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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发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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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璋令寺人开棺,尸身泛着湖水一般的蓝色,华美容颜却艳如生前。他俛视极久,恼怒于自己多疑卑鄙的品性,伤而不纳其实,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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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人传,橐山乃鬼神庇所。引百鸟驻足,白翯成群,数年来不见山火,然沼瘴肆意,不得山民所喜。
太子璋幼时为奸人所劫,掳于橐山深林,气息奄奄,后为水君所救。
山民于是有传,言各不同,宛如亲临,或曰水君孤身负璋出橐山,或曰亲见有白羽肥颜之鹤驮其飞遁离橐。
当水君抱着被歹人困于橐山的太子璋现身都城新郑时,野人臣民见之大惊,俱跪拜在行道两旁,口中高呼:“太子璋,鬼神庇也。”
“不然。太子璋,鬼神也!”
由是太子璋得鬼神庇佑之名,甚者谣唱其为鬼神化身。
水君来历成谜,无人知晓他为何恰时出现在人迹罕至的橐山,他行迹莫测而具有贵人雅姿,然其灼灼高洁之辈,列国未尝闻其名。有关他的传闻于郑国不胫而走,逐渐沦为各国间的新鲜谈资。
临至新郑,及觐郑伯,水君着衣绢帛博袍,颇具荆楚之风,佩玉玦金钩,亦是琳琅锵然,浑身无不工巧华丽。
他虽不谙郑礼而从容自若,面不改色,俨然君子。
郑伯问其国氏姓名,对曰 “水” 而已;复问橐山救璋之详,则缄口不言。
时太子璋重伤昏迷未醒,无第三人知其真,诡谲橐山,遂成独秘。
郑伯爱才之意渐衰,他自矜郑国多士,贤臣如鲫,不再看中此徒有美仪而籍籍无名之辈,又忙于政事,赐以重金丝绢后,遂置水君于脑后。
水君入了东宫,无可不可地等待太子璋修养醒来。
寝殿纱幔飘举,水君委身俯于榻前,以指梳理太子璋颊畔几绺乱发,细软如绢的檀发中间,是太子璋微微发汗的面庞。
水君手轻得可以承托一片羽毛,他将太子璋颈项后粘黏的湿发捋到一侧,收手时有片刻停滞,终忍不住轻捏太子璋因病消瘦的颌肉。
太子伤重,然罕有寺人奴婢值守太子宫室,水君每入此宫便如至无人之境,他听太子璋数梦急呼 “阿媪”,辗转反侧,不过外傅之年,就似罹患心神不宁之疾。
因此日日必临榻前,多视此弱子数刻。
水君叹了口气,为心有牵挂而微感无奈,其后生出的悯意,竟令他甘愿顺从其本愿。
太子璋尚未醒转时,辄分数缕己身灵息慰之;既醒,则或寻童玩、或采时花异草遗之。
太子璋初觉新奇,后请曰:“愿以师礼事君,盼君留于东宫,他日我为郑君,必不相负。”
此番拳拳之语,盖太子璋亦为水君之华姿、从容之谈吐所动也。
水君无奈,遂以实告璋:“昔救稚子于危殆,以神通护其心脉,使不死,携璋归其亲侧,非求报也。吾非博物之士,太子师当另择大贤。”
太子璋三岁开蒙,早有名师在侧,今惟惜水君明珠蒙尘,不忍其才惘闻,欲为其于东宫下谋职,私心亦不愿水君事郑伯。
