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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同生共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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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装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如同死神的低语,穿透厚实的岩壁,清晰地凿进山洞里每一个角落,震得人心头发麻。地面上,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武器碰撞的金属脆响和低沉的通讯指令,像一张不断收紧的、冰冷的钢铁绞索,牢牢套住了这方小小的、承载着沈时序童年最后一点温情的空间。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绝望味道。
沈时序挣扎着想要从那张铺着干净床单的小床上撑起身,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虚弱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晃了晃。一只大手更快地伸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稳稳地按回原处。
“别动。”陆止戈的声音低沉,近乎耳语,却像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沈时序心湖里砸开汹涌的波澜。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惯常的、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冷硬模样,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却翻涌着沈时序从未见过的、近乎破碎的决绝,像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丝挣扎的平静。
他快速扫视了一眼这个被时光遗忘的“家”——褪色的碎花桌布,积满灰尘的留声机,书架上那些泛黄的书脊……最后,目光沉沉地落在沈时序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上。那张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慵懒和刻薄,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清醒。
“听着,”陆止戈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的清晰,“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我,以及我体内这块‘寂灭之种’的碎片。阿曼达卖出去的情报,价值核心在我。我等下会从正面冲出去,制造混乱,吸引绝大部分火力。”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避开沈时序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声音更低,几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却又强行用命令的口吻包裹:“你找准机会,从山洞后面那条岩石缝隙钻出去,它通向一片更茂密的藤蔓区。怀表……怀表会指引你找到安全的路。别回头,一直跑,直到……”
“不行!”沈时序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尖锐得刺耳,像绷紧到极致的琴弦骤然断裂。他几乎是扑过去,冰凉的手指死死攥住陆止戈结实的小臂,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衣料,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你一个人出去就是送死!他们有多少人?多少武器?还有那种该死的抑能金属!你刚才差点就……”
“那也比两个人一起死在这里强!”陆止戈猛地低吼出声,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冲破了冷静的堤坝,眼底瞬间爬满骇人的赤红。他试图掰开沈时序那只冰冷而执拗的手,力道大得自己手背青筋都爆了起来,却被对方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狠劲抓得更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沈时序!你他妈给我清醒一点!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一阵风都能把你吹倒!留下来除了拖累我,还能做什么?看着我死在你面前吗?!”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时序的心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他看着陆止戈因为愤怒和恐惧(对他安全的恐惧)而微微扭曲的脸,看着那双赤红眼眸深处无法掩饰的、近乎绝望的痛楚,一股混杂着滔天怒意和钻心疼痛的情绪,如同岩浆般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拖累你?”沈时序仰起头,雨水和未干的泪痕残留在他的长睫上,让那双总是笼罩着疏离雾气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毁天灭地的火焰,“陆止戈,你忘了我们签的是什么合同了吗?!”
他猛地将陆止戈那只试图推开他的手,狠狠摁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上。隔着薄薄的、被冷汗和雨水浸透的衣料,那颗心脏正以一种濒临炸裂的速度,疯狂地、无助地撞击着他的掌心。
“我们是雇主和雇员!白纸黑字!你是付了定金的!在你把尾款一分不少地结清之前,你这条命就是我沈时序最值钱的资产!我没有点头,没有收到全款,你他妈就不准死!听到没有?!不准!”
这熟悉的、带着市侩铜臭味的、蛮横不讲理的话语,此刻裹挟着沈时序全部的恐惧、愤怒和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感,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精准地射穿了陆止戈所有试图筑起的防御工事。他知道,这是沈时序,这个别扭又固执到极点的家伙,在用他唯一擅长的方式,表达着绝不放弃、同生共死的决心。
“时序……”陆止戈的声音彻底哑了下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破碎的哽咽和哀求。他看着沈时序那双执拗地映着自己狼狈倒影的眼睛,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最纯粹、最滚烫的、要与他不离不弃的决绝。
“而且……”沈时序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那股强撑起来的凶狠气势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带着颤音的脆弱,他死死盯着陆止戈的眼睛,一字一句,像用尽全身力气雕刻誓言,“你忘了镜像迷宫里,那些镜子照出来的东西了吗?你忘了……刚才在雨里……我是怎么……怎么把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狼狈的红晕,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回想起雨中那迫不得已、却又无比亲密的唇齿相依。但他依旧固执地、甚至带着点豁出去的凶狠,瞪着陆止戈:“你现在还想把我推开?陆止戈,你他妈……你他妈是不是男人!”
洞外,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战术手电的光柱开始胡乱扫射洞口垂落的藤蔓,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子弹上膛的“咔嚓”声,以及指挥官冰冷无情的指令:“目标确认在内!准备强攻!”
