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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终章 愿为星辰不踏人间凡尘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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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一年里日日来到小院陪伴樊汐朗的都是本该环绕他膝下的孩子们,那些稚嫩的脸庞,全都因为他的怯懦和优柔寡断失去了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他们甚至就连名字也未曾拥有。
樊汐朗脑海中不断浮现着这一年里那些孩子们的笑脸,幡然醒悟。这都是老天爷在给他的惩罚,让他在失去所有亲情后再次拥有了孩子们带来的天伦之乐,却在幸福最盛时被无情抽离。
樊汐朗逐渐萎靡的身躯趴在紫檀木桌上,手中摩挲着眼前书写了他此生悲喜的锦书,身旁檀香星火微颤尚余一缕暖烟将他带到了呈祎祎后半残生的苦痛人生。
“祎祎,这么久没有见你,现在过得好吗?”湛江南极村灯楼角景区的树脚咖啡小院里,带着抑郁的女儿到海边散心的呈祎祎与旅游中偶遇的依兰相对而坐。
在这样一个极尽浪漫的旅行圣地,夕阳余晖洒在依兰脸上,映出岁月静好的模样。
当初为疗心伤,依兰踏向异乡的人生遇上了此生最爱她的那个人,如今她终于活成了别人羡慕的模样:“当年听说你和樊汐朗各自有了家庭后,我真的不感相信。关于他的那些流言是真的吗?”
呈祎祎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海风拂过她眉梢,带起一缕发丝轻颤,眼中的破碎在她轻闭眼帘时悄然隐没。这些年来关于樊汐朗的种种流言呈祎祎也都有耳闻,林晚孩子没了,此生很难生育。萧晚意最终没能留下孩子,远赴英国。
而樊汐朗也再次娶妻育有一儿一女,也许他们终究各自圆满。呈祎祎轻抬眼眸望向远处浪花拍岸,心中难掩一丝苦涩:“他的事我也稍有听闻,但事实究竟如何,我也从没去查证。或许真的是我伤害了他吧。”
海风咸涩,就似祎祎与他的前缘。依兰望着呈祎祎清瘦的侧影,忽觉眼前人似被海风穿透,单薄得几近透明。
当下想来,依兰颇为庆幸自己当年选择了放手:“说实话,这样看来当年我应该对你说声谢谢,还要感谢樊汐朗的不娶之恩。”
呈祎祎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目光依旧停驻在远方涛涛海面,浪一层层涌来,如同命运的叹息,永不止息。耳边依兰的话语继续传来:“原本我以为你们会像童话里的故事幸福而圆满,唉~~!”
呈祎祎心中宛如被海潮反复撕扯的礁石,钝痛无声却深入骨髓。她也曾以为他们会是彼此命定的归宿,他们此生的伴侣只会是彼此。
祎祎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沿,喉间泛起一阵苦涩:“然而人生并不是童话,哪有那么多幸福的永恒,我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而承担后果,无论那是苦果还是恶果。”
海风渐凉,夕阳沉入海平线,最后一抹余晖染红了云层。当年万念俱灰的呈祎祎离开了那段刻苦铭心的爱,选择了另一个誓言守护她一生的人。但那个誓言守护呈祎祎一生的人,终究也在岁月里褪去了热忱。他承诺的守护在儿女的羁绊下生生变成了呈祎祎柔软的双肩扛起的维护。而那个稍长于祎祎的丈夫却如同羽翼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进入婚姻的幸福虚境二十年,呈祎祎儿女双全,也算修补了当年失去孩子的些许伤痛,可永远也摆脱不掉那血海囚渊里的梦魇。为了娘家和自己的小家,呈祎祎耗尽了半生光景最终一无所有。
祎祎一生似那秋竭春萌不断死而重生的荒草,如同逆水行舟,不曾停歇。她曾在无数个深夜独自垂泪,不明白老天为什么会对她如此残忍。在她一度以为得到了幸福的瞬间,命运却一次次将她推入深渊。
祎祎的人生都在失去,从未获得。半生已逝,岁月经年,那些痛苦的记忆未曾消散反而更为清晰。
终此一生的祎祎没有得过安稳,尚在母亲腹中之时,本该血脉相连的生母却喝下一瓶堕胎药希冀将祎祎的生命止于她落于人间之前,然而命运没能让母亲如愿因而早产。出生那年八个月的祎祎开始跟父亲相依为命。
四岁时她有了新的妈妈,数年后一起迎接了妹妹的出生。小小的祎祎学着大人照顾妹妹,疼惜妹妹,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家。但继母的温柔终究掩盖不了生母缺席的荒凉,她始终是那个被命运早早遗弃的孩子。
