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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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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乖来青崖村两天了。
说是叫阿乖,可谁也不知道他真名叫啥。
有人喊他阿怪。怪是真怪,喊他他不应,走路眼也不抬,直往人身上撞,脑子像是不灵光。两天没吃一口饭,也不晓得饿,就那么在村口大槐树底下坐一天。
也有人叫他阿乖。乖也是真乖,那帮混小子朝他扔土坷垃、扬沙子,他不哭也不闹,由着他们胡闹。
李泰心里,是更愿意叫他阿乖的。
脸蛋子俏生生的,还没他巴掌大,刚来时穿着一身白衣裳,干干净净,看着就乖。
“阿泰,苞米这就收完啦?”二婶子端着个海碗正在外头溜达,看见李泰扛着最后两袋苞米回来,扯着嗓子招呼。
“嗯。”李泰闷闷地应了一声,脚下不停往家走。
他这人向来话少,爹妈在世时没少骂他这愣劲儿。
他爹以前常揪着他耳朵吼:“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就你这德性,往后媳妇都讨不上!”
路过那棵老槐树时,李泰眼风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阿乖还坐在那儿,只是那张小脸,从刚来时豆腐似的嫩白,变得像烧过秸秆留下的灰,白里透着一股死气。
李泰脚步不由得慢了,多瞅了两眼。
就这两眼坏了事,那阿乖竟像没扎根的苗儿遭了大风,身子晃了几晃,直挺挺地朝前一头栽倒,“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李泰心里“咯噔”一下!他这人轴,脑子不会拐弯,第一个念头竟是:是不是自己这两眼给看的?他爹以前说过,有些人身子虚,阳气弱,禁不住壮实汉子盯着看。
他也顾不上了,慌忙把肩上的苞米袋子往地上一撂,几步冲过去,蹲下身把阿乖扶起来。小孩眼睛紧闭,脸色煞白,跟没了气似的。
李泰心慌得厉害,哆嗦着伸出手指到他鼻子底下——还好,还有一丝热乎气儿。
他一把将阿乖抱起来。真轻啊,软塌塌的,比一袋苞米还轻。
李泰不由得放轻了动作,那架势,像小时候捧着他奶奶那唯一的白瓷碗,生怕磕了碰了。
把阿乖在自己那硬板床上安顿好,李泰才想起扔在半道的苞米,赶紧跑回去扛。
等他再进屋时,阿乖已经醒了,睁着两只乌溜溜却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黑黢黢的房梁。
“恁……俺……”李泰想开口说点啥,嘴唇嚅动了几下,却挤不出句整话,干脆又闭上了。他听村里人闲唠时提过,阿乖两天没吃东西了。
他走到灶台边,掀开木头锅盖,里头还有小半锅硬邦邦的冷馒头。
平时他自己凑合,拿起来就啃了。可现在……
李泰抓了把干柴塞进灶膛,划火柴点着了火。
锅里水烧开了,白色的水汽顶着锅盖“噗噗”作响,带出蒸馒头的暖香气。
他听到身后床板“窸窣”响动,一回头,看见阿乖正用手撑着床沿,两条细腿往下探,想下地。
李泰“哎”了一声想拦,可阿乖已经“出溜”一下滑下来,膝盖“咚”地磕在地上。
阿乖蜷起腿,膝盖上肉眼可见地青紫了一片。他抱着伤腿,嘴一瘪,眼看就要哭。
李泰顿时手忙脚乱,凑过去干巴巴地哄:“别……别哭……”可阿乖像是听不见似的,豆大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就砸了下来,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李泰急得团团转,想找块干净布给他擦脸,可四下里一打量——自己一个光棍汉的破家,哪找得出一块不粗粝、不带汗味的布头?
眼看阿乖的眼泪越掉越凶,大有水漫金山的架势,李泰实在没招了,只好伸出自己那蒲扇般、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笨拙地去揩阿乖脸上的泪。
那温热粗砺的掌心刚碰到阿乖冰凉的脸颊,那源源不断的眼泪竟一下子止住了。
可李泰压根没留意到这变化。俺的娘诶……他这辈子哪摸过这么嫩生的东西?
比刚出锅的豆腐还嫩,滑溜溜的。
李泰心里直打鼓,生怕自己手上那些硬撅撅的老茧,一不小心就在这嫩豆腐似的脸上划拉出一道血印子,只得屏着呼吸,把动作放得一遍比一遍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