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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终章|饭香里的光 ...

  •   终章|饭香里的光

      电锅「叭」的一声,把一天的风都关在了窗外。

      蒸气冒起来,像一尾温柔的白鲸,从锅盖边缝缓缓浮出水面。

      厨房的墙砖被雾气打湿,泛着淡淡的光。

      我和母亲并肩站着,她拿着锅铲,我抱着碗。

      桌上那只香灰盘安安静静,灰面像一方细雪;偶尔有风从窗缝钻进来,灰便起了一层微不可察的波纹,像一口很小、很深的湖。

      「这趟旅行啊,该结束也该开始了。」她说。

      我问:「开始什么?」

      她笑:「日常。」

      我看着她的侧脸,觉得那句话像一颗按键。

      按下去,时间就从另一端松开了。我忽然想起归尘村那一刻——七色光从破屋顶缝隙往外散,像静音的烟火;魂灯在掌心里温温的,像刚煮好的饭;她对我说:「舍,不是失去,是让光有路可走。」那时候我只会掉眼泪,现在我知道,原来回家,不一定要醒,也不一定要走。

      我凑过去偷吸一口汤气,鼻尖被酸香轻轻一拍,热气钻进眼角。

      「嗯——这味道闻起来像是愿望加持过。」我一本正经地说。

      她抬眼斜我:「妳现在讲话,越来越像个神棍。」

      我立刻叉腰:「错了,请叫我——魔王大人。」

      她失笑:「魔王也会偷喝汤?」

      我振振有词:「魔王修行也要补汤。」

      她摇头:「妳这一派,真是灰也不想收。」

      客厅传来椅子摩地板的声音,父亲从房间探出头,耳后还夹着一支笔,嘴里念念有词:「好了没啊?我已经修到第三个回圈了,肚子也跟着呼叫堆叠。」

      「你把吃饭讲成演算法,饭会不会害羞?」我问。

      他理直气壮:「我只会 Java 跟 JavaScript,肚子听得懂的语言只有这两种。」

      母亲无奈地摇头:「回家先吃饭,修谁都在后头。」

      我笑着补刀:「妈,他这叫全端修行。」

      她忍不住笑出声:「那妳呢?」

      我挺胸:「魔系挂机练等中。」

      她敲了敲锅铲:「这家人啊,仙、魔、码农全包了。」

      「那我修魔。」他第一个举手。

      我也立刻跟着举手:「我也修魔!我永远支持爸爸——古装剧看太多,妖魔男主角都比较帅,还能呼风唤雨。」

      母亲用锅铲点了点我额头:「帅能当饭吃吗?」

      「可以啊,我靠颜值修行。」我忍不住自己笑出声。

      父亲边翻汤边补一句:「那我负责魔,你负责佛,妳妈——就负责修仙兼煮饭。三界合体,家用版完全体。」

      母亲白了他一眼,可嘴角还是压不住:「你们这一家人,真该被天庭收编成节目组。」
      我比了个框,笑着接:「节目名称就叫——〈一家修行中〉。」

      父亲立刻配合地比个手势:「播出时间:每日三餐。」

      母亲终于笑出声:「你们修什么我不管,但修嘴一定是最成功的那一派。」

      电锅又「叭」了一声。米香顺着蒸气升起,整个屋子都亮了一点。

      父亲去关瓦斯,我在擦桌,母亲转身盛汤。那些细碎声音在空气里叠成一段节拍,像一首回家的歌。

      我忽然走到桌边,把香灰盘端回原位。灰面被呼出的气拂过,亮起一点极细的光。

      那光稳稳停在中心,没有飞散。

      母亲看见了,微微一笑:「灰会记得,只要有人还在吃饭。」

      父亲抬头打趣:「那我每天都修行。」

      我笑:「那就好,我们三个,一起修仙、修佛、修魔。」

      说完又补了一句:「哎,不过我还是想站在我爸那边,一起修魔。」

      父亲立刻举手附议:「果然是我女儿,魔道传承有望!」

      母亲失笑:「那你们记得——修魔也得先洗碗。」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这一派,好像更难入门。」

