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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变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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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贱。」
挂着半个蜡封的信封里,又飘出一张破纸。陆子白瞥了一眼,没作停留,随手将它丢进废纸堆。
今天的信不长:「元宵节过得怎么样?咱们要想再见,是不是只能等六月比武会了?对了,陆子盈最近又骂你了没?」
陆子白默默转身,从案头拿起日历,唰唰往后翻了几十页:二月初六,陆子安娶亲;三月初二,自己要出门远行;四月回府,备战比武会。
他提笔,写下寥寥数语:
「为何想见我?想在哪见我?我二月初六到三月初二这段有空。你呢?」
隔了一天,回信到了,留白处多了一个字:「奸」。
陆子白面无表情地撕下那字,放到一旁。
这次,滕九皋终于正经了一点:「御麟宗与观衡宗交界的引江县有异。」
二月初六,娶亲当天,全城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陆子白趁着无人留意,悄悄溜到府中高处,俯瞰整个喜宴布置。他盘腿坐在屋檐边,看着门前人来人往,那些红布盖着的嫁妆一车接一车往府里抬。
两家的下人忙得脚不沾地,来回搬了两个多时辰,连一半都还没搬完。
“果然是高门大户”
“小公子!”有人叫他。
“干什么?”
“酒席开始了!大家都在找你!再不去,二公子该生气了!”
听罢,陆子白飞下屋檐,几步窜至正厅。
厅中喜气洋洋,长辈们正一排坐定,牧丛与陆子安并肩站在下方,端着酒杯,逐一敬酒
陆子安今日头一次穿得如此鲜艳,一身大红长袍裁剪得极为合身,眉眼仍是温和端正,一丝不苟。
牧丛则凤冠霞帔,满身金饰,衣袍如火,贵气压人。和那日在草原上骑马提弓的英气女子,仿佛判若两人。
“让一下,别挡着道。”一位兄长拿着酒杯催促,顺手把陆子白往边上推了推。
“小公子,那是你嫂嫂,你······”小远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子白一把掐了手臂,赶紧闭嘴。
“小陆子白!”牧丛刚敬完酒,就一把拉着陆子安,兴冲冲朝陆子白走了过来。
“丛姐,新婚快乐!”陆子白立刻站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些。
“哎呀,谢谢谢谢!”牧丛满脸喜气,一眼看过去,竟还有点像她拎着大刀追人的模样,“你还是这么可爱!来来来,快敬我一个!”
陆子白赶紧拿起酒杯,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遐哥儿,该改口了”陆子安插了句话。
“二嫂···”
次日一早,陆子白刚起床,照例准备让小远去取信。
可那天,小远却空着手跑了回来。
“信呢?没拿?”
“不是,小公子,他们说信一会儿会有人亲自送来。”
“谁说的?”陆子白一头雾水。
“说是……二奶奶吩咐的。”
“奶什么奶?”陆子白还没反应过来。
“是……二公子的媳妇。”小远小声补了一句,“她吩咐,以后的信件都要有人亲自送上门,不许再自己取。宗主听都没听完,就答应了。”
“行吧,倒也……方便了。”陆子白挑了挑眉,低头继续去翻他的卷宗
二月一十,陆子白正埋在卷宗堆里抬不起头,忽然,一个气喘吁吁的管家不由分说,半拖半拉地拽陆子白出了书房。
家务厅里,一整排下人垂首站着
“怎么了?”陆子白问。
“回小公子的话,这些人……都是从二公子房里出来的。”管家搓着手,语气小心,“现在也没个去处,米姨娘说,让您……帮着安排安排。”
陆子白扫了一眼人群,果然认出几个熟面孔,其中一个还是稳儿的亲妹妹。
他抬眼淡淡道:“让他们回去吧,继续伺候我二哥。”
话落,只见管家龇牙咧嘴,眉头皱得老深,手来回来去摆个不停,跟被人扼住颈部无法呼吸一样。
“不能?”陆子白疑惑道。
“不合二奶奶意啊。”管家龇着牙,压低声音,“她说房里得换自己人。原先这批,只能挪地方,不能再回去了。”
陆子白听罢,心里一惊,随即开口:“嗯……你把他们原先负责的事,擅长的活儿,还有府里有没有亲戚,一并都列个表出来,稍后安排。”
说完,他转身出门而去。
可不过一盏茶时间,他又回来了,站在厅门口,看着那一排面露不安的下人们,道:“你们也别担心。”
他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我二嫂脾气是大了些,但她办事认真,对谁的要求都一样高。她不是挑你们,而是为了能让大家跟得上她的节奏,提高效率。”
牧丛嫁进门,才不过半个月,整个陆府就变了天。
“二公子娶的那个媳妇,可是衍牧宗的大小姐啊。就是野!才几天,就真把自己当祖宗了。”
“啧,我就说嘛,北疆人哪有一个省心的?她那嗓门,三里外都能听见!”
