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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受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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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来,冯豫章整日守在孟时序床前。他每天按时给孟时序换药,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弄疼了他。可孟时序还是老样子,缩在床角一动不动,连睡觉也是这个姿势。
半夜冯豫章醒来,常看见孟时序蜷成一团,双手紧紧抱着膝盖,额头抵在床栏上,仿佛随时准备挨打。烛光照在他身上,投下的影子单薄得可怜。
冯豫章站在床边,静静注视着蜷缩在床角的孟时序。那人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脸上没有一丝生气,仿佛要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冯豫章眉头微皱,看着孟时序清瘦的身形,单薄的身躯透着病态的虚弱,苍白的脸色更添几分憔悴。这样下去实在不利于调养。
这天清晨,他特意命人在庭院向阳处摆了张铺着厚软垫子的躺椅。
“时序,”他蹲在床前,声音轻柔,“外面日头正好,我们去坐会儿可好?”孟时序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没有应声。冯豫章小心地伸出手:“别怕,就一会儿。”说着,他将人轻轻抱起。孟时序的身子僵了僵,却没挣扎,只是把脸埋得更低了。
院里的阳光确实暖和,冯豫章把孟时序安顿在躺椅上,又给他裹了条狐裘。冬日的暖阳洒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竟显出几分生气来。“你看,”冯豫章折了几枝开得正好的红梅,递到孟时序眼前,“今年的梅花开得早。”
冯豫章见孟时序一直盯着手中的红梅,眼中似有波动,不由温声道:“你若是喜欢,我命人在院里多种些可好?”孟时序没有回应,只是怔怔地望着那几朵红梅出神,不由得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
冯豫章正要将梅花递到孟时序手中。“咳咳——”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孟时序猛地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噗”地一声,一口鲜血直接喷在雪白的狐裘上,刺目的红迅速晕染开来。孟时序惊恐地盯着那片血迹,颤抖着手拼命去擦,可越擦咳得越厉害。“咳咳...对、对不起...”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将狐裘染红了一大片。
“快叫小姐过来!”冯豫章一声厉喝,当即俯身抱起孟时序,快步往屋里走去。
跨进内室,冯豫章小心地将人放到床榻上。孟时序蜷坐在床上,仍在机械地擦拭着狐裘,那原本雪白的毛领已被染红大半。
“时序,别擦了,没事的...”冯豫章放柔声音劝慰。可孟时序仿佛陷入魔怔,仍在不停地擦拭。冯豫章一把抓过那件染血的狐裘扔到一旁,双臂紧紧环住颤抖的身躯:“时序别怕,真的没事。”
孟时序缓缓抬起苍白的脸,眼睛里此刻盈满惊惧,他望着冯豫章,破碎的声音从喉间挤出:“对...对不起...”冯豫章取出帕子,小心擦去孟时序嘴角的血迹,温声道:“不必道歉,是我考虑不周,不该带你出去。”他轻拍着那瘦削的肩背安抚道:“别怕,鹤汀马上就到。”
房门被猛地推开,冯鹤汀快步进屋,一把扣住孟时序的手腕把脉。她眉头越皱越紧:“之前雪地里跪那一夜,寒气早就侵入肺腑。稍受点寒就要咳血。”冯豫章握紧孟时序冰凉的手:“能治好吗?”“不确定。”冯鹤汀取出银针,在孟时序身上扎了几个穴位,“眼下只能慢慢调理,最要紧的是千万别再受寒。若是调养得当,只要不是风雪天,应该还能出门走动。若是调理不好,往后怕是连夏天的风都受不住。”
冯鹤汀取出银针,先在孟时序背上扎了几处要穴,又在他的胸腹各施了几针。最后,她在孟时序颈后轻轻一刺,孟时序紧绷的身子终于软下来,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冯豫章突然想起,前世孟时序自从那夜雪地罚跪后,便开始日日咳血。每次他鞭打孟时序,没打几下,那人就咳得满身是血,看着实在晦气。后来索□□给下人处置,只交代一句:“别打死了。”记得有次侍卫来报,说孟时序吐了一夜的血,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他正在宴饮,头也不抬地摆摆手:“找个大夫随便看看,吊着口气就成。”
此刻回忆起来,冯豫章只觉得胸口发闷。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孟时序,郑重承诺道:“放心,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苦了。”孟时序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也不知听没听见。
冯鹤汀收起银针,看了眼旁边的兄长:“我已通了经络淤堵,让他睡吧。这样恢复得能好些。”冯豫章点点头,目光落在孟时序平静的睡颜上,不自觉地伸手,将那缕垂落的额发轻轻拨开。随后小心托着他的后颈,将人缓缓放平在床榻上,拉过锦被仔细盖好。
冯鹤汀收拾着药箱,突然问道:“紫电和青霜还没回来吗?”
