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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皆大欢喜 ...

  •   更衣室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花香,却带来了另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四面墙壁、天花板,甚至脚下踩着的瓷砖地面——

      全部是镜子。

      光滑、冰冷、纤尘不染的镜面,毫无死角地映射着闯入的四人。

      无数个穿着不合身护士服的狼狈身影在镜中无限复制、延伸,扭曲成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迷宫。

      光线在无数镜面间反复折射、跳跃,形成一片令人恍惚的、非真实的光晕。

      盯得久了,意识仿佛被剥离,灵魂要坠入那片无声的倒影深渊。

      阮侭昀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到镜中“自己”的脸上。

      那是一件粉色护士服下,戴着口罩、压着护士帽、顶着齐肩假发的陌生影像。镜中的“自己”眼神阴鸷、疲惫。

      一股强烈的疏离感和荒谬感攫住了他——这还是他吗?

      那个在野狗群里撕咬活命的阮侭昀?

      还是舞台上被操控的猎人?

      又或是此刻被迫套上滑稽女装的“林露瑶”?

      太陌生了。

      仿佛灵魂被硬塞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躯壳。

      “这……”李长乐的声音带着颤抖,下意识地想靠近阮侭昀寻求一点安全感。

      阮侭昀眉头紧锁,嫌恶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离我远点。”

      声音在无数镜面反射下形成诡异的回音,层层叠叠。

      几件沉重的黑色修女服,如同等待献祭的裹尸布,孤零零地挂在正对入口那面巨大镜子前的金属衣架上。

      沉重的粗布,宽大的连帽,繁复的褶皱,散发出冰冷而压抑的气息。衣架后方,是一排深棕色的老式木质储物柜,柜门紧闭,像一排沉默的棺材。

      息察园……和睦之家……合作?附属?还是……更扭曲的共生关系?秦璐那种绝非善类的存在,为何会管理一个“家”?她的“孩子”又是什么?

      阮侭昀心头疑云密布,手指无意识地拂过修女服粗糙厚重的布料,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四人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不信任和各自为营的紧张。没有交换信息的意愿,也没有分享线索的信任基础。每个人都是孤岛。

      阮侭昀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伸手去取那件最小的修女服。沉重的布料入手冰凉粗糙。

      就在这时——

      “啊——!!!!”

      李长乐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尖叫,瞬间弹跳起来,不管不顾地扑向阮侭昀,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滚开!”

      阮侭昀几乎是条件反射,一只手狠狠地、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在了李长乐那张满是惊恐的胖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满是镜子的空间里激起微弱的回声。

      李长乐被扇得一个趔趄,捂着脸后退两步,眼中是真切的恐惧。

      “吱嘎——吱嘎嘎——!!”

      刺耳的、如同老旧木门被强行推开的噪音,骤然在狭小的镜室内炸响!

      声音并非来自门口!

      而是身后!

      那排沉默的、紧闭的储物柜!

      阮侭昀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镜中世界!

      在无数镜面的反射中,他清晰地看到——身后那排储物柜的柜门,正在无声地、一扇接一扇地自行向外开启!如同被无形的手掌推开!

      而打开的柜门内部,并非空荡的储物空间。

      每一个隔层里,都静静地、僵硬地,坐着或站着一个……活死人娃娃!

      有穿着蕾丝裙的女孩模样,有打着领结的男孩模样,脸上涂着惨白的油彩,脸颊点着夸张的圆形腮红。

      它们无一例外,睁着空洞的、画上去的玻璃眼珠,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也就是,阮侭昀他们所在的方向!

      那些画上去的嘴角,在无数镜面的折射下,仿佛同时向上咧开,形成无数个僵硬、诡异、无声的微笑。

      “咯咯……”
      “嘻嘻……”
      “呵呵……”

      无数细微的、如同电流干扰又似孩童窃笑的诡异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镜室中凭空响起。

      声音来源飘渺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直接钻进脑海。

      这些声音并非从娃娃“口中”发出,而是整个镜室本身在共鸣、在低语。

      “啊!!!”这次是陈郝的尖叫,他吓得直接抱头蹲在了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阮侭昀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目光没有离开镜面:“……你们看见后面的柜子了吗?”