“你看她,成天大呼小叫的,动不动就拍桌子指人鼻子骂,摆出一副训军队的架势。我们表面上笑着应着,背地里……没少骂她。”
“活该!谁让她把人都撵了?就她那规矩,换谁也受不了。”
“谁愿意跟她一屋过日子?等着吧,早晚出事。”
还真出事了,只不过,出事的,是陆子白。
二月末,陆子白的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处理宗务、练剑、读信、回信,生活平静。
直到那天,陆靖尘忽然现身。
“跟我出门。”
“啊?”陆子白话还没问出口,就被陆靖尘一把揪上了马车。
“爹,去哪?”他坐稳后低声问。
陆靖尘却闭目不语。
马车一路疾驰,穿过一道道城门。等到了最后一道城门时,陆子白忽然觉得体内灵脉不顺,被无形之力压住了流转。
他轻轻掀起车帘,脸色一变——平泉关内?
“爹……来这做什么?”
陆靖尘依旧不语。
不多时,马车终于缓缓停下。陆靖尘率先下车,反手一拽,将陆子白也一并拽了下来。
一座肃穆古朴的庙宇矗立,朱红门匾上,三个大字及其显眼:地神祠。
他眼皮一跳,呼吸顿时一窒。
这地神祠不仅供奉地神、镇守封印,而且这地方还能废人修为处决修士。
“爹……”
陆靖尘不答,只立在原地,目光望向远方。
不多时,另一辆马车也徐徐驶近。
“陆宗主!”一道年轻的男声先落入耳中。
陆子白抬头,便见滕九皋穿着正式宗服,自车上跃下,难得规规矩矩地朝陆靖尘行礼。
“滕公子。”陆靖尘点头应声,神色平静。
滕九皋身后,滕伯礼紧随下车。
他面色铁青,眼神如刀,仿佛刚从阎王殿抽身而来,整个人气压低得吓人。陆子白心口一跳,腿都发了软。
“陆宗主,好久不见。”滕伯礼开口了,声音低沉。
“滕宗主早。”陆子白连忙俯身行礼,心里却已经乱成一团。
滕伯礼的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弧度,吓死个人:“这位就是……陆子白公子?幸会啊。”
陆子白听得背脊一僵,只觉全身血液都往脚底涌去。
滕伯礼气成这样,八成……出大事了。
他偷偷扫了陆靖尘一眼,却见对方的脸色也变了。先前还一派沉静,此刻却是青中带黑,眼中更是隐隐透出几分怒火。
两位宗主你让我,我让你,最后肩并肩跨进门槛,走进了地神祠的大门。
滕九皋和陆子白则一左一右跟在后头,脚步比他们轻快些,但神情却一点也不轻松。
陆子白斜了滕九皋一眼,眉毛一挑,想要询问到底何事发生。
滕九皋则瞟了瞟二位宗主,又朝前头那两位宗主努了努下巴。意思是:你想知道他俩为啥跟神经病一样?
