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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项羽的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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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吕雉听闻项羽大军即将返回,早早便让春桃为她描眉画黛,还特意选了一袭碧水般的罗衣,于清晨时分便静立于城墙之上,等着楚军的归来。
待那支玄甲大军如黑云压境时,她远远便看见旌旗在朔风中飞扬,却见所有将士的额上皆一片素白。为首之人骑着通体乌黑的乌骓宝马,银色甲胄在刺目的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黑色玄袍在朔风中翻飞。那张俊美的容颜却神情恹恹地坐于马背上,宽阔的后背也不再如昔日那般傲然挺拔。
前排队伍中央的一辆车驾上,是一口漆黑的棺椁,吕雉只觉周身血液一滞,难道项梁已然身亡?自己那封日夜兼程送出的信笺,终究未能挽回败局?
不待她理清思绪,一个披着染血玄袍的高大身影已然跃下马背,挟着风尘与血腥气大步而来。下一刻,她便被项羽猛地揽入怀中,铁甲冰冷硌人,她能从中感受到他此刻悲戚的情绪。
“叔父……没了。” 他嘶哑的声音埋在她颈侧,滚烫的热泪沿着她的颈项滑落,那个曾于千军万马前睥睨天下的霸王,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悲恸。
吕雉僵了片刻,终是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他剧烈起伏的后背。
良久,项羽猛地抬头,赤红的重瞳翻涌着无尽的悔恨与暴怒。
“你送出的那封信……”他嗓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还是被叔父轻视,若我早到半日……”他的话语被哽咽打断,吕雉在他的双瞳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其中燃烧着的复仇烈焰。
在项梁的灵堂前,众将一一叩拜,有人发出压抑的抽泣,有人红了眼眶,祭拜之后,众将鱼贯而出。肃穆的灵堂内只余下摇曳的烛火,项羽与吕雉并肩跪在棺椁前。冰冷的寂静中,项羽凝视着那方漆黑的棺木,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他回想起自己两岁便丧失双亲,是叔父含辛茹苦将他带大,并花重金令人教他文韬武略,十三岁时,为躲避秦军的追杀,他便随叔父一同逃至会稽,方才安定下来。
“羽儿,项家的血仇与楚国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流亡路上,叔父在篝火边说的这句话,如今回想起来,如千钧之重。
大仇未报,却先丧恩父,叫他情何以堪。心底压抑许久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在灵堂前化作撕心裂肺的哀号。
吕雉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着这个能力抗千斤巨鼎的男人,此刻在至亲灵前哭得像个无措的孩子。她知道,那个曾经莽撞的少年已经死了,今夜从血泪中站起来的,将是真正的西楚霸王。
夜幕低垂,庭院内月洗如华,空着的酒坛横列了一地,项羽已酒至半酣,他抬起迷蒙的醉眼,撞向吕雉清冷的目光,她仍同上次一样,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不发一言,只是一味地陪他喝酒。
项羽时常感到困惑,她分明是青春正盛的年纪,眼波里却寻不见半分天真,无论遭遇何事,那双眼波却始终淡然如水,平静得不起丝毫波澜,仿佛在尘世中跋涉了千百年,早已将世事洞穿。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我有时觉得,你沉稳得不像这个年纪的人,倒像是……早已历经千帆。”
吕雉闻言为之一怔,嘴角扯出一抹弧度,浅笑着说:“只因我已活过了一世,”她抬头望向皎洁的明月,“我上辈子是皇后,而你则是那个威震四海的西楚霸王。”
项羽又问道:“我们上一世,可曾在一起?”
吕雉轻笑着摇摇头:“上一世,我嫁给了刘邦,而你,则于乌江兵败自刎。”
翌日清晨,项羽在床榻上醒来,只觉头痛欲裂。昨夜,他被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魇缠住。梦中的吕雉站在乌江畔,素衣染血,竟冷眼看他横剑自刎。更锥心刺骨的是,她朱唇轻启,字字如冰:“我前世何曾与你相伴?凤冠霞帔,我嫁的是刘邦。”
此刻春桃正为吕雉绾发,铜镜里忽然映出项羽高大的身影,披着晨露从外面闯进来,面色铁青道:“你先下去。”
春桃慌忙施礼退下,心道:少将军的起床气这么大么?还是因上将军新殁,少将军连日悲恸未消?她悄悄回头望了眼帐中僵持的两人,与这般暴戾的性子朝夕相对,真是苦了姑娘了。
项羽攥紧拳头,梦中那刺骨的话语仍缠绕在心头。他死死盯住镜中那张娴静的脸,猛地将她从妆奁前拉起,揽入怀中,低沉着嗓音说道:“即便他日我与这天下无缘,也别离开我好吗?”