太子璋返新郑时遍体鳞伤,虽怨手足不顾亲情而设计之,然他知变通、能忍辱,郑伯遂送公子蓟与其母蕖娣入齐为质,凡十年,以示惩戒。
然太子璋未肯干休,终使蕖娣病殁异国,庶兄公子蓟孤身归郑,太子璋以牙还牙,反击不稍贷,行事渐趋阴狠,由是肖似为“无德”之人,郑伯恶之。
郑伯谓太子璋器量狭小,虽能变通忍辱,也认可他智谋超群,名动列国,诸侯之中不少名士多称其名、甚者以为其客卿为荣,然而郑伯仍谓其缺乏光明磊落、不循公法、失礼失仁,全无周室之裔懂礼行义之态。
太子璋为夫人嫡子,郑伯不曾削弱他的仪仗用度,亦不曾苛待刁难于他,惟独对他的态度冷漠寡淡。
虽合礼法,左右皆知郑伯所看重的子嗣并非太子璋,纵然太子璋为天子册封的嗣君。
郑伯对滕妾所出的公子蓟则时常赞之誉之,虽未逾其公子用度,而屡有嘉赏。对于公子蓟在国中隐隐压过太子璋的势头,郑伯亦不制止。已故告蕖夫人与其妹蕖娣之母国鲁,遣使来郑探望,赠公子蓟之礼重于太子璋,郑伯听闻后也没有多加理会。
郑伯本为庶子,虽常示维护周礼之态,统治国中时亦严循天子律法教育臣民,常常让人忽略其母乃昔年弄臣献与先君之舞姬。
公子蓟与其母蕖娣虽远走为质,却携无数兵甲财物,郑伯之处置为列国称誉公正无私,惟太子璋知其溺爱庶子逾己。
郑伯以己之标准及为君之迹衡璋,愈思愈觉其不宜,不属意太子璋为嗣君。
*
郑国现今有十三位公子长成,其中公子蓟最得郑伯宠爱,然其离国多年,党羽渐散,昔年所结贵族已另择依附。
太子璋行事无大过,而郑伯乃与近臣议废立,问询公子中可堪嗣君者,不复早年为政之明睿。盖国治民丰,其国君教化之责轻,渐废治功而溺私政,终移力于家事也。
郑伯的行动并非不可打听到的秘闻,太子璋察其事有异,乃出重金贿赂大宫中侍候郑伯之寺人,令其窃听郑伯与亲臣大夫议事之语,悉复于己。
东宫食客近日屡被太子璋召见,商议之事无外乎是郑伯及卿大夫之动向,探察郑伯对嗣君之取向。
众人逢此焦灼之时,有臣进言:“不如咨于水君,询其意见,乞其相助。”
太子璋遂往水君所居庭院。
水君倚坐在一棵横贯庭院的树身上,昨夜的积雨汇集在此,形成了一泓浅浅的水池。他随着日升吐纳循环,周身光华缭绕、白雾袅袅,霞姿月韵,恍若仙人。
水君生于燕国以北,亲族却都相继卒于楚地,他游历至此,路过橐山碰巧救下太子璋。自开启灵智后他便懂得凡人复杂,美德是与生俱来的天赋,然而太多人不以为然,忘记谦卑和自省,整日追求掠夺的欢愉,鲜见君子不从众者。
他放任自己对太子璋生出情谊,盖因亲族尽丧,对于因际亲手救下的太子璋,总有些冥冥之中的牵挂。
十载春秋,他见证太子璋从孱弱稚子长成端庄文雅的青年,时加爱抚关照。他虽知育人不可过分溺爱,然天性使然,总欲将太子璋时时收入羽翅之中,使其不受伤害。
水君不解权柄之妙,亦不解世人汲汲营营之苦,天生所具令其凌驾于凡人,惟循本心行事,不顾世人目光。
后水君在东宫被奉为座上宾,因其寡言善卜,行迹难觅,貌若好女,形具楚风,东宫食客皆断其为当世巫祝,无有不尊。
惟太子昔时尝受国民顶礼膜拜,面对若潮之信仰,身处局中别有见地,他久疑水君非肉体凡胎,然终未质询。
太子璋坐廊下几侧待之,酝酿情绪,半真半假泣曰:“我母告蕖夫人,乃鲁之嫡公主,嫁君父五年而薨。蕖娣生庶兄蓟,先得君父宠爱。幸君父尊崇周礼,蓟无强援,太子之位终在我生后,由天子亲册。”
水君目闪,不自在地吁气,已有动摇之意。
太子璋见之续言:“然中途被废之太子不知凡几!君父不曾剥削我的权力,不曾剔除我的钱财,不曾贬低我的声望,却与卿大夫议废我太子之位,何耶?我非天生睚眦必报之小人,亦非天生品行完美之圣贤,更非天生善媚上、尽知父之喜恶之子!”