陆子白点头。
滕九皋却立刻皱起了脸,摇了摇头。
完了!滕九皋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行人穿过长廊,走进地神祠最深处的宗门议事厅,只见郎玄圭坐在最边上,面带微笑;牧岩父子坐在稍靠中央的位置。
陆子白和滕九皋对视一眼,心下同时一沉:真完了。
滕伯礼一进门,目光一扫,见到郎玄圭,略一点头,随即便在椅子上坐下,毫无迟疑。
陆子白眼角一跳,低头默默腹诽:
“这位好歹也是宗主,虽说跟滕九皋是一辈的,但这坐法……是不是有点太随便了……”
不过郎玄圭倒也不恼,仍是温文有礼,起身向三位宗主恭敬一揖。
众人落座后,他不再回位,而是径直走至厅堂中央,面朝三位宗主,深深一礼:
“诸位宗主早安……我郎玄圭年纪轻浅,今日如此劳烦各位驾临,实在唐突,先在此谢罪。”
“无需多礼”牧岩开口,“有事便说罢。”
说着,他一把将身边的牧野推了出去,按着他的肩让他跪下。
陆子白一惊,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滕伯礼与陆靖尘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动了起来,他们各自将自家儿子往前一拽,齐刷刷推出去跪在中央。
三人并排跪着,气氛顿时变得尴尬又诡异。
郎玄圭连忙摆手,笑着劝道:“哎呀哎呀,不必如此!三位公子可都是各宗栋梁,何须动这等刑礼。”
他收了笑意,语气一转,拱手肃声道:“今日召诸位前来,并非大事,实则是一桩旧事,各位宗主应当也有所耳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个少年,然后定在大门上:“去年十一月,三位公子曾一同穿越护城阵法,从云中城城墙残破处潜入城内。今日,我之所以聚众于此,正是为了……将此事,当面说清。”
说着,郎玄圭从袖中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袍袖一扬,轻轻点在其表面。
水晶球内随即亮起三点微光,红、黄、蓝三色各自闪烁。
又一点,只见红光先亮,随之映出牧野的面容,衣襟微乱,灰头土脸地从一处城墙破洞中钻出。
紧接着,黄光亮起,球中浮现出滕九皋,他一边跳出来一边嫌弃地拍衣服。
最后,蓝光微闪——陆子白出现在画面中。
“诸位宗主”郎玄圭笑而不语,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这是当日云中城南门结界留下的影像,是三位公子从那道破口出来时的记录。”
空气一时间凝固,厅中鸦雀无声。
“此事,我也是近日才从牧小姐口中得知。”他一边说,一边分别望向牧岩与陆靖尘,语气不疾不徐:“牧小姐的意思是,希望我能从轻处理。”
话说到此,他微微一笑,语气忽而一转:“不过···”
他停顿了一瞬,声音依旧温和:“三位公子在云中城中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尚且不知。既未知全貌,自难轻下定夺。”
“你们去做什么了?”牧岩怒道。
牧野瞥了滕九皋一眼,欲言又止。后者似是察觉,缓缓抬头,脸上还带着几分真诚的歉意。
“郎宗主,各位宗主。”滕九皋拱手行礼,语气平稳,却不显得生硬:“那日之事,确实是我等鲁莽。我们三人听闻云中城内留有佛教遗迹,洞窟石像造型罕见,便起了探访之心。只是云中城规矩太紧,我们又怕白跑一趟,一时糊涂,破了结界,实属冒犯。”
他说到这,略微停顿,补上一句:“事后也深感后悔。今日得各位宗主召见,我们无论如何都愿担责。”
“哈哈哈哈哈”忽然,郎玄圭放声大笑,打破了厅中凝重的气氛。
“过了过了”他摆摆手,神情看似爽朗:“几位公子既然对我御麟宗的石窟遗迹感兴趣,那自然是荣幸之至,哪还轮得到我来怪罪?”
三位少年刚松了一口气,郎玄圭忽然收起笑意,语气转沉:“只不过······”
他目光一转,盯住滕九皋:“听说,你们在云中城时,正巧遇上了滕洛公子?还问了他一些……关于我宗案件的事?”