      蒸气又冒起来,与香气交融,撞出一道柔光。

      我低声补上一句:「愿光不灭,愿人不散。」

      母亲回头,眼里的光柔得像雾:「这句啊,现在我也记得。」

      电锅的灯灭了,饭香正好。

      那香气绕过屋檐,温柔地推开夜色——让整个人间,都暖了一点。

      她把汤舀进碗里,撒上小葱。父亲在旁边数菜名:「酸白菜锅、馄饨、小葱包——这个阵容可以闯第一关了。」
      「哪里的第一关?」我问。
      「修魔副本。」他煞有其事地说,「从馒头关开始。昨日我已通关三次。」
      「你那叫蒸糊三次。」母亲淡淡补刀。

      我笑得差点把碗端歪:「爸,下次出门记得报备,别让我妈以为你在家成魔成到忘记吃菜。」

      他反驳:「我在家也修心的。我现在看到泡面,能做到三息不动心。」

      「那是因为泡面没热水。」我说。

      母亲用眼神示意我少闹,却又忍不住笑:「好了,都坐。这一愿,也该吃饭了。」
      我们一起落座。筷子碰到碗沿,发出干净的声响。

      窗外的风绕了一圈,像记得路一样,从厨房门边轻轻掠进来——先碰了碰香灰盘,再去逗一逗窗帘,才慢慢停下。

      灰没有飞,只亮了一点点。那一点光,很像我在归尘村最后看见的,母亲站在光里、对我说「走吧」时眼底那粒不愿收起的星。

      「妈,说真的,我有时候会怕,怕醒来突然忘了。」

      我把馄饨放进嘴里,热气烫得我眼睛发酸。

      「怕把那些村子、那些人、那些愿——都弄丢了。」

      她看着我,语气很轻:「愿是给路看的,不是给人抓的。人抓紧了,路反而不知道往哪里去。妳记得香就好。香一点,路就亮。」

      我点头,努力把那句话放进心里比较稳的地方。

      父亲边喝汤边插嘴:「记得也要报备,别一点香就两个人一起失踪,我在家会误以为被天道放生。」

      「爸,你不是说你不修仙吗?」我笑。

      「我不修仙,但我怕仙姑。」他耿直回答。

      母亲端起最后一碗汤,轻轻放到我面前:「怕也好,知道怕的人,才走得久。」

      我端碗的手忽然安静了。

      我想起那一路的门与门缝、笑与眼泪、饼干袋、线盒、那块小木门、那张刻着名字的木牌、空了却还有甜香的梅酒瓶,还有最后那瓶盛满灰光的瓶子。

      它们此刻不在桌上,却像真的在——像一份份已经贴好标签的小宇宙,收在我们家的光里。

      父亲忽然清了清喉咙,像要宣布什么大事:「话说,我在想——下一次,如果换我和女儿先点香呢?」

      我「咳」了一声,差点把汤喷出来:「真的吗?我一点都不想修仙,我要跟你一样当个魔!不过……我可以顺便修成佛,CP值比较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你说的,少走弯路。」