水君嚅唇,心若炙烤,痛楚自仁心溢出,此际竟容不得他说出半句拒绝的话,盖面前泣涕之青年,其言所受之苦,不过己之万分之一也。
水君之世从不为纷杂所扰,托漫长寿命的恩赐,光阴转瞬,烦恼终当淡忘,却是凡人汲汲一生所追寻的答案。
“我应你之所求。阿璋,只盼你今后忧思稍减……”
太子璋虽然打动了水君,内心仍偏执谓其不能生凡人之情。他不相信任何感情上的承诺,昔日阿媪在他不晓事时常作柔诺,转身便是自戕。
人皆为己谋利,秉性有正反,别在柔硬耳。
水君纯善之下,或亦有苦相,他不愿深究,世事多任其留有余地。
太子璋的软肋,正是他暴戾恣睢之下的怯懦。
不久,公子蓟便患上了昏睡之症,时常梦魇,众医不能诊其因、寻其治。两月之后不见好转,公子蓟因病憔悴狂躁,喜怒无常,郑伯不知此事究竟是人为,还是真有鬼神预示,然与生俱来的敬畏令他不得不信服,乃送公子蓟往封地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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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伊始,太子璋愈发好奇水君身份,又相信如今自己坚贞的品格足以保守这个秘密,于是不曾避讳地向水君提出疑问。
“君非常人耶?”
水君诚实对曰:“不可说。”
太子璋故作讶然:“连我亦不可知?”
水君垂目:“此答于太子甚重乎?”
太子璋思之,笑而摇首:“君所言是,当保密。君子亦不当究诘。”
水君见璋神色微敛,有失落意,不忍见其忧虑,遂言:“我自燕国以北而来,非时人所云楚人也。”
太子璋未料水君主动言及自身,喜乐道:“然,然!君之雅言端美至极,非南蛮舌可比。言君荆楚者,不过慕君风流之姿耳。”
太子璋心中疑窦只多不少,他为郑太子,深知雅言之学,若非中原腹地贵族之师亲授校正,必不能如水君之纯正无疵。各地寻常习者,终带方音,极易辨识。
此理他了然于胸,故疑念未减分毫。
燕北之地,非戎狄之地乎?
水君察其默然,问曰:“太子何故痴痴不语?”
太子璋卧在水君膝头,仰头视之,心中一懈:“阿水实是痴痴之人。”
虽仍不解水君身份,然太子璋已不纠结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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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遣使至郑,宋姬及陪嫁女郎随行。宫宴毕,郑伯命诸女以太子姬妾之身入东宫。太子璋知晓其为郑伯的外交手段,仍心有不满,身为强国太子,处处受君父钳制,今枕衾之人亦不得自主。
宴席上编钟乐器华丽悦耳的音乐,令宋使无不听得如痴如醉,不吝惜夸赞,饱食几上烹煮的郑地珍馐美馔,谓有郑声佐食,连寻常梁肉亦增滋味。
太子璋于宴席冷面示人,归东宫后思其利害,郑伯对宋姬等人优待,却不议正式名分。
太子璋暗忖:君父欲借宋公之力制己,然与虎视眈眈之宋结盟,不啻与虎谋皮,君父岂未思及?