厅中气氛一紧。
滕九皋神色微顿,与陆子白对视一眼。接着抬头迎上郎玄圭的视线:“是。我们恰巧路过案发之地,起了些许好奇心。那时又正巧遇上了亲戚,便顺口问了几句。”
他略顿一瞬,面上仍维持镇定:“我们从未向外泄露只言片语。我以修为起誓,若有一句假话,愿······”
“好啦好啦”郎玄圭打断他,
郎玄圭随即转过身,背对着三人踱了几步。
他的声音变得低缓:“几位公子,看来你们……还是不太了解律令规矩。滕洛,现为我御麟宗弟子,奉命协助处理旧案调查。而你们三位,皆属他宗,论资格、论立场,皆无权介入。哪怕只是顺口问问都已是违规。”
······
郎玄圭话音落下,厅内再度陷入一片沉寂。
过了片刻,陆靖尘终于开口:“郎宗主,这三位公子既然确实有违律令,依御麟宗之规,该如何处置?”
“不过……”陆靖尘话锋一转,语气微缓:“三人之举,似也非出于恶意,实为年少轻狂,好奇心盛。宗主可否从轻议处?”
说话间,他扫了一眼滕伯礼与牧岩。
此时,只见牧岩神情冰冷,眉目之间满是压抑怒火,目光死死锁定滕九皋。
滕九皋却面不改色,只垂眼跪着。
跪在一旁的陆子白,心里却生出几分说不清的愧意。若不是他和滕九皋一起怂恿,牧野哪敢干出这等事?
“这个好办。”郎玄圭点了点头,语气轻描淡写。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子,随手翻了几页:“……强行介入他宗宗务者,轻则二十大板,重则废除修为,由地神祠执行。”
他话说到这,忽然停住,嘴角一挑,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诸位别紧张,我这人喜欢开玩笑。”
“既然几位公子只是随口一问,这倒也不必小题大做。”他顿了顿,“那就各罚二十大板好啦。”
话音未落,一位地神祠祠司已走了上来,手中握着一根扁平木棍,棍体布满凹凸的灵钉,钉上还隐有灵光流转,寒气逼人。
陆子白心如死灰。
但郎玄圭像是这时才忽然想起什么,惊讶叫停祠司。
他抬手一指陆子白与滕九皋:“二位公子……竟然尚未及冠?”
“这可难办了。”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我御麟宗有未成年保护令。未及冠者,免受体罚。”
陆子白还来不及反应,便见郎玄圭话锋一转,语气悠然:“只不过……牧公子嘛······”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牧野,似笑非笑地指了指他。
牧岩面色一变,猛地起身,眼中已有怒火,但终究欲言又止。
还不等他开口,滕九皋忽然上前一步,低头道:“姑父,抱歉……是我带头的。郎宗主,您不必担心,我可以受罚!”
陆子白也随之站出。
郎玄圭笑了笑,摆摆手:“罢了罢了,几位情分深厚,一人受罚,旁人心里也不安生。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我懂。”
他顿了顿,拉长语调,缓缓道:“那么……牧公子,只罚你五大板,不算太过分吧?”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一片沉闷。
陆靖尘静默许久,终是叹了口气,转头看了陆子白一眼:“遐哥儿……爹本不愿罚你。”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力不从心的疲惫:“可你这次,唉……是明知故犯。这不是年少轻狂那么简单。你可知道,今日若非郎玄圭收了手,这件事闹大,后果……极其恶劣。你现在确实还不够成熟。至于处理宗务的事,以后再说吧。你眼下最该做的,是修炼心性,把根基稳住。”
说罢,陆靖尘目光微敛,语气更缓:“还有,那位滕公子,你尽量少与他来往。牧宗主是他姑父,对他的性情很是了解。你看牧宗主今日的反应,便知一二。滕九皋……恐怕是惯会惹事的性子,你离他远些,省得被他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