      “柜……柜子?”

      彭尚脸色煞白,眼神惊恐地扫过身后那排依旧紧闭的、在“现实”中没有任何异常的储物柜,又看向镜中那柜门大开、挤满诡异娃娃的镜像,“镜……镜子里!柜子开了!全是……全是鬼娃娃!”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就在彭尚话音刚落——

      咔咔咔咔……

      一连串极其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声音在他们正前方的镜面上陡然响起!

      镜面上,那些映照出的阮侭昀、李长乐、彭尚、陈郝的身影周围,如同被无形的画笔涂抹,突兀地浮现出无数个……苍白的、僵硬的娃娃头颅!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雨后滋生的菌斑,瞬间占据了四人镜中身影周围所有的空隙!每一个头颅都带着那空洞无瞳的白色眼球和扭曲诡异的笑容!

      “你们……是来照顾我们的吗?”

      一个混合着无数童声、却又带着非人扭曲感的细碎声音,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

      “为什么……你们可以动呢?”

      “你们……不和我们一起……永远留在这里吗?”
      “嘻嘻……好奇怪哦……”

      “为什么……是四个……‘男生’呢?”

      声音带着一种天真的困惑,却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刺入神经!

      那些活死人娃娃的“低语”开始变得清晰。

      像无数根冰冷的箭,从四面八方刺向四人的耳膜和神经!尖锐、稚嫩、充满扭曲的好奇和纯粹的恶意!

      然而此时,异变再生!

      镜面上原本映照的四人身影,突然剧烈地扭曲、波动!如同水面的涟漪!

      波纹中心,四个模糊的、轮廓扭曲的人影正在快速凝聚成形!起初只是一团蠕动的阴影,但速度极快!

      短短几秒内,那四个人影变得清晰无比!

      那是她们!

      四个穿着崭新黑色修女服的身影!身材、姿态与阮侭昀四人几乎一模一样!

      但脸!

      镜中的“她们”,是女性的面孔。

      虽然同样穿着严实的修女服,戴着宽大的兜帽,但兜帽下的面容轮廓柔和,是标准的亚洲女性面孔——眉眼温顺低垂,鼻梁小巧,嘴唇抿成一条虔诚的直线。

      她们安静地伫立在镜中,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完全沉浸在神圣的祈祷之中,散发着一种死寂的、非人的“圣洁”感。

      “她们”的影像,与镜中阮侭昀四人穿着的护士服、惊慌失措的身影重叠、纠缠。

      形成一幅光怪陆离、令人作呕的拼贴画。

      “呃!”

      彭尚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在阮侭昀和李长乐惊恐的目光中,只见彭尚那件原本合身的白色护士服下,腹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

      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吸收养分、急速生长。

      肚皮被撑得浑圆紧绷,衣服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彭尚的脸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他妈的……什么东西……在……在钻……”

      ‘他做了什么?’

      混乱中,一个念头在阮侭昀脑中闪过,

      ‘肯定是他之前某个作死的举动触发了针对性的惩戒!’

      他下意识地看向四周镜面——那些镜中的活死人娃娃,无数只空洞的玻璃眼珠,此刻仿佛都聚焦在彭尚那不断膨大的肚子上,那画上去的嘴角,裂开的弧度似乎更大了。

      “走错了……” 李长乐跌坐在地上,捂着被扇红的脸,胖脸上满是呆滞的茫然,眼神却空洞地扫过那些娃娃,“我们是不是……进错房间了?”

      走错了?!

      阮侭昀忽然愣住。

      对!

      秦璐原话:“更衣室在那里。” 她指向的是这扇门!但她没说进去之后就是更衣室本身!她说“换上准备好的‘见习服’”,见习服挂在镜前!

      但更衣室……真正的更衣室,需要更换衣服的地方,难道不应该有遮挡和私密空间?