太子璋应付着宋姬天真娇蛮的缠问,目光却在帘后藏身之影流连,隐秘地扫过水君烛映之侧颜、紧抿之吻、微动之结喉……他漫不经心地笑起来,宋姬欣喜若狂,热情更甚,情意更切,滔滔不绝地诉诸爱意。
水君虽不曾为自己献计献策,然而多年来陪伴在自己身边,他因幼时救命之恩情与水君结下羁绊,两人相处时不若寻常君臣主客,又因水君超脱世俗不沾染权柄,故愈发信任依赖,坐卧同起,亲昵非常。
他初见便慕水君风流不羁,十载亦习得几分与水君相似的淡然,东宫食客与寺人奴婢偶然见之,皆传其形似父子。
太子璋自通晓人事,方知己之朦胧情意,这非是羞于启齿的事情,惟不敢令水君知晓,恐其嫌己不庄重,亦隐隐觉己不配水君。
太子璋忽觉帘后身影消失,似通精妙隐匿之术,愕然之下,抛下无措的宋姬起身离去遍查侧殿寝宫,然终不见水君。
水君见太子璋与宋姬姿态亲密,若般配鸳鸯,黯然离去。数息间出郑宫城墙,昏沉踱步,忽如醍醐灌顶:原来自己对太子璋非是单纯父子师生之情,长久相处竟生出别样情意,此或为己与凡人惟一共通之处。
然水君一不愿介入人间君侯之事,二知凡人短命,投入情感匆匆百年即尽,届时自身当何去何从?
水君寂寞久矣,今之烦恼竟为忧凡人寿短。
水君自撞见太子璋与宋姬言笑晏晏,遂不再随意出入太子寝殿。
*
太子冠礼上,水君现身观礼,献真心祝福与赞誉。
郑伯久未见水君真颜,今见其肌肤如冰雪,飘飘若仙,一如初见,心折其姿容,心中幽幽贪念也愈演愈烈。
他询问水君驻颜秘方,水君唯言修身养气,节欲静心。
郑伯时隔多年再欲招其入宫效力,水君仍拒。于是郑伯派遣专人打听他现身东宫之期,又请贤士与口才伶俐者上门游说,然屡次扑空,竟未及水君衣角。
如是几次过后,郑伯以此为由派兵强入东宫,分明探得水君在东宫,翻查殆尽却不见踪影,勇悍将士只带回些许亭居遗落的鹤羽。
郑伯手握洁羽,心中一闪而过对于鸟类的不祥预感,渴望滋生出忌惮之心,笃定水君有异人之术,却不愿献己,谓其以轻贱态度敷衍。
此前赂买之寺人终得郑伯议事之语,太子璋始知诸事缘由,皆为昔年救己之水君!郑伯年逾五十,恐寿不久,疑水君怀异宝、或有秘术不为人知,故能十载青春不改,犹昔年俊美之状。
太子璋见郑伯堂而皇之入东宫,亦以此为借口派兵入大宫,挟持软禁郑伯。及面见,视其疯癫之态,口中犹念擒水君、求长生。
郑伯似哭似笑曰:“无外乎受几番天谴,凡惠利于我,因果遗及子孙千千万万代又何畏!” 转而抽刀指璋呵斥:“姬璋!汝亦欲效卫懿公乎?嗜鹤若荼,玩物而丧国!”
“鹤?”
太子璋一愣,电光火石间串联平日未察之细节,而那或许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寻见的真相。
然此刻太子璋的思绪仍系于郑伯,倏忆其年轻时英明神武的景象,不免胆寒,恐己终落此下场。
郑伯也曾为选贤举能之明君,治国使民皆受其惠。如今兄弟阋墙、父子反目,虽主因在于郑伯昏聩,亦与水君脱不开干系。
太子璋遂萌生了杀掉水君的阴暗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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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璋。”
太子璋齿列间发出嘶嘶的呼吸声,仿佛在用力咬啮,每块骨骼都沙沙作响。
他掌中紧握的开刃匕首,刀尖抵于水君心口。
“阿水,卿卿,你恨我罢,我也恨我自己。”太子璋眼睛一眨不眨,刀尖又摁下去一寸,分明是他想要置水君于死地,眼里坠着的哀伤与痛苦却一滴一滴砸在身下水君的面庞。
水君从未尝过他人泪水的滋味,原来也是咸涩的,含在舌根时,吞下肚腑时,浑身都苦得战栗。那凝滞的刀尖为何不刺了?他抬眼去寻太子璋眼中的答案。
“离开郑国。”太子璋松开刀柄,握刀的手仍在余颤,他倾身拥住水君,“阿水,是我负你,我心之浊,配不上你。”
水君默然而笑,第一次对太子璋用上了责怪意味的判词:“阿璋,你既为太子,便不该如此软弱。”
太子璋还未从惊惶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伏在水君的颈侧,痴痴地望着他,不懂他话中深意。
水君牵动手腕摸到匕首,虚虚遮蔽他的眼睛,毫不留情地将刃尖嵌入己身心口。
“血、阿水……阿水!”