妹妹在家人的宠溺中长大,父亲在没有酒精的清醒时是极溺爱她的,只因妈妈的一句:“大妈的孩子比二婚的孩子终究要亲些。”因此父亲的爱总在无意间偏向了那个后来的小女儿以示自己的公正。
一年级她独自去了外婆家见到了生母,得到了一件美丽的公主裙后便没再见面,直到需要学费祎祎不得不再次找到生母,却断了母女的情分。而今苦撑两个家庭二十年的她,早已身心俱疲。
两年前为丈夫还清巨债的呈祎祎买下了人生中唯一属于自己的一辆MPV,呈母的一句遗憾再次在祎祎心中涌起了骇浪:“当年如果你能再坚持一下留在樊汐朗身边,也许现在不会那么清苦了。”
可母亲不知道,那年开始呈祎祎身心已支离破碎,每每看到樊汐朗,她梦中那些血色的场景便足以将她撕裂得粉身碎骨,如果再晚一步离开那人或许这个世界将不会再有呈祎祎。
也正因如此,她现在的丈夫常挂于嘴边的总是那句“当年其实是我救了你。”殊不知自己口中所谓的拯救,不过是将祎祎推入另一场漫长的枷锁中,偿还他以爱救赎的自我感动。
依兰看向呈祎祎疲惫却依旧为了孩子坚持的眼神,心中不由自主地怜惜:“别想那么多了,我现在住在你旁边的城市,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呈祎祎点点头,眼底泛起一丝微弱的光,像风中残烛,却仍将最后的微光投以她的孩子,她那血脉的延续。正因呈祎祎失去了太多,所以极力把最好的都给了孩子,生怕孩子们如自己那般于人生中挣扎沉浮。宁愿自己咽下千般苦楚,直到此生系于自己生命中的重责得以放下那天她便也不再流连这世间。
数年后,孩子们有了自己的生活,呈祎祎终于在一个春日清晨,完成了这一生漫长跋涉的最后一刻。阳光最后一次洒在她安详的面容上,人间半步,她曾用尽力气爱着每一个与她相遇的生命,却唯独忘了如何善待自己。窗外新绿初绽,她只愿化身星辰,永世再不踏入这炼狱人间。
而樊汐朗再婚后也已儿女双全,在他风烛残年的某个黄昏,妻儿离他远去他国徒留樊汐朗一人承受孤寂晚年。
紫檀桌上,般若看向一旁燃尽的檀香,小脚轻轻一挑,桌上的书本缓缓合上,书页闭合的瞬间尘埃落定慢慢隐去。桌前的罗汉椅上一个人偶娃娃静静地端坐着,眼中泛着幽光,似有泪将落未落。
“地”字阅书阁木门轻启,般若叼出人偶娃娃轻跃上嫦曦店主身前的原木柜台并将人偶轻轻置于柜上。
嫦曦轻叹一声,指尖拂过人偶眼角那滴欲坠的泪,低语道:“执念如尘,终归落定,这滴泪洗不尽樊汐朗一生执念。你徘徊幽冥之间,我让般若在人间阳气最盛之时让你历尽灼魄之苦到此,也只为洗去你生前的浊念。你就慢慢地在这里好好囚赎直至天上那颗星辰放下心牢愿意重回人间。”
言毕,一颗闪烁着微光的光球至人偶身上缓缓上升并渐渐扩大,最终化为细腻的星尘撒在嫦曦身上,呈祎祎每次失去孩子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如荆棘刺藤般迅速在嫦曦心中蔓延开来让她几欲晕厥。
恍惚间,夜空中挂着十二个月亮,而每一个月亮都幻化为一把冰刃深深刺进嫦曦心房,心中的巨痛不减反增。
不多时一个立身于云海和金光之中英伟挺拔男子背影的光晕替去了那十二月亮的幻境,嫦曦努力思索着,直至头痛欲裂却怎么也想不起背影那人究竟是谁。一声微弱的轻唤至她口中传出:“般~~若……”随即,般若小抓中出现一道蓝色光柱,“地”字阅书阁方才隐没的卷轴再次开启,只肖一瞬便将环于嫦曦周身的星尘尽数吸入后闭合,又光速隐去。
嫦曦手扶柜台以稳住刚才忽然出现的不适,这样的情形千年至今从未出现过,她疑惑地看向般若,心中升起隐隐不安。
不经意间,脑海中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念头闪现:自己是谁?为什么置身于猫眼书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经营这家书店的?而又为什么执着于为世人洗涤浊魄?
然而这些答案仿佛都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嫦曦完全记不起来。
良久,嫦曦恢复如常,手中烟抖轻轻一挥,原本立于柜台上樊汐朗的人偶渐渐消失又忽地出现于墙上的壁柜一角。猫眼书店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时钟的“嘀嗒”声再次清晰,一如既往地轻数着岁月的流逝。
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只有嫦曦再不是那心无所念亦无所思一心洗涤浊魄的书店主理人了。她已有了探索自我来处的意识和未知的思绪。
伏身于柜台上的般若凝望着壁柜上人偶,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它褪色的衣襟上,仿佛照见了岁月深处那个不肯醒来的灵魂。它撑起两只前爪,庸懒地伸个懒腰便“喵”的一声跃下柜台,踱步至窗台逆光之下化为一坡脚老妇拄着拐杖踱步蹒跚于暮色之中,寻那下一个难平心结的执念之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