      他立刻拍桌大笑:「没错!我们先修魔,只要等妳妈修成仙,我们接着说一句——放下屠刀!她一挥手,我们就立地成佛!这叫修行自动化!」

      我笑得差点岔气:「爸,你这根本是偷懒流派!」

      母亲看着我们俩,笑容像一朵云落下:「时机到了,自然会有风。到时候,香会自己亮。」

      我忽然被一句话撞到:「那如果香一直不亮呢?」

      「那就吃饭。」她认真地说,「修饭最快。」

      我双手合十,作势拜了一拜:「我悟了。」

      父亲在旁边补刀:「她悟得快,吃得更快。」

      「两位魔友,请收敛。」母亲把锅铲在锅沿敲了一下,「家务表在冰箱上。仙修饭,魔除尘,佛洗碗。」

      我一边笑一边抗议:「那我也要学我爸——魔不干家务的!」

      她挑眉:「灰不除,哪来香?」

      父亲连忙举手投降:「她说得对,灰要除,香才旺。」

      我和他对看一眼,同时长叹:「唉,魔道,最难修的果然是家务道。」

      笑声在屋里轻轻散开,又慢慢落下。

      等我们都吃饱了,碗筷清脆地碰撞两下,像谁在暗中敲了两记结尾。

      母亲收拾桌面,我去洗碗,父亲擦桌子。

      水花在钢盆里跳,油污被洗剂轻轻劝走,小葱末沿着水流驶进下水孔,像什么很细小的辰光。

      我边洗边想,想起序章那天——晚风从窗缝灌进来,香灰盘里的火光一闪一闪。

      我提着外送回家,看见她在点香。

      「今天不是帮别人。」她说,「帮自己。」

      那时候我不懂现在的我。

      如今我站在水槽前,手里是一只平凡的碗,耳后是一屋子的饭香。

      突然明白,她说要回去一趟,不是把我带离开,而是把我带回来——带回那个「有人一起吃饭」的地方,带回那句简单的话:有饭的地方,就是家。

      收拾好一切,我回到桌边。

      香灰盘安安静静,像一只睡着的猫。

      我伸手,指腹轻轻碰了碰灰面。

      灰没有散,只在最中心的位置亮了一点,像小小的心跳。

      「妈。」我叫她。

      「嗯?」

      「以后……每次开饭前,我都点一炷香,好不好?」

      她愣了愣,眼里忽然有风,柔得像四月:「好。这样香会知道路怎么回。」

      父亲把抹布挂好,走过来凑热闹:「那要不要订个规则——谁点香,谁不洗碗?」

      「想得美。」我和母亲同时回头。

      他摊手:「好吧,那我负责读秒。三、二、一——」

      我和母亲同时笑了,笑里有我们走过的那一年和回来的这一天。

      窗外的风又来了。它不再带走什么,而是绕过屋檐,把一缕极淡的香气往天光上托。

      天花板上像被人用极细的笔画了一圈光,轻轻一转,就把整间屋子收进去了。

      我忽然又想起那句话,像是为了确认,也像是为了许愿:「愿光不灭,愿人不散。」

      母亲答我:「我记得。」

      父亲摸摸肚子:「我也记得。」

      我们都笑了。笑声很小,却把房间撑得刚刚好。

      夜慢慢落下来。

      我在桌角把那几件小东西摆好——空掉却还有甜香的梅酒瓶、有刻痕的小木门、那张写着「有些梦,要醒着继续」的纸条、那块刻着名字的木牌、被我夹在书里、几乎扁成纪念章的饼干袋……

      它们排成一列,像一本没有封底的书。

      我在心里给它们写了一个名字——《香灰愿录》。

      这书会一直写下去,每一页都闻得到味道。

      母亲洗好手,把香灰盘往里挪了半寸,像替它找一个更暖的角。

      我和父亲在一旁看着她,谁也没有说话。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香冷人间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香真的冷,也不是人间真的暖,而是香把人间的暖记住了。

      它冷下来,暖就留在我们这里。

      我走去关窗时,背后传来父亲悄悄的声音:「唉,下次如果换我们先点香……」

      我回头,对上他的眼睛。那眼睛像少年,亮得一块:「报备就好。」

      「先囤一年份泡面。」我补充。

      「还有热水器。」他认真。

      母亲在灶台前笑出了声:「你们两个,少在那里偷开新章。」

      「不是偷,是续集。」我说。

      她回过头来看我们,像看两个等不及的孩子,又像在看两个真的走过路的人:「好啊。等香自己亮。」

      我们相视一笑,不再催促。

      不催,风才会来;不抓,路才会开。

      客厅的钟走到九点半。屋内的光温温的,像一碗还没喝完的汤。

      母亲收拾完,轻轻把香灰盘转回正中。

      灰面在那一瞬,像听懂了什么,亮了一点很薄、很薄的光——薄到几乎错觉,却又真实得让人想把呼吸放慢。

      我在心里,把这一幕偷偷按下存档。档名叫做:回家的方法。

      饭香还在,灰香还在,笑声还在。

      那晚之后,我终于懂了——香未灭,愿未散。饭还会凉,但家,永远是热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终章|饭香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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