纵使太子璋如何歇斯底里地呼唤,那涣散的瞳仁再不复昔日神采。
后来太子璋想起这一日,方迟缓地发觉水君是如此平静地直视了他的背叛与疯狂,惟一说出口的重话更似是慈悲不忍的嗔骂。
此亦是水君留给他的惟一一句话了。
真狠心啊。太子璋心想,水君明明有活着的机会,却仍是要选择以如此惨烈的姿态死在自己面前,他永远也忘不了水君了,怎么会有人在见过水君之后,还能够去爱别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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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内乱,宋鲁结盟,以合纵之术共伐千乘之国,富饶安定的郑国陷入二对一的胶着战事,国民心有戚戚,忧惧万分,贵族亦人心浮动,各怀心思。
太子璋早已对郑伯自持周室血脉而骄的做派,感到惋叹不已,曾对水君有言:郑周为质一事,当知天下形势瞬息万变,高贵天子不复昔威,郑与周王室从周宣王之弟支系,变作今君臣泛泛,与周边姬姓邻国虽有母弟甥舅之亲,亦不复从前单纯。
人心不古,诸侯皆欲王,郑为拱卫天子在侧的姬姓同宗,面对郑国困境周天子熟视无睹,遣往周地借兵之使亦空手而返,如今日渐式微的周王室恨不能愈低调愈好,惟恐三国战事牵连自身,避祸犹不及,岂会有驰援之心。
太子璋无奈,只好亲率擂鼓之兵于阵前御敌,幸而郑丰产青铜铁矿,无甲胄武器之虞。
此战倾尽郑力,持续三载,太子璋数度欲割城议和,然忆水君死前诫己之语,勿要软弱,乃强撑待变,终至宋鲁亦不能支,主动鸣金休战。
他亦尝于深夜思念水君。
离开新郑前,太子璋面对棺椁中阖眼好似安睡的水君,心中有无数祈盼,他笃定水君既为仙人之躯,必不轻易死于凡人之刃,终将醒转之时。
他一直在等新郑传水君复生之讯,然三载过去,那口棺椁在寺人提醒下存入凌阴,极寒的冰室使尸身不腐,太子璋固执地吩咐凌人务必日日查看,水君一醒便即刻遣使来报。
及至太子璋将率离家三载之将士归都新郑,水君之事仍如三载前。
然而此时却传大宫里罹患疯癫之症的郑伯伏剑而死,太子璋无心探查真伪,闻讯后不顾臣下劝诫阻拦,弃数万之师,独身往燕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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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的雪来得格外早,粗粝的雪粒子犹如沙石,砸在人身上又重又痛,堪为砭骨之寒。
姬璋日夕前行,北近戎狄地界,一片天地都白茫茫的,他只能半眯着眼摸索着走。一望无际的荒原寻不见一棵粗壮些的树,积雪没膝,他呵着微弱的热气,哆哆嗦嗦地迈步。
天也昏黑得格外早,姬璋几近力竭边缘了,他数日前入雪原便开始咳血,如今走在将黑的天幕下,不由得感到几分真正的释怀。他即将命丧于此,只盼莫要太早落入野兽之口啊。
姬璋噗通倒在松软扎实的雪层上,渐大的风雪转瞬掩埋了他的躯体。
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肥颜丰羽的黑袖白鹤,似是南迁徙时不慎落单,因而于此苦寒时节现身北地。
白鹤围绕着那个刚立不久的小雪包盘旋观察,粉红纤长的足肢走走停停,扑翅之态尤显迫切,牠以长喙啄挑起了姬璋衣襟。
雪原的冬季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