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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伊亩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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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几乎要发疯。四肢麻木,身上插满各类的管导,而我能动的只有自己不算清醒的大脑。
爆炸的冲击力太大,以至于声带暂时性的损伤,医生让我不要开口说话。但事实上,本来也说不出来,比如我在看到那个和我接头、疑似ever的可疑人员时,失控地嘴巴大张大合,发不出一点声音。
对方的镜片反射出我狰狞的五官,而他本人却是十分优雅、人模狗样地吩咐医生。
病人刚醒,还需要修养,还请您费心。
他将床摇起来,坐下来和我对视。他说:“夏以昼,你通过了我们的考验。”
狐狸眼眯起来让人很不舒服,可家人的安危让我愤怒然后急剧冷静,依旧是不算清醒的大脑,飞速旋转着我能和ever交换什么。
我想问他我的家人在哪,但武器有了软肋会更好操控。
我不愿意。
我是夏以昼。
我曾有过很多身份,实验室的二号试验体、收容所的小队长、张素的养孙,以及某人的哥哥。
还有ever未来趁手的一把刀。
我不知道我的小实验品怎么样,我从未和她断联过这么久,在我昏迷在床上的一个月里,我在她的世界杳无音信。
爆炸范围被我的evol缩减过,她可能受了轻伤,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到正常生活,但无论如何,请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否则,ever会是她首要的祭品,然后是我。
是了,我的小实验品,我的小果,我一同逃出生天的同伴、我和张素的小宝,我的……妹妹。
二十载太漫长,但我永远记得暗无天日的幼年,狭小的房间,每天要经历的抽血与电击,以及无聊的体能和强度测试,他们有时会为了安抚我的情绪给我送一些画本——泛黄的书页透露不了外界的一点信息,但更多时候他们会选择一管镇定剂,不用哄孩子也不会损失evol,只是损伤些记忆罢了。那时的我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经常忘记昨天的事,但没关系,机械的记忆我也不需要。
本不知道这样的时间要过多久,直到有一天门被推开,她顺着光走进来。
孩童齐耳的短发,青色的T恤包裹住小小的身躯,怯生生却又忍不住好奇的眼珠滴溜溜打转,望向我。
她说:“你好,哥哥。”
此刻正在打量她的我,想摩拳擦掌和她来一架争高低的我,突然愣住了。
哥哥?是什么称呼,是希腊神话里那种互相攻击最后吞噬弟妹的哥哥?还是话本上特指的男孩。
理解不了,但是她说你好,好像是一种友好的表达,我不知道,这并没有人教我。
她上前来,勾住我的手指,又重复了一遍,“哥哥,你好呀。”
孩童的瞳孔抬起来湿漉漉,让我下意识准备的反击慢半拍,可那微弱的能量却突然强烈起来,是我的evol?
引力突如其来,她酿跄了一下就要向后倒,像是条件反射,在她倒下去的前一刻,扑过去,接住了她。
她倒在我的怀里,撞到我的肋骨,眼神明亮,嘴唇擦着我的脸颊过去。
我不可名状地闷哼一声,用极端的时间调整,然后拉起她的手,调控我的evol。
……
再没有刚刚那样的强度。
我加大了力度,将她五个拇指都试了一遍,最后握住她的全掌,很用力。
她说:“哥哥,不要按我的手,我疼。”
我放手了,她小臂上的针孔比我还多。
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但从此总有一个时间段我的门会开,然后她会进来和我一起玩,有时候是被白褂子牵过来,有时候白褂子门口守候。白褂子们总会在带走她那一刻,抽我的血,带我去检测。
我理所当然的认为我是白褂子的幼年体,所有人长大都会做一样的事,而我已经长大,她比我更小,她是我第一个接管的对象。
学着白褂子对我的称呼,我在心里唤她小实验品。
我教她出拳,对她展示怎么控制引力,我告诉她这是evol,并提出看看她的,然后我们打一架,看看谁更厉害。
她没有答应我,拳头软塌塌,我很快的挟制住,她咯咯咯笑,说着“哥哥好厉害”。我总会因为这样的话语手足无措,然后被干扰。
好吧,我还要修行。
我飞速地将给我的那几本老旧的话本翻到稀烂,泛黄的书开始掉页,可依旧没找到,没有类似我们的案例,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位合格的哥哥。
我用两个星期的乖巧表现,对他们提出了一个要求,于是得到了一个新的话本。
一天午后,他们把用完餐的她送到我这里,她献宝似的给我递了一个苹果。
苹果很大,她双手都要捧不住。
她说是他们对她表现很好的奖励,奇怪,我也表现很好,为什么不给我?
