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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私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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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的梅雨季,整座城市如同笼在一层灰濛濛的落纱里,黏腻湿气中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烦闷。
玻璃穹顶宴会厅内是另外一个世界,温度适宜,璀璨明亮的巨大水晶灯投射在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身上,空气中流淌着昂贵的高级香调。
这是场婚介公司举办的八千万相亲局,男嘉宾需要提前验资达到八千万资产才能入场,而女嘉宾则经过层层面试,需达到容貌六分,学历985院校毕业,家庭中产以上。
从活动开始时男女嘉宾的克制矜持,到中间经过引导,逐渐放开做自我介绍,再到后面的自由交流,互加微信,活动此刻已经进入到后段,一切进展顺利。
趁这间隙几个同事坐在门口签到处休息。
“刚才我在地面停车场看到了好多全球限量版的豪车,跟办豪车展似的,太壮观了。”
实习期的袁薇薇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场面,难免激动:“奚栖姐,咱们成总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今天竟然选在星域酒店办这场活动。我在网上查了,这家酒店可是江城顶级豪门闻家的产业呢。”
乍听到闻家二字,奚栖握着杯身的细白手指没来由地紧了紧,轻抿了口茶,才柔声回答:“这我也不清楚。可能老板有他自己的考虑在。”
他们公司不过是刚起来的小型婚介公司,今年办的几场活动租的都是性价比很高的场地,怎么可能今天突然租得起这么昂贵的酒店。
实在引人多想。
不过想到这家酒店姓闻,奚栖隐约猜到了几分。
“这题我会。”另一同事凑过来,“开场前我在酒店门口看到成总在等一个从跑车上下来的男人,我还听到成总称呼他为‘小闻总’,说感谢对方给咱们提供场地什么的,一听就是咱们成总占了便宜。不过这小闻总什么来头?”
“小闻总是闻家二少闻樾,但是闻家现在掌权人是闻家大少闻锡。”一聊到豪门八卦,另一同事讲起来也是头头是道,“这位两少爷不是一个妈生的,一向不和。”
“听说这闻大少从小就是个为人处事冷酷无情的一个人,很小的时候他妈死了他一滴眼泪没流,后来他爸娶了后妈他就去了国外,等后妈给他生了弟弟妹妹,他就待在国外不肯回国了,就连家里长辈去世人也没露面过。五年他人又突然回国了,一回来就有大动作,直接夺了他爸的权……”
“真的假的?难怪兄弟俩不和。”
“可不是,这在国外长大的就是不一样……”
话题聊着聊着又牵扯到闻锡身上,奚栖喉咙发紧,仅仅是听到这个名字,那种无形的惧意也会从骨缝里爬出来,蔓延至整个四肢百骸。
即使她只在闻家住了三年,那三年里和他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但她始终怕他。
尤其是今天的活动定在星域酒店,她起初也有担心,再一想他是什么样的人物,日理万机,能碰见的机会微乎其微。
深呼吸了几次,渐渐压下不适。
窗外烟雨蒙蒙,细密的雨声无形中成了催眠曲。
女儿伊诺自从来江城之后学习更加刻苦,昨晚到十一点还没睡。
奚栖一向熬不了夜,硬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今天一大早又赶过来布置场地,跟进名单,忙了一整天,这会困乏得很。
此时坐在她身边的袁薇薇话说到一半,视线却控制不住地停在奚栖身上。
和大家一样版型、款式简单普通的米白色工作服,偏穿在奚栖身上莫名多了几分柔美的韵味。
几缕发丝落在她光洁额角和雪白的颈侧,不过只是支着脑袋,安静地坐在这里闭眼打盹,却像一副被柔光精心勾勒的睡美人图,自成一番风景。
袁薇薇回过神来,发现旁边几个同事也是和她同样的表情。
彼此交换了一个惊艳加感叹的表情,聊天声不自觉地放轻。
当初奚栖进公司没多久,听说她今年已经三十二岁,还是单亲带着女儿,当时谁都不信,在看到她身份证出生年月之后才勉强信了。
只能说果然时光从不败美人,女娲的偏心之作。
口袋里手机一连震动好几下,奚栖睁开眼看了两眼,脸色微变。
尚在工作时间,不能离开太久,她借口和同事说要去洗手间便匆匆往外走。
微信是闻樾发来的,其实今天他发了好几条,一开始问她在哪儿,她不想回答,主要是怕说了,以他的性子保不齐会直接过来。
她回江城的事不想被人知道。
丈夫秦陌去世后,她们母女在安城待不下去,只能搬回来,当时她就抱着侥幸心理,江城这么大,她如今就是个为生活挣扎的单亲妈妈。
整个江城两千多万人口,茫茫人海,不大有机会能碰到闻家人。
可她把现实想得太简单了,女儿上学的问题成了大难题。
在江城她们落脚的那套房子是婚后丈夫买给她的,只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
搬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女儿户籍迁到房子上,这样才能有学上,但不知怎么回事,女儿的户籍迟迟没办下来,眼看快要开学,她急得不行。
就是在这个时间,她逛街的时候和闻樾偶遇了。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户籍第二天就下来了,新学校是旁边的学区房,第一梯队,多少家长梦寐以求的好学校。
