浑身冰冷,蜷在他怀里躲风。踏出宫门,回望这中枢城,他眸中绿光闪动。

      “风渊。”司寇若喊了他一声,他回过神来看她,冰蓝色的眸中又溢满温柔。

      “我在。”

      “风渊!”鸣啸喊道,他旁边停的不是司寇府常用的轿子,是一顶低调的软轿,正在宫门外不起眼处候着。

      送司寇若上了轿子,季临行了礼便走了,没有回宫,很快隐于人群中。

      “二哥呢?”

      “二少爷和国公爷一块去面圣了。”

      ***

      “陛下微臣救驾不力,请陛下责罚!”

      澄心殿大殿上,祁兴沉默,鼻子里呼出气,听着殿外的请罪之声,看着澄心殿顶上的窟窿,面有雷霆之色。

      听了一会便气得将手中茶杯往殿中砸去。“老狐狸!老狐狸如今带了个小狐狸!狡猾至此!朕当初就不该成全这桩婚事!”

      秦淮安同司寇河卸甲跪于殿外,为今日的“救驾来迟”请罪,这二人,中气十足,请罪之声不绝于耳。

      不一会儿,韦后同一众妃嫔皆往澄心殿而来。

      太监想拦住,皇帝摆了摆手,让她们进来了。

      “陛下!臣妾听闻今日有一孽畜闯入宫中,竟敢在陛下面前上杀人,可是那司寇家的孽畜?”先出声的是韦后,中气十足,气势汹汹。

      “那孽畜可曾伤及陛下,陛下圣体可安否?”纯贵人楚楚之姿,目含泪光,只望着皇帝。

      韦后瞪一眼纯贵妃,内心暗骂一句,“贱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敲打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连载中,隔日更。 一般早八更新,其余时间为捉虫! 谢谢宝宝们观阅!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