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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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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花是谢夫人给的?
关音比划完,伸手接过杏儿手中那朵牡丹,低头轻嗅花蕊,清浅香气若有似无,叫人舒心。
“是呀,谢夫人亲手摘给我的。”
杏儿接替关音把熬好的药盛进一个小瓶里,偏头躲开蒸腾的药气,看着关音笑脸,含笑道:“谢夫人还说,她当年在吉园时,还唱过小姐除掉那伙淫贼的戏呢!”
关音把花别在耳后,把脸凑到杏儿面前,比划着问:好看吗?
“小姐比花还要好看!”
杏儿话音刚落,一名杨府下人急匆匆跑进厨房,扬声喊道:“关姑娘!我家三少爷出事了,请您快去前厅看看!”
关音笑容顿时收敛,立即随那人快步赶到前院。
只见杨彦直挺挺躺在地上,杨眉跪坐在旁不停抹泪,见到她来,急忙起身拉住她的衣袖,急声道:“关姑娘,你看我哥哥是不是也中了那蟾声醉?”
关音目光微凝,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她记得杏儿并未向杨眉提过这毒名。余光再次扫过一旁的杨眉,她蹙眉摇头,压下心头疑虑,蹲身探了探杨彦颈脉,又翻开他耳后细看——确是此毒无误。
只是,毒从何来?
正抬头时,杏儿抱着药瓶也赶到了。关音递了个眼色,一边预备施药,一边听见杨眉正向车夫问话。
“哥哥好端端地出去,怎么中了毒回来?路上是不是遇着了什么人?”
“少爷刚上车时还好好的,说要去买烧鸡,小人便驾车过去,一路上都没停过。到了茶楼门口,小人叫少爷下车,半晌不应,这才发现少爷晕在了车里。幸而遇到辑妖司的大人——”
“辑妖司?”杨眉打断问道。
关音也偏过头,看见杨眉揪紧了手帕。
“是辑妖司,那位大人有令牌。他问了小人府里最近发生的事,听到关侠女正在府内,便叫小人把少爷送回来,说辑妖司的人随后便到,叫我们......叫我们备好谢银便是。”
杏儿听见自家小姐的名号,正觉奇怪,却见关音面不改色,便也只作没听见,和关音一起为杨彦施药。
关音蹲在杨彦身前,双指疾点他胸口三处穴位。昏睡中的杨彦便张开了嘴,吐出舌头来。
杨眉注意到这边,也紧看过来,杏儿却偏头对杨眉道:“杨小姐,这解毒场面不好看,杨小姐还是回避为好。”
“无妨。”
关音取出袖中短刃,沿杨彦舌面中线轻轻一划,一连串血珠顿时沁出。她甩去刃上血珠,杏儿从瓶中倒出一线药液,借短刃缓缓敷在创口上。关音指尖再点其胸口,杨彦的舌头便缩了回去。
杏儿向杨眉解释:“剩余解药会交给府上,之后每日取一滴以清水煎服,连服三日便可除根。”
杨眉一脸后怕,郑重施了一礼,连忙吩咐下人将杨彦抬回房去。
那车夫还畏畏缩缩地站在一侧,一动也不敢动。
关音朝杏儿比划了几句,杏儿会意点头,对杨眉道:“杨小姐,这车夫想必确实不知情。杨小少爷中毒一事应是有人暗中出手,辑妖司的人来了说不定能帮上忙,不必紧张。”
杨眉脸上表情微微一滞,苦笑道:“我只不过更愿相信关小姐。”
“我与小姐也会留下帮忙。四海镖局收钱办事,事还未竟,自然不走。”
杏儿说完,随着关音去往东厢房为杨庭施药。杨庭床前,孙荷仍紧张地守候在侧,不过面色已然稍缓。待关音施药完毕,孙荷感激地亲自打起帘子相送,却见谢纯一袭红衣立在廊下。
“大嫂,我来看看大哥。”
“关小姐刚给夫君服过药,现下正要去西厢看二弟。你来得正好,带关小姐过去吧。”
“好。”
谢纯转身引路。行至西厢门前,她侧身让开:“我畏血,就不进去了,关小姐自便。”
待关音为杨威施完药,刚走出房门,谢纯又唤住她:“关小姐,你可有空?”
见关音似要推拒,她看向关音耳边簪花,又浅笑补充,“就听我说几句话,当作是这朵牡丹的回礼?”
关音本也无意拒绝,正要带着杏儿一起,谢纯竟流畅地比划起禅宗手诀:就我们,单独说两句话。
关音微怔,示意杏儿先去送药,自己随谢纯走进另一间屋子。
“关小姐是否好奇,我怎么会这禅宗手诀?”谢纯说话时,流露出几分少女情态,仿佛在说什么儿时趣事。
关音含笑点头,也不免回忆起儿时往事。
差不多十年前,京城曾盛行佛学,不少人为清净礼佛专门学过禅宗手诀。虽着实热闹过一阵,却流传不广。
禅宗手诀十分复杂,不费至少一年功夫,难以精通。
她因自幼不能说话,虽能写字,可为方便与近人交流,父亲便带她和杏儿在崇林寺住了一年多,既学手诀,也学武僧。
关音如今所用的手语正是脱胎于此,只是融入了自家镖局特有的暗号手势,但原先的禅宗手诀她也从未忘记。她立即比划道:谢夫人是向佛之人?
