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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生命归于平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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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蝴蝶你是石》
第二章生命归于平静
时光,在帕罗奥图明媚而克制的日光里,悄然流淌。玛瑞娅的世界,像一只被小心翼翼捧住的水晶碗,盛满了由意志力换来的宁静,碗的中心,倒映着阳一天天长大的身影。
这平静,是她用尽全力为自己、也为孩子构筑的堡垒。
他们的家,那个带着一方小院的白色木屋,已被她经营成一座微缩的花园。墨西哥羽毛草在墙角摇曳出银色的波浪,而院子中央,那棵阳亲手种下的橘树苗,已抽出了茁壮的新枝。园艺是一种无声的疗愈。当她将手指埋入湿润的土壤,她能感到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在血脉中流动。这是在创造生命,守护生命,与她此刻生命的全部意义——阳,形成了完美的同构。
阳,的确是她在尘世间的全部。
这个九岁的男孩,正以令人欣慰的速度适应并热爱着加州的生活。他的英语已听不出任何口音,甚至在学校的科学竞赛中拿回了小小的奖牌。但更让玛瑞娅骄傲的,是他身上那份不曾被漂泊和缺失所磨灭的善良与通透。他会在放学后,兴奋地讲述学校里的趣事;他也会在周末的清晨,悄悄准备好简单的早餐,端到她的床头。
“妈妈,你太辛苦了,”他会用那双酷似凯的、深邃的眼睛望着她,“要多吃一点。”
每每此时,玛瑞娅的心中便涨满了酸楚而幸福的潮水。她看到凯的生命,在这个孩子身上,以一种更温和、更明亮的方式,蓬勃地延续着。
她的日常生活,规律得近乎一种仪式。清晨,送他登上校车。之后,整个上午便属于那本日益厚重的回忆录。
书房朝东,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书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线条。她就在这光与影的交界处坐下,打开电脑,让自己沉入那片只属于她和凯的、已逝的时光之海。写作的过程,是一次次残忍的解剖,也是一次次温柔的抚慰。泪水常常会模糊屏幕,但敲打键盘的“嗒嗒”声,却像一种坚定的步伐,带领她穿越悲伤的迷雾。
有时,写至痛处,思绪会飘向那片吞噬了凯的拉斯维加斯沙漠。那里没有卡梅尔的海浪温柔,只有无尽的、残酷的黄沙。一个念头会尖锐地刺入心房:“据说,每想你一次,天上就掉下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 那她心中这片因无尽思念堆积而成的荒漠,又该有多么广袤、多么干涸?它横亘在她的生命里,寂静无声,却吞噬着一切其他的可能。
午后,她会前往斯坦福大学的图书馆。她需要那个高大、肃穆、被书籍填满的空间。咖啡杯里升腾起温热的白气,与书页陈旧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氛围。她在这里阅读,思考,或者仅仅是发呆,等待下午三点的钟声敲响。等待,不再是一种焦灼,而成为一种笃定的期盼。
为了维系身心的平衡,她还重新拾起了与身体对话的方式。社区瑜伽馆成了她每周的栖息地。当她铺开垫子,随着音乐舒展身体时,那些深埋在肌肉记忆里的舞蹈“童子功”便显现出优势。她的姿势精准而优雅,带着曾经舞者的流畅线条。在一次次深长的呼吸与极限的拉伸中,她感受着身体内部的空间被打开,那些积压的郁结仿佛也随之慢慢消散。
这几乎是一种理想的生活了,不是吗?有寄托,有回忆,有规律,有自由。她有时会站在院子里,看着夕阳为白色的木屋镀上金色,听着阳在屋内弹奏并不熟练的钢琴曲,心里会升起一种近乎圆满的错觉。她正非常、非常缓慢地,学习与心中那片巨大的撒哈拉和平共处。
日子,就这样在花草的枯荣、文字的堆积和身体的舒展中,平静地滑过。直到一个普通的午后,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将这片她用意志力维持的平静,敲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是玛瑞娅女士吗?我是阳的老师。阳突然呼吸困难,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请您立刻到学校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玛瑞娅感觉自己像一阵风般飘向了学校。当她赶到学校时,救护车的蓝光正无声地旋转着,刺目得让人心慌。
生命似乎已归于平静,但新的篇章,其序幕往往在不经意间,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轰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