死亡的阴影,已经清晰地笼罩了下来。
陆止戈看着沈时序那双映着洞外晃动的光影、执拗得近乎悲壮的眼睛,所有试图推开他的理由,所有想要他活下去的算计,在这一刻,全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起初很轻,带着压抑的震颤,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充满了某种释然、某种疯狂、某种认命般的、近乎宠溺的绝望。
“好。”他说。一个字,重若千钧。
然后,在沈时序尚未从他那反常的笑声中回过神,在洞外敌人即将破门而入的最后一瞬——
陆止戈猛地伸出双臂,不再是推开,而是将他紧紧地、狠狠地、用一种几乎要将他揉碎融进自己骨血里的力道,死死地拥入了怀中!
沈时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几乎窒息的拥抱弄得懵了一瞬,鼻腔里瞬间充斥满陆止戈身上混杂着血腥、雨水、硝烟和他独特冷冽气息的味道。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安心感同时涌上心头,他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本能地抬起虚软的手臂,更加用力地回抱过去,双手死死环住陆止戈精瘦而绷紧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伤疤和湿气的肩窝。
不是之前为了续命或能量渡送时的接触,而是真真正正的、毫无缝隙的、属于恋人之间的、倾尽所有的拥抱。
温暖,坚实,带着彼此疯狂跳动的心跳和劫后余生般的体温。
陆止戈低下头,灼热而急促的呼吸喷洒在沈时序冰凉的耳廓和颈侧,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仿佛要烙印进彼此灵魂深处的郑重:
“要活,一起活。”
沈时序收紧几乎要痉挛的手臂,用尽残存的、也是新生的所有力气,声音闷在他的肩窝,却清晰无比地回应:
“要死,一起死。”
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海誓山盟。在这生死一线的逼仄山洞里,在两个被世界遗弃的灵魂最终紧紧相依的时刻,他们用最朴素、最直接、最沉重的六个字,许下了超越一切契约、一切利益的终极承诺。
同生共死。
下一刻——
“轰!”
山洞入口处垂挂的藤蔓被暴力炸开!灼热的气浪和碎石混合着涌入!
刺目的、冰冷的战术手电光柱如同利剑,瞬间将相拥的两人笼罩!
“发现目标!准备射……”
理事会突击队员的厉声指令才刚刚响起一半,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所有冲进来的队员,包括后面指挥的队长,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光柱中心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相拥的两人周身,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无比强烈的、令人无法直视的能量洪流!那不再是单一的颜色,而是璀璨的银色、沉郁的黑色、宁静的蓝色以及一抹新生的、温暖的金色,四种光芒如同拥有生命般疯狂地交织、旋转、融合!
沈时序紧握在两人胸膛之间的怀表,“心之钥”嵌入的位置,迸发出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刺目光芒!那光芒不再仅仅是稳定和守护,更带着一种撕裂空间、打破规则的、狂暴而古老的伟力!
一道巨大的、由无数复杂而玄奥的符文构成的、正在急速旋转的光之门,在怀表前方被强行撕裂空间,骤然成型!
临时传送门!在两人心意彻底相通、同生共死的誓言共鸣下,怀表与“心之钥”的力量被激发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强行在这绝境之中,打开了一条通往未知的裂缝!
“阻止他们!快开枪!”洞外传来狙击队长惊怒交加、近乎破音的咆哮。
“砰砰砰砰——!”
密集的子弹如同疾风骤雨,带着死亡的啸音,倾泻向光门前的两人!
陆止戈猛地将沈时序更紧地按在怀里,用自己的整个后背,铸成最后一道血肉盾牌,同时脚下发力,抱着怀中人,向着那光怪陆离、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旋转光门,纵身一跃——
两人的身影,瞬间被那狂暴而璀璨的能量漩涡彻底吞没!
在他们身影消失的最后一刹那,沈时序似乎透过晃动的光影,看到了洞口阿曼达那张写满了极度惊愕、不甘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脸。
紧接着,那巨大的光门发出一阵不稳定的剧烈闪烁,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般,猛地坍缩、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个被炸得一片狼藉的山洞入口,一群呆若木鸡、端着武器却不知该指向何处的理事会士兵,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细微的能量涟漪。
仿佛刚才那撼人心魄的誓言、那璀璨的能量爆发、那奇迹般的时空跳跃,都只是濒死前一场集体性的荒诞幻觉。
冰冷的雨林空气重新涌入,带着硝烟和泥土的气息,将最后一点温暖的痕迹,彻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