谢纯摆手,言语与手势并行。
“我有个弟弟,和关小姐一样,生来不能言语。幼时家离人散,我与弟弟流落街头,得崇林寺高僧收留两年。日日旁观,便学会了。”
关音闻言,对这位谢夫人生出几分好奇,比划问:令弟如今何在?
“这正是要求关小姐相助之处。”谢纯神色黯然,“但这事,要从多年前说起。关小姐可愿一听?”
她眼中含着若有似无的哀恳与期盼,关音点头,谢纯便娓娓道来。
“因我是女儿身,日渐长大,又不愿削发为尼,便和弟弟离开了崇林寺。后来遇到了吉园的班主,班主见我们可怜,便留我们学艺做事。日渐多年,我终在吉园成名。但因幼时常常食不果腹,弟弟身子比常人孱弱,常无故犯晕,纵使我请遍名医,也查不出症结。”
谢纯说到这里顿了顿,轻叹一声:
“每回我在台上唱戏,弟弟都会在台下观看。可两年前他失踪那日,我一直没等到他。园子里的人帮我去寻,却遍寻不着。我担心弟弟溜出去玩时犯了晕症回不来,求班主停了三天戏去找人,却再不见踪影。我去报官,偏赶上辑妖司司正过世,无人理会我这戏子的弟弟。回园后我大病一场,之后仍日日登台,我怕弟弟回来时,见不到我唱戏,可我弟弟再未回来......”
谢纯眼眶含泪,望着关音:“直到现在,我弟弟始终音讯全无。我本已心灰意冷,可见到关小姐您,又忍不住来叨扰。我知道弟弟可能早已不在京城,甚至不在人世......可是关姑娘走南闯北,说不定在何处就能遇见他。即便希望渺茫,我也舍不得放弃。”
关音听罢,眼底动容,可心头尚有几分疑惑,还未及问,谢纯却先一步开口:“关小姐可是好奇,弟弟尚未找到,我却嫁进了这富贵杨府?”
关音下巴微垂,终是点了点头。
“弟弟尚在身边时,大哥与夫君就常来为我捧场。有一回我曾遭贵族戏侮,被簪所伤,弟弟情急之下击倒对方,因此下狱。我无力营救,幸得夫君窃了家财四处奔走,方得脱困。后来弟弟失踪,我散尽积蓄苦寻无果。夫君遂迎我过门,许诺寻其一生,然多年努力终成泡影,父亲本就嫌我出身,半年前终是断了此念。”
谢纯说到后面,声音已哑了一半,关音伸手将茶盏推到谢纯面前,比划道:可有令弟画像?交与我带回镖局,或许真有人见过。
谢纯垂下手,从腰间香囊取出一张折纸,在案上铺开。
关音定睛一看,眸光微怔——画中之人除了一头短发异于寻常男子,容貌竟与谢纯如出一辙。
“我弟弟谢平,与我是一对双生儿。”谢纯看出关音眼中讶异,解释道。她又从腕上褪下一对金镯,欲塞给关音。
关音摆手阻拦,将画像仔细折好收入怀中,比划道:待找到令弟,再付酬金不迟。
“多谢关姑娘。”谢纯起身深施一礼,又轻声道,“此事还望关姑娘替我保密,莫让杨府旁人知晓。”
关音点头应下。二人话毕,她独自走出屋子,心头对这杨府中的层层疑云更添几分疑惑。
倒是比行商走镖来得有趣。
若想深究其中曲折,还需多方详查。正思忖间,她已走到一进院,杏儿说好在这里等她。
刚绕进正厅,先见右边站着一背身而立的书童,旁边椅上坐着个人,也看不到正脸。
再向左瞧,杏儿正坐在小桌前,左手茶碗,右手点心,嘴里嚼着一块,眼睛还盯着另外两盘点心。
关音咬紧了牙,心道:“这死丫头,平日里从未短过你的吃穿,怎么在别人家这般馋相!”
正腹诽着,关音加快脚步就要去拉杏儿,忽听一陌生男声响起:
“是谁这般粗俗?”
关音脚步一顿,火冒三丈。心头骂道:“我家杏儿不过吃两口点心,哪里粗俗?”
她快步走到杏儿身边,伸手将那颗快要埋进点心盘的小脑袋捞起来,比划道:还吃!人家都说你了!
“谁说我?”杏儿口齿不清地嘟囔。
关音无奈,拉起她要走,身后却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声。回头望去,只见杨管家搀着一位年纪看着更大的老人颤巍巍走进正厅。
那老人面色不佳,步履蹒跚。
关音见他白须下的苍老嘴唇微动,缓缓道:“关姑娘,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