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不知道》玛瑞娅

4、第四章 无声的律动

　　《我是谁我不知道》
　　第四章无声的律动

　　几天过去了，“露西”像一只谨慎的蜗牛，慢慢探出触角，试探着这个临时的庇护所。她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蜷在客厅的沙发角落，或是帮忙打理玻璃花房里的植物——玛瑞娅发现她对泥土、修剪枝叶这类简单劳作有种异样的专注，仿佛能从中得到片刻的安宁。

　　艾莉娅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安静的“姐姐”充满了好奇。她没有追问，只是习惯在练舞后，抱着素描本坐在露西不远处，有时画窗外的风景，有时偷偷画下露西沉静的侧影。一种无声的、微妙的感情在两个女孩之间悄然开始建立。

　　这天下午，玛瑞娅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一个有些年头的便携式CD播放机和一叠CD。其中一张，封面是绚烂的落日与沙漠，标题是《东方舞韵》。她记得这是多年前一位研究民族舞的朋友赠送的，里面收录了多首传统的肚皮舞音乐。

　　心中一动，玛瑞娅拿着CD和播放器走到客厅。露西正看着艾莉娅在开放式客厅的另一端，随着手机播放的芭蕾基训音乐，做着简单的拉伸。

　　“找到一些旧音乐，”玛瑞娅对露西晃了晃手中的CD，语气随意，“风格很特别，要听听吗？”

　　露西抬起空洞的眼睛，看了看CD机，没有任何表示，算是默许。

　　玛瑞娅按下播放键。顿时，一段富有异域风情的旋律流淌出来——明快的节奏，悠扬的乐曲伴随着清脆的鼓点，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与热情。

　　起初，露西只是静静地听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当前奏过去，一段复杂而富有感染力的鼓点连续响起时，玛瑞娅敏锐地注意到，露西搭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开始微不可察地随着鼓点敲击起来。那节奏精准地落在每一个节拍上，绝非无意识的动作。

　　玛瑞娅的心跳悄然加速，她没有出声，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

　　音乐继续，旋律变得更加激昂。露西的眼神不再那么空洞，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聚焦在虚空的某一点。她的肩膀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波浪般的起伏，紧接着，是她的脖颈……她的身体仿佛在抗拒，又仿佛在渴望，一种深埋在肌肉记忆深处的本能，正试图冲破意识的牢笼。

　　艾莉娅也停下了拉伸，睁大了蓝色的眼睛，惊讶地看着这边。

　　终于，当一段极具挑逗性和技巧性的节奏出现时，露西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她像是被电流击中，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的动作有些僵硬，甚至踉跄了一下，但她的双脚已经自然而然地分开，站成了一个舞者预备的姿态。

　　然后，在玛瑞娅和艾莉娅震惊的目光中，她开始动了。

　　她的髋部开始以一种极其协调、充满韵律的方式摆动、画圆。手臂如同柔韧的藤蔓，优雅地舒展开来，手腕翻转，指尖仿佛带着无声的语言。她的腹部和胸腔跟随着复杂的鼓点，分离出令人眼花缭乱的震动。尽管她的表情依旧带着茫然，眼神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墙壁，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但她的身体，却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在诉说着一个被遗忘的故事。

　　这不是随意的扭动，这是专业的、极具表现力的肚皮舞！

　　玛瑞娅屏住了呼吸。她看着露西舞动的身影，那身影与她记忆中凯早期那些充满原始力量与生命激情的现代舞片段奇异地重叠在一起。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舞蹈形式，但其内核，那种用身体极致表达情感的本质，是如此相通。

　　艾莉娅更是看得入了迷，下意识地模仿着露西手臂的动作，小脸上写满了惊奇与钦佩。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露西的动作戛然而止，像是被切断了提线的木偶。她站在原地，微微喘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仿佛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那短暂注入她身体的灵魂，似乎又抽离而去，留下的依旧是那个迷茫的躯壳。

　　但这一次，那迷茫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以及……一丝微弱的光。

　　“我的天……”艾莉娅忍不住小声惊呼，跑到玛瑞娅身边，“妈妈，她跳得……太美了！”

　　玛瑞娅走上前，没有立刻询问，只是递给露西一杯水，由衷地赞叹道：“你跳得非常棒，露西。你的身体记得这舞蹈，对吗？”

　　露西接过水杯，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她努力地回想，眉头紧锁，脸上再次浮现痛苦挣扎的神色，最终还是徒劳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身体……自己动的……”她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没关系，想不起来没关系。”玛瑞娅温柔地安抚她，“也许你的身体，比你的心更早一步开始寻找回家的路。”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玛瑞娅前去开门，门外站着风尘仆仆却笑容温和的凯。他刚从巴黎回来，迫不及待地想见见家人，特别是为了艾莉娅即将到来的首演。

　　“凯！”玛瑞娅惊喜地将他迎进来。

　　凯的目光越过玛瑞娅，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客厅中央那个刚刚停止舞蹈、神情恍惚的年轻女孩身上。他敏锐的艺术家直觉，立刻捕捉到了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异域音乐余韵，以及女孩身上那种刚刚经历过强烈肢体表达后特有的能量场。

　　他没有立刻询问女孩的身份，而是看向玛瑞娅，眼中带着询问。

　　玛瑞娅轻声解释道：“这是露西，我们暂时这样称呼她。她需要帮助。”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笃定，“凯，她好像……和你一样，身体里住着一个舞者。”

　　凯的目光再次投向露西，这一次，带着更深的理解与审视。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空洞，也看到了那空洞之下，被强行压抑的、属于艺术灵魂的残影。他微微颔首，对露西露出了一个极淡却充满善意的笑容。

　　“身体的记忆，往往比大脑更忠诚。”凯的声音低沉，仿佛在陈述一个古老的真理，目光仿佛穿透了露西脆弱的外表，看到了她内心深处被囚禁的舞魂。

　　露西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独特的陌生男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又被他话语中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所触动，没有完全躲开。

　　新的角色已然登场，迷失的舞者与重生的舞者在这个温暖的午后相遇。露西的过去，似乎正随着这段无声的律动，悄然掀开了一角。而凯的到来，或许将为她的复苏，带来一缕至关重要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