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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骑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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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苦命的上学日,尹云起刚在明伦堂找位置坐好,肩膀就被人从后头结结实实一拍。
“哟,咱们的算学高才来了。”柳茂林蹿到她身边,非要同她一个位置挤着坐,挤眉弄眼,“昨日与周师独处一室,可有什么进益?”
尹云起的桌案都被她挤歪了,没好气地推开她凑近的脸:“进益就是脖子酸,手腕疼。你若羡慕,下次这福气让给你可好?”
“别别别,”柳茂林敬谢不敏,“这等殊遇,还是云起你独享为好。周师那通身的寒气,也就你......”
她话没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寒噤,逗得一旁的冯佩又是一顿笑。
“茂林,”尹云起见她实在精神抖擞,真心实意发问,“你是怎么做到每天上学都这么开心的?”
柳茂林正摆弄着毛笔,以为尹云起要请教什么人生至理,耳朵都要贴上来了:“哎哟,这你可问对人了!”
她清清嗓子,煞有介事的模样:“我教你,就是——”
“那还用说!咱们柳少将的秘诀,就是干脆不学呗!”路过的张垣耳尖,立刻探过头来插了一嘴。
柳茂林立刻炸毛,跳起来要去捶她:“张垣!你再乱叫!信不信我真把你当箭靶子练了!”
张垣一边躲一边笑,还要拱火:“不敢不敢,柳少侠饶命!谁不知道嫖钦将军家出来的女娘,身手了得,咱们这些文弱书生,哪敢招惹?”
她们在堂内跑来跳去,将明伦堂里早起还有些困顿的空气都搅醒了。
然后,又被陈司业抓个正着。
“爱跑爱跳是吧?挺好。既然如此,今日所有人的骑射课,提前半个时辰。你们俩,”她特意点了点柳茂林和张垣,“领头,带着所有人,给我围着草场,先跑上十圈醒醒神!”
哀嚎遍野。
张垣抗议:“不公平!司业偏心!这对柳茂林来说根本不是惩罚!”
陈司业一个眼神瞪过去,张垣缩缩肩膀,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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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间,见尹云起摸出个油纸包,柳茂林凑过来:“哎,云起,吃啥呢?”
“好吃的。”尹云起递了一块桂花糖糕给她,又分一块给冯佩。
“味道真的不错,清香清甜的,一点不腻人。云起,这是哪家铺子的新品?”冯佩问。
尹云起神秘一笑,还没说话呢,柳茂林抢先一步:“还能是哪家?定是她家夫郎备的。佩佩,你信不信?”
冯佩惊讶地看向柳茂林:“你怎么知道?你平日不是不爱吃这些糕点吗?”
转念一想,又点头感叹,“也是,云起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家有贤夫真是好啊。”
“羡慕啦?”柳茂林用手肘撞撞冯佩,“那我明儿就去找你家主公说道说道,赶紧也给你聘一位贤淑夫郎!”
冯佩赶紧岔开话题:“话说回来,云起不是对那萧公子很是厌烦吗?”
柳茂林也回过味来,凑得更近:“对啊,莫不是新婚几月得了趣?”
谁在学堂里说这种!尹云起受不了:“你有病啊!”
“你终于没病了!”柳茂林压根不气,反而一脸正经地拍拍她的肩,“你不晓得,你昨日转了性情用功,我回家同我小弟提了一嘴,谁知他转头就告诉了我母亲!害我平白挨了好一顿训,说我不思进取,连你都开始发奋了!”
冯佩顺毛撸她:“他们小男子就是这样,没气度,”还不忘自救,“你可再别提什么聘夫郎的事了哈。”
柳茂林用力戳尹云起:“说到底还是你的不是!好端端的,干嘛突然开始发奋?连累我也挨骂!”
尹云起:“......你讲不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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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骑射课上,众人跑了一柱香时间,累得东倒西歪。柳茂林自觉连累了同窗,见她们歇下,自己又一声不吭地绕着偌大的草场继续跑。
草场那么大,若真跑完十圈......红缨知道自家少将的脾性,知道硬劝无用,扬声喊她:“少将!马厩那边新到了一批滇南贡马,听说性子烈得很,还没完全驯服呢,要不要去看看?”
柳茂林来了兴致,喘息着抹了把汗,眼睛一亮:“走!”
春日煦阳洒在开阔的草场上,十几匹新来的滇南马被单独拴在木桩旁。它们比太学常备的马匹更为高大,毛色在阳光下泛着光泽,此刻正不安地踏动铁蹄,打着响鼻。
骑射师是个面色黝黑、身材精悍的武人,她将众人召集过来,详细讲解了控驭烈马的要领与今日步射练习的规程,语气严厉,强调安全第一。
柳茂林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发亮地扫过那些马匹,带着审视与跃跃欲试。
轮到学子们尝试控马慢跑时,不少人显得手忙脚乱。
冯佩紧张地抓着缰绳,尹云起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高头大马的颠簸与她认知中的运动截然不同。
柳茂林利落地踩镫上马,身姿挺拔,缰绳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轻轻一引,那匹分配给她的、原本有些躁动的枣红马便乖乖迈开步子,小跑起来,步伐稳健流畅。
她甚至还能在马上侧身,朝尹云起和冯佩这边扬了扬下巴,神采飞扬:“放松些!腰背挺直,感受它的节奏!”