      这个镜子组成的空间除了给人看,毫无功能可言!

      镜子!

      无处不在的镜子!

      娃娃!

      只存在于镜中的娃娃!

      在镜中祈祷的“她们”!

      彭尚的异常!

      “镜面的……映射……”

      阮侭昀艰涩地吐出几个字,一个疯狂的理论在他脑中成型,

      “这鬼地方利用反射制造了视觉迷宫!我们此刻站立的……可能只是真实更衣室的‘镜中倒影’!那些娃娃……它们是寄生在‘倒影’里的东西!它们想……把我们‘同化’或者‘固定’在这里!”

      他看向前方镜面中那四个低头祈祷的女性化身影。

      她们的姿态如此虔诚、凝固,如同被供奉在祭坛上的圣像。

      而他们四人扭曲惊恐的镜像,却成了在圣像前舞蹈的亵渎者。

      “镜子的本质是光路反射!打破路径才能脱离!”阮侭昀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

      “那些娃娃没有真正的眼睛,靠的是‘反射’感知!但‘她们’!”他手指指向镜中的祈祷者,“‘她们’有眼睛!‘她们’的瞳孔!那是唯一的‘光路出口’!跳进她们的眼睛里!”

      “彭尚!不想死就撑住!”

      他朝因剧痛而身体蜷缩、冷汗直流的彭尚吼道,随即对李长乐低吼:“帮我!抬他!”

      “操!”彭尚从牙缝里挤出咆哮,剧痛几乎让他失去理智,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

      他死死咬住嘴唇,强行挺直身体!

      “三!”

      阮侭昀的双手抓住彭尚因痛苦而抖动的胳膊!李长乐也反应过来,胖脸上闪过一丝狠劲,一把拦腰抱住彭尚沉重的、正在不断鼓胀的身体!

      “二!”

      阮侭昀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镜中离他最近的那个祈祷者、兜帽下那双紧闭的眼睑!他必须在对方睁眼的瞬间,将彭尚的身体轨迹对准那瞳孔!

      “一——!”

      阮侭昀双脚蹬地!

      “跳!!!”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彭尚朝着镜面狠狠推去。

      同时,他自己紧随其后,朝着镜中另一个祈祷者的方向猛扑。

      李长乐也大吼一声,拖着彭尚的一条腿,借着推力,闭着眼一同撞向镜面!

      就在三人身体腾空、即将撞上冰冷镜面的瞬间——

      镜中那四个低头祈祷的修女身影,抬起了头!

      兜帽阴影下,四双眼睛——空洞、死寂、没有任何焦距的眼睛——倏然睁开!

      在那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出阮侭昀、彭尚、李长乐三人如同飞蛾扑火般凌空撞来的身影!

      “砰!砰!砰!”

      预想中的镜面破碎声并未响起。

      身体撞上的不是坚硬的玻璃,而是某种粘稠的阻碍。

      仿佛陷入泥沼。

      随即,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从那深渊般的瞳孔倒影中传来。

      光影扭曲破碎。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们。

      “呃啊啊——!”

      “噗通!”“噗通!”“噗通!”

      沉重而狼狈的落地声伴随着痛苦的闷哼,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带着灰尘颗粒的地面触感传来。

      眩晕感退去。

      阮侭昀挣扎着抬起头。

      没有疯狂的花海,没有诡异的镜渊。

      这是一个……普通得甚至有些简陋的更衣室。

      斑驳的墙壁贴着老旧的米黄色墙纸,墙角堆着一些废弃的纸箱。几盏昏暗的白炽灯照亮了空间。

      几排老旧的金属储物柜靠墙摆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和旧木头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他们身上那身滑稽的护士服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合身的、沉甸甸的黑色粗布修女服。

      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沉重的布料包裹着身体,带来一种奇异的束缚感和冰冷感。

      “呕——哇——!”