“半月前给他们派了新的任务。”冯豫章答道。
“什么任务?”
“紫电去了津王府,青霜去了瓯越山。”
“瓯越山?”冯鹤汀手上一抖,“那里不是...”她猛地意识到失言,立即闭上了嘴。
冯豫章目光一沉,直直看向她:“瓯越山怎么了?”
“没、没什么。”冯鹤汀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你让青霜去那里做什么?”她强自镇定地继续问道。
冯豫章眼神一凝:“我让她去星翼观送些银子。”
“给道观捐银子...挺好的。”冯鹤汀的指尖有些颤抖,“积德行善...是好事。”
冯豫章盯着冯鹤汀的眼睛:“好事吗?”
冯鹤汀不敢抬头:“自、自然是好事...”
冯豫章向前一步:“既然是好事,你的手抖什么?”
冯鹤汀慌忙把药箱扣好:“没有...你看错了。”
她抱着药箱快步往门口退去,“我、我先去煎药...”
话音未落,人已经仓皇地消失在门外。
冯豫章盯着冯鹤汀仓皇离去的背影,眼神渐渐沉了下来。他慢慢踱到窗前,手指抚摸着窗框。
前世他认定孟时序罪有应得。鹤汀虽善良,但也看重家族颜面,闹出那样的丑事,即便对他折磨孟时序的行径不满,也不该五十年不归家,连封家书都不曾寄回。他从未深究过鹤汀离家的缘由,但现在看来,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接连三日,孟时序总是蜷在床角,整日一动不动。冯豫章日日亲手给他喂药喂饭。每到夜深人静,见那人倚着床栏昏沉睡去,便俯身将他打横抱起,安置在床榻中央,仔细掖好被角。冯鹤汀来施针过两次,总是一言不发,施完针便匆匆离去,连目光都刻意避开。这般反常的闪躲,让冯豫章觉得此事愈发蹊跷。
这日晌午,紫电和青霜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下人通传时,孟时序刚被冯豫章哄着睡下。冯豫章看了眼孟时序,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
前厅里,紫电一见冯豫章进门便单膝跪地:“属下失职,在津王府搜寻半月有余,始终未能找到将军要的那封信。”冯豫章在主座落座,抬手示意:“起来吧。这么要紧的东西,自然不会放在显眼处,怪不得你。”说着转向青霜:“你那边如何?”
青霜抱拳回禀:“属下按将军吩咐,以孟公子的名义给星翼观送了五百两香火钱。观主让属下带话,祈愿孟公子平安康泰,还说...”她略一迟疑,“若孟公子无处容身,随时可去道观寻他。”冯豫章闻言,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叩:“知道了。”
紫电仍跪着不起,背脊挺得笔直。冯豫章眉峰微挑:“怎么还跪着?”“属下办事不力,甘愿领罚。”紫电声音沉肃。冯豫章轻笑一声:“本就没指望你能找到。津王那般城府,自然要把信藏得严实。否则,如何用来对付我?”
紫电猛地抬头:“对付?津王殿下与将军不是交好吗?”冯豫章面上笑意倏然消散,眸中寒意骤起:“那是从前。从前是我眼拙,害时序吃尽苦头。如今,我断不会坐以待毙。”
紫电与青霜飞快交换了个眼神——将军何时对孟公子改了称呼?还这般...亲昵?
“另有要事交予你们。”冯豫章神色肃然。紫电与青霜当即抱拳:“请将军示下。”冯豫章一字一句道:“我已吩咐下去,孟公子在府中以贵客之礼相待。你二人需轮流值守在我寝房外,务必护他周全。”他目光扫过二人,顿了顿,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他如今身子虚弱,受不得风。若我不在府中,你们须得替我好生照料。”
紫电与青霜闻言皆是一怔。往日将军提及孟时序时恨意刻骨,如今却这般细致周到,实在令人费解。冯豫章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却未作解释,只继续吩咐道:“你们素来武艺精湛,行事稳妥,时序交给你们我放心。”青霜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那将军身边的护卫...”“无妨。”冯豫章摆手道,“我已传信召回云销和雨霁,日后由他们随侍左右。”紫电与青霜齐齐抱拳:“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