“瞧瞧,”张垣并非不善马术,故意嘴贫惹她,“这架势,这人马合一,我们还比什么?”
柳茂林立刻在马背上回头瞪了她一眼,可惜距离稍远,眼刀威力不足。
她索性一抖缰绳,控着马儿小跑过去,在经过张垣附近时,那枣红马扬起后蹄,刨起一小撮草皮泥土,溅了张垣一身。
“柳茂林!”张垣当即催马去追。
柳茂林笑着引绳,清亮的笑声洒在风里,存心要逗她,控着马儿时而加速,时而变向,两人一前一后,越过了骑射场边缘用作警示的木栅栏,朝着草场外围更为稀疏的林边空地跑去。
“柳茂林!张垣!回来!”武师在后头厉声喝止,但两人追逐正酣,没立刻勒马。
林边空地上,几匹滇南马正在安静饮水,旁边堆着些草料和杂物。
二人驾马骤然闯入,马蹄声急,惊扰了这几匹尚未完全适应环境的烈马。
其中一匹性子黑马猛地受惊,长嘶一声,挣脱了并未系死的拴绳,朝着林子另一侧疯狂奔去。
那一侧有一条通往太学藏书阁后园的小径,今日午后无课,周照临正抱着几卷古籍沿着小径去藏书阁。
惊马直直冲来,周照临闻声抬头,一团黑影裹挟着劲风扑面而至,躲避已是不及。
他下意识将怀中书卷紧紧抱住,向旁边躲闪,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坚硬的石径上,手肘与膝侧传来尖锐的痛楚。
几卷书脱手飞出,散落一地。黑马几乎擦着他的衣角狂奔而过,蹄下扬起的尘土扑了他满身。
“周师!”紧随其后赶来的武师和学子目睹此景,惊呼。
柳茂林和张垣也已猛力勒住马,眼睁睁看着那匹惊马消失在林子深处,而周师倒在小径上,一时起不了身。
闯祸了。这回,闯得不小。柳茂林滚鞍下马,朝着周照临摔倒的方向跑了过去,张垣也手足无措地跟在后面。
尹云起马术不熟,本就落在队伍最末,将这惊险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毫不犹豫下马,靠自己的双腿朝那边跑去。
柳茂林冲到周照临身旁,声音愧疚:“周师!您怎么样?伤着哪儿了?”她心急如焚,伸手便要去扶。
“茂林,等等!”尹云起喘着气赶到,按住柳茂林的手臂,观察周照临的状况,“周师,现在感觉如何?可有哪里疼痛?若是伤到筋骨,贸然移动恐会加重伤势。”
周照临蹙着眉,脸色有些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先试着动了动右臂,一阵刺痛让他闷哼一声,随即咬牙忍下,左手撑地想坐起。
“......无妨。”
“别动!”柳茂林比他更着急。
周照临诧异被训,抬眸看了她们一眼。那双素来沉静的眼眸,此刻因疼痛而蒙上一层隐忍的水汽,显得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他的视线随即转向散落四处的书卷,唇角抿得更紧。
尹云起会意,将散落的书一一捡起,拂去灰尘,递还给他。
武师经验丰富,仔细查看周照临的伤势,面色愈发凝重:“周师,右臂与左膝伤得不轻,恐有扭挫乃至骨损,必须立刻去医馆诊治,丝毫耽搁不得!”她转头,瞪柳茂林和张垣,“你们两个!回头再与你们算账!”
“先送周师去医馆吧。”尹云起开口。
周照临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一阵更尖锐的疼痛袭来,他终究只是闭了闭眼,算是默许。
武师将周照临扶起,他右臂确实无法用力,左膝也跛得厉害,几乎无法独立行走,全靠旁人搀扶。
尹云起把书递给柳茂林,搀上周照临另一只胳膊,朝着太学里的医馆行去。
周照临身上素来工整的月白襕衫脏乱,他唇线紧抿,却也安静,没有呻吟,没有抱怨。
尹云起忽然觉得,他此刻有些脆弱。
到了医馆门口,有医师听到动静出来,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要进来,连忙拦住:“伤者进来便可,其余人等且在外等候,莫要拥堵。”
武师和尹云起搀着周照临入内,医师让他坐下,仔细查验他手臂与腿上的伤势,需要褪去部分外衫与裤脚。
外面还有一堆学生等着,武师只好叮嘱尹云起照顾周照临,见她应下,拍拍她的肩,转身出了医馆。
检查完毕,周照临苍白的脸上掠过不自在的窘迫,左手有些僵硬地拢了拢有些脏污破损的襕衫。
尹云起瞥见他的小动作。医馆内为了通风,窗户半开,有凉风往里钻。他此刻受伤虚弱,衣衫又脏污破损。
她抬手解下自己的外衫,是早晨萧初行为她穿上的那件。
带着她体温的柔软布料披在肩头,为他遮挡住破损的衣裳,也一并隔绝了让他发颤的冷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