这在之前她想都不敢想。
要知道由于需要满足在江城有三年的学籍才能上学区房,而女儿的情况只能等摇号,运气好的话学校中等,运气不好只能上菜中。
而这一切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只是闻樾,或者说是他背后的闻家势力。
大概是许久没收到她的回复,闻樾刚才直接在微信上发了一个定位,称她要是再不下去找他,他不介意上来亲自找人。
桀骜不羁、我行我素的作风和十四年前的少爷做派如出一辙,奚栖知他说到做到,只能先赶过去再说。
这会走得匆忙,没注意到一个身影从相亲活动大厅一路尾随,挑在楼下拐角无人处拦到她面前:“奚小姐。”
来人叫赵铭,年龄三十出头,长相周正,一身大牌西服,戴着近百万的腕表。
在今天A8的相亲活动上无论财力还是长相,他都颇受女嘉宾们的青睐,是被加微信最多的人气男嘉宾。
记得他刚进场,眼神就直勾勾盯着她,很直接地过来要加她微信。
奚栖解释自己只是工作人员,没给私人微信,用日常工作的微信号加了对方。
这会赵铭气喘吁吁跑来,礼貌多了,眼神倒依旧炽热:“奚小姐,抱歉,之前我误会你是今天的女嘉宾,不过你真的长得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很像。”
奚栖心底沉了沉,快速在脑海里搜索,确定不记得有这号人,便摇了摇头,细声细气地耐心回:“没关系的,赵先生。可能您认错人了,我刚从安城搬来江城半年,人生地不熟,很确定没见过您。”
“你搬回江城说明你以前在江城待过,是不是?”赵铭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自然不想错过。
他已经认出了奚栖,急于想套近乎,指着自己拼命往她面前凑,“你仔细想想,我,赵铭,大概十几年前我在闻二少在会所包厢办的生日宴上见到过你,当时只有你一个女孩能坐在闻二少旁边,我知道你很有本事……”
“对不起,我真的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什么闻少。”奚栖处理不来这种突发状况,只能一边躲着赵铭激动中想要抓她的手,一边仓促后退。
“我们赵家资金链断了只是暂时的,只要闻少肯帮我,或是闻家肯拉我们一把,我们家就会东山再起。我就不会在这里相亲一些家境差的连给我提鞋都不配的穷酸女……”
赵家近年资产大缩水,巨大的阶级落差,使其心理极不平衡,便想通过攀高枝,再回上流阶层。
“赵先生,请你放手!”奚栖脸色微白,退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太湖石才惊觉,惊慌失措之下躲到了一处假山后。
“奚小姐何必端着?你主动加我微信就说明你对我有意思。”赵铭越说越兴奋:“你不过是闻家养女,我这样的身价配你绰绰有余。等我娶了你,闻家肯定会帮我,只要他们动个手指,我家就有救了……”
话未说完,一道冰冷的声音切了进来。
“凭你也配?”
简单的几个字,带着居高临下的威压感,迫得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赵铭吓了一跳,猛地抬头:“谁?”
声音来自假山嶙峋的阴影处,明显有人比他们来得更早,依稀能看出对方手里正讲着电话,因被打扰而不悦出声。
随着对方挂断电话,身形高大冷峻的男人缓步从阴影中走出,赵铭脸色瞬间煞白。
怎么这么倒霉,会在这里遇到闻锡,这下全完了。
“闻总,都是误会……”赵铭松开了奚栖,额头渗出了冷汗。
闻锡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而是将目光锁定在奚栖身上。
因为刚才的挣扎,挽起的长发微乱,几乎透明的苍白小脸上显得有些狼狈,特别是那双眼睛,泛着心有余悸后的朦胧水汽。
时光倒是厚待她,十多年未见,倒比十八岁时更加柔美动人。
真是久违了。
闻锡冷笑一声,嗓音没有丝毫温度:“滚!”
赵铭一秒不敢多待,哆嗦着绕过假山仓皇逃离。
一时间空气变得有些窒息。
“……谢谢您。”奚栖本能地后退一步,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不大确定闻锡有没有认出自己,毕竟她离开闻家已经十四年。
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凌乱发丝整理好,准备离开。
“装不认识?”
隔着衣袖的手腕却被猛地攥住。
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她无法挣开,又似乎嫌弃彼此触碰般没有过度收紧。
奚栖知道他看不上她,十四年前如此,十四年后也是。
“谢谢你救了我……大哥。”她艰难地说完,不敢与他对视,巴掌大的小脸垂得更低。
颤抖的睫毛沾了晶莹水珠,如同停在晨露未干花瓣上的蝴蝶。
只需轻轻煽动翅膀,便似有露滴落,这样的画面足够惹人怜爱,也足够蛊惑人心。
闻锡松开她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看透一切又充满讥诮的眼神刻意地,缓慢地扫过她的脸,凌迟一般良久。
“大哥?你还配这个称呼吗?”
他厌恶似的松开她,字字夹着刺骨的嘲讽:“或者你该说说你和那个野男人私奔消失了十几年,为什么一回来又勾引赵铭那种货色。你是被那个野男人劈腿了,还是被扫地出门了?”
奚栖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动了动唇,想为亡夫辩解,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因为他有句话说对了。
她确实是被扫地门的,虽然那个人不是十年如一日宠爱自己的丈夫,但也是他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