吕雉仰起脸,眸光流转如春水,唇角却勾起一抹近乎妖异的弧度:“有我在,这万里江山,任谁也不能从你手中夺走。”
他项羽纵然无所畏惧,可那个失去她的结局,竟比千万敌军更让他胆寒。她的言语骤然抚平了他心中的不安和隐忧。他已然失去了叔父,在他心中,万里山河固然壮阔,却不及她眼波一瞬。
晨光透过帐幔,打在她的脸上,那艳丽的容颜,宛若晨露中初绽的玫瑰,摇曳生姿,美得不可方物。他喉头微动,伸手揽在她的脑后,覆上她娇艳欲滴的唇瓣,辗转吮吸。仿佛只有在唇齿交缠间才能确认她的存在,得以驱散昨夜梦里那彻骨的孤寒。
须臾之后,两人这才从急促的喘息中分开,眼中情潮仍未退去,项羽看向吕雉的目光已柔情似水,不似方才进来之时的冰冷之色。
“只因叔父新殁,娶你之事……”项羽斟酌着词句,眉宇之间带着歉意。
吕雉眸光温润:“我明白,来日方长,我等你。”
项梁下葬后,项羽率军向彭城进发,大军很快来至彭城城下,吕雉望着高大的城墙,前世的记忆滚滚而来。
前一世,楚怀王熊心便以彭城为都,拜拥立他的项梁为上柱国,号令各路大军。
章邯在定陶大破楚军、击杀项梁后,便认为楚军势力已不足为惧,遂率十万秦军主力北上攻赵。赵军退守巨鹿,危急之际遣使向楚军求援。
此时,楚怀王熊心忌惮项羽兵权过重,有意压制其势力,便擢升宋义为上柱国,命其统兵援赵,项羽仅为次将。
宋义执掌兵权后,因畏惧章邯大军,便故意命大军缓缓行进。大军行至安阳,便在此安营扎寨,停滞不前。时值严冬,先是冻雨淅沥,后遇大雨,楚军将士冻饿交加,怨声四起。项羽为报叔父之仇屡次请战,皆被宋义拒绝。激愤之下,项羽入帐诛杀宋义,夺回兵权,旋即挥师北上驰援巨鹿。此后更因怀王屡屡制肘,项羽终在称霸后将其斩杀。这一系列举动虽一时震慑诸将,却也引起众将不满,人心浮动,为之后的楚汉之争埋下了祸端。
而这一世,未曾拥立楚怀王,只因‘两个帝星’的预言,便已凝聚了人心。
想至此,吕雉又看向队伍中的宋义,宋义这一世未被项羽所杀,此人心术不正却仍得重用,若不除之,留在项羽身边终是个祸患。只是眼下尚无杀他的理由。
宋义此时正和诸将谈论着彭阳城的盛景,忽觉一道寒光刺来,抬眸便撞上了吕雉的目光,那道目光好似充满杀意,令他周身发寒,宋义不自觉地垂眸避开其锋芒,再抬眸时,那道目光中却盈满笑意,这让宋义觉得方才的那道寒光只是他的错觉。
大军在彭城安顿好之后,项羽还未歇息片刻,赵国使臣便风尘仆仆赶来,向项羽求援。
雪后初晴,彭城城外广袤的雪原上,队形齐整,旌旗猎猎,金戈铁马,威武雄壮。
项羽统领各路大军直向安阳进发,一时间旌旗招展,刀枪林立,战马嘶鸣,声震寰宇。年轻的将军骑在乌骓马上,一袭红色大氅随风扬起,在朔风中猎猎作响,俊美的容颜尽显意气风发,只见他挥舞着霸王戟一声令下,乌骓马的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嘶鸣,大军随之如黑云压境,滚滚向巨鹿秦军大营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