她说送给你,哥哥。我乐得在她的面前装酷,我咔嚓把苹果掰成两瓣,展示自己力量很强。
一半给她,一半留给我。
苹果很甜,甜到我测试回来还在回味,头上的排风口好像反了,一阵阵向房间里吹风,书页哗啦啦响,停留在毒蛇盘住苹果树,吐着红信子那一页。
我是亚当吗?我曾拿着半块苹果,邀请她当我的肋骨。
在ever的实验室里,我冒出这个想法,我不是一个好的哥哥,好的哥哥不会引诱妹妹逃出伊亩园。
毒蛇和亚当,从来都是一体的。
双腿传来刺痛,痉挛和麻木混合在一起,告诉我这场复健并不是很容易。
豆粒大的汗珠一滴一滴落下来,盖住我的眼睛,我抹了一把又继续。
终于耗光所有精力躺在地垫上时,我囫囵想起,她躺在收容所的那小半年,转醒起床以后我的小姑娘迎来新生,按摩后的双腿恢复些知觉,我一边扶着她一边告诉她,我是哥哥,我是你的哥哥夏以昼。
她当时也这样痛苦吗?咬着牙,汗水和泪混在一起,也不喊累。
她带给我的惊喜太多,以至于每一次失去她,我都慌乱无比。
第一次发现不对是她三天没有来找我,而我被囚禁在我的笼子里出不去。我故技重施,用一周的乖巧换来松懈,然后找到了我的小试验品,在一个圆柱形的试验箱里,浑身插满管道。
我眼眶发红,气焰冲上脑,我想扑上前带走她,可接到报警的白大褂和守卫带走了我。
我在笼子里肆意破坏,直到房间里能触碰的东西被我砸的粉碎,除了那本有苹果图画的圣经画本,然后光荣地得到加大剂量的镇定剂。
等我再次见到我的小试验品,她还是那样小,几个月过去,长高的只有我。我被带到她的房间,想向她展示我变得更强,但是她眨着陌生的眼睛问我。
“你是谁?”
我没应对过这种问题,我说,“哥哥,我是你的哥哥。”她咯咯咯笑起来,收下哥哥的见面礼——一颗不算大的苹果。
白褂子让她上前去,牵住我的手,而我,第一次听说“共鸣”这个字眼。
我感受到了比上一次更强的力量,可也第一回感到苦涩。
后来她一次次的变强,我也一遍遍地教她唤我哥哥,带着我费尽心思得到的见面礼。我终究还是不愿意像其他所有人那样对她,尽管她总是告诉我,叔叔阿姨奶奶都很好,他们会和她讲故事,会陪她玩,只要她完成任务,就会获得奖励。
看她自豪的漏出小臂,数针孔,数她完成多少次“任务”,我对自己发誓,要带她走。
我在心中唤她小果。
伊亩园没有那么好逃脱,我和白大褂斗智斗勇,evol永远毁不完那些摄像头,而他们监视我们的办法总是层出不穷。
直到那天来临,深空中出现裂缝,实验室警报声响不停,我听见外面慌乱的脚步声和尖叫,意识到我们的机会来了。
门那里再没有人能监管,与我做对抗,我轻松的用evol破开一道道锁,拉着她跑,跑,跑到第一道自然光那里,连呼吸都自由。
抵达外部世界的我们终于发现不对劲,天空被一道裂痕劈开,和画本里的湛蓝色全然不同,头顶上大块的被橙红色染指,像一团火从近处燃烧至远,到裂痕处甚至加深为一大片焦黑。
后背传来实验员的脚步,面前是面目可憎的天空,她拽紧我,“哥哥,我们跑。”
好,我们跑!利用我们还算娇小的身躯,躲过人群,躲过庞大的两脚怪,后来我们知道,它们叫做流浪体。
忽然——一只纤细的怪物发现了我们,它慢慢向我们移来,面孔上反射的光像是嘲弄,我们在掩体里被包围,避无可避。
我挡在她的面前,挥起脏兮兮的手开启我的evol,她紧握着我的手,我感受到我的evol被放大,强到曾有过的高度,与怪物死战。
它的力量相较我们太过庞大,我很快气喘吁吁,鞭子应接不暇,在我疏忽的一个间隙,咻——夹杂风声的鞭影向后打去,我来不及阻止这一切,只迅速的向后抱起她,向地上滚去。
啪——鞭子结结实实的挨在我身上,从皮肤传来的灼烧和刺痛让我咬紧牙关。
可怀抱下的小女孩先掉下眼泪。
怪物的第二道鞭子很快袭来,她挣脱我的怀抱,跑向前,我急着抓她回来,但手脚都像灌了铅。
该死,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可以使用我的evol。用来对付我。
她跑到怪物面前,在我什么都没看清的时候,捏了个黑色的能量球,塞进怪物的身体里,引发一场爆炸。
我歇斯底里地叫喊,血和我的泪来不及融合在一起,就被远远炸飞。
我恨死上帝,他拿我的肋骨和我开玩笑,至少,要让我和我的肋骨葬在一起。可在最后一刻,我还在远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