      彭尚直接趴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腹部那诡异的鼓胀感已经消失无踪,但那种内脏被搅动撕裂的剧痛残留感依旧让他浑身发颤,冷汗浸透了崭新的修女服内衬。

      “靠……太……太他妈恶心了……”他一边吐,一边有气无力地咒骂。

      “哟,”李长乐揉着摔疼的屁股,胖脸上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侥幸,看着狼狈呕吐的彭尚,没心没肺地嘀咕了一句,“年纪轻轻就体验了一把当妈的辛苦……”

      “你他妈……”彭尚气得差点把胆汁也呕出来,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李长乐,“再说一句老子用你擦嘴!”

      “没……没事吧?”

      陈郝怯怯的声音响起。他也摔在一边,修女服皱巴巴地套在身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看起来没受伤。

      他刚才没有跟着扑向镜面,而是下意识蹲在原地死死闭眼,此刻却安然无恙地一同出现在这里。

      阮侭昀甩了甩因撞击而有些眩晕的脑袋,撑起身。警惕地扫视着这个平凡却处处透着诡异的房间。

      刚才那套镜面反射、瞳孔穿越的理论……他是怎么想到的?

      那感觉……像是从混乱的记忆碎片里硬生生扒出来的本能?

      他甩开这莫名的念头,撑着地面站起身。

      “哥!刚才太神了!”李长乐凑过来,一脸崇拜,小眼睛亮晶晶的,“你到底怎么想到那个镜面反射和瞳孔出口的?简直神算子啊!”

      阮侭昀扯了扯过于宽大的修女服袖子,深灰色的眼底没有什么波澜,声音透过粗糙的布料传出,显得有些沉闷: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上过学。”

      李长乐脸上的崇拜瞬间僵住:“……啊?”

      彭尚吐得差不多了,抹了一把嘴,也扶着墙站起来,眼神复杂地看着阮侭昀:

      “操……没上过学都能懂这个?你他妈天生克这种鬼地方是吧?”

      阮侭昀没理会他们的目光,开始仔细检查这个房间。

      目光扫过那一排排紧闭的储物柜。大部分柜门都挂着陈旧的挂锁,锈迹斑斑。

      唯独最角落、最下方的一个柜子。

      它没有锁。

      挂锁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被暴力破坏后留下的、扭曲的金属孔洞。柜门虚掩着,留着一道漆黑的缝隙。

      一股微弱的陈旧血腥的气味,从那缝隙里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

      阮侭昀示意陈郝和李长乐警戒门口,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手指搭上那冰凉的金属柜门边缘。

      彭尚忍着恶心也凑了过来,眼神同样凝重。

      阮侭昀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柜门。

      刺鼻的尘土和霉味扑面而来。

      柜内空间狭小,空无一物。

      然而——

      柜门内侧的木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刻痕!

      是用指甲,或者是某种尖锐的硬物,一遍又一遍、疯狂地刻划上去的!

      那些刻痕,组成了无数个扭曲重复的短句,字迹潦草、颤抖,带着强烈的绝望和恐惧:

      这里好黑……
      这里好黑……
      这里好黑……
      ……
      我死了……
      她也会死了……
      我们都死了……
      都死了……
      都死了……
      ……

      一个巨大的、如同用血反复描画出的“她”字,旁边被无数个“死”字围绕

      而最后一行字,几乎是用尽全力划进柜壁深处,深得几乎透到柜子另一面:

      “镜子里外……都是地狱……”

      陈郝也看到了柜子里的刻痕,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得毫无血色,牙齿咯咯打颤:“哥……这……我们……我们快走吧……秦……秦璐小姐说……迟到会……”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恐惧地看向门口。仿佛那扇门随时会被推开,而门外站着的,不再是那个神秘的黑纱女人,而是某种更加恐怖的、最终结局的具象化——“都死了”。

      阮侭昀的手指拂过木板上最深的那个血色的“她”字刻痕,指尖传来木刺的粗糙感。

      谁刻下的?“我”是谁?“她”又是谁?“我们”……为什么必须一起死?

      “走吧。”

      阮侭昀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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