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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未抵达的雨季第36章 ...

  •   那一晚,她彻夜未眠。
      闭上眼睛,就是他那双濒临破碎的眼睛和决绝离开的背影;睁开眼,黑暗中仿佛还残留着他压迫性的气息和那个让她耻辱又战栗的吻。
      她害怕遇见他,又隐隐地、可耻地期待着什么。
      或许是一句道歉?或许是一个解释?哪怕是一个冰冷的、确认一切已无法挽回的眼神。
      然而,什么也没有。
      高二(2)班的课。
      座位是空的。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干净整洁的桌面上,那里空无一物,仿佛从未有人坐过。
      她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失重般坠落。
      课堂上,她讲解课文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提问环节,她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那个方向,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椅子,以及旁边同学偶尔瞥向那个空位时流露出的些许好奇。
      下课铃响,在走廊里,她遇到了班长余可可。
      “艾老师,”余可可脸上带着疑惑。
      “纪承楷今天请假了吗?他好像没来上学。”
      “我……我不清楚。可能有什么事吧。”
      一整天,那个空着的座位像是一个无声的黑洞,不断吸走她的注意力。
      第二天,纪承楷的座位依旧空着。
      她犹豫再三,还是在下课后找到了班主任于秀华老师。
      “于老师,高二(2)班那个空座位……是纪承楷同学吗?他请假了?”
      于秀华正在整理材料,闻言抬起头,脸上也带着一丝不解和惋惜:
      “哦,你说纪承楷啊。他家里来人办了手续,说是……要暂时休学一段时间。”
      “休学?为什么?多久?”
      “原因没说,家里人的意思,好像挺急的。手续很齐全,校方也只能同意。至于多久……也没说,可能一学期,也可能更久吧。”
      于秀华叹了口气,“唉,挺可惜一孩子,成绩那么好……不过他们家情况特殊,可能有什么安排吧。”
      暂时休学……原因不明……归期未定……
      她勉强对于秀华笑了笑,说了句“谢谢于老师”,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发疼。
      他走了。
      不是请假一天两天,而是休学。
      以一种如此突然、如此彻底的方式,从她的课堂上,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接下来的日子,那种“消失”感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无处不在。
      清晨的校门口,再也看不到那个推着自行车、身影挺拔偶尔会看向她方向的少年。
      语文课上,再也没有那道专注甚至带着挑战意味的目光。
      课间走廊,再也遇不到那个会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或是偶然相遇时眼神复杂一瞥的身影。
      就连她去食堂吃饭,也再也感觉不到角落里那道若有若无、却总让她脊背微微僵硬的视线。
      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仿佛那个夜晚后台激烈的冲突、那个绝望的吻、那记响亮的耳光,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开始不自觉地寻找与他有关的蛛丝马迹。
      校园论坛里关于“纪承楷”的帖子停留在了艺术节前。
      班级成绩单上,他的名字后面跟着一连串耀眼的高分,却唯独缺了最近的几次测验。
      她甚至鬼使神差地去翻看过图书馆的借阅记录,发现他借阅过的一些晦涩的哲学和文学书籍,归还日期都停留在了他消失的前一周。
      这些细微的证据,冰冷地提醒着她,他确实存在过,然后又确实离开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校园里的生活依旧继续。
      关于纪承楷的议论渐渐平息,新的八卦取代了旧闻。
      似乎只有艾雪,还被囚禁在那个夜晚的余震里,守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只有她能感知到的巨大空洞,在看似平静的日常下,经历着一场无声的海啸。
      学期的最后一天,在一种喧嚣中透着疲惫的氛围里结束了。
      艾雪送走了最后一批叽叽喳喳的学生,关上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门,窗外是七月灼热的、晃眼的阳光。
      暑假开始了。
      时间忽然变得缓慢而粘稠。
      她试图让自己沉浸在这种真空般的平静里
      ——整理房间,看一些买了许久却一直没时间翻开的书,在傍晚时分沿着安静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散步。
      直到暑假的第四天。
      “艾雪老师。”陆先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温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低沉。
      “陆先生,您好。”艾雪的心提了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细微的电流声,仿佛在积蓄着说出某个艰难消息的勇气。
      “艾老师,”陆先生再次开口,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沉重的石子。
      “苏女士……她前天晚上,安详地走了。”
      尽管有所预感,但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艾雪还是觉得呼吸一窒。
      “什么……”
      “怎么会……这么突然?之前……”
      “是老毛病,心脏衰竭。走得很平静,没受什么苦。”
      陆先生的声音里带着哀伤:
      “她一直很惦记你。临走前,还念叨着说你上次带来的桂花糕好吃……葬礼定在后天上午,在西山墓园的告别厅。”
      她生前喜欢清静,所以只通知了几位亲近的朋友。如果你方便……我想,她会希望你能来送她最后一程。”
      “我一定去。”
      艾雪没有丝毫犹豫,喉咙哽咽得发疼。
      “陆先生,请您……节哀。”
      挂断电话,艾雪在原地站了很久。
      那个鲜活、犀利、带着看透世事的狡黠与温暖的老人,那个会在咖啡馆用烟斗虚点着她、说着“小雪啊,要珍惜当下”的长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西山墓园。
      葬礼那天的天气意外地放晴了,只是天空是一种洗过的、浅淡的灰蓝色,阳光有气无力,风里带着雨后的湿润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西山墓园远离市区,环境清幽肃穆,松柏苍翠。
      艾雪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连衣裙,提前到了告别厅外。
      厅外已经稀疏地站了一些人,大多衣着素雅,神情肃穆,低声交谈着。
      她看到了几个眼熟的面孔,是常在“旧巷人家”见过的老顾客。
      陆先生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站在门口迎候宾客,他瘦了很多,背却挺得笔直。
      只是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深陷下去,布满了血丝和难以掩盖的悲恸。
      看到艾雪,陆先生微微颔首,走上前来,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他的手心冰凉。
      “谢谢你能来,艾老师。她在里面,很安详。”
      艾雪的鼻子一酸,点了点头,随着人流缓缓走入告别厅。
      厅内布置得简洁而雅致,没有过多的花圈和挽联,正前方悬挂着苏女士的照片——是她六十岁生日时拍的一张艺术照。
      穿着她最爱的墨绿色旗袍,颈间戴着那枚抽象的银色胸针,笑容温婉,眼神却依旧透着一股子洞悉世情的明亮与洒脱。
      照片下方,鲜花簇拥中,苏女士静静地安卧着,神态平和,仿佛只是睡着了。
      哀乐低回。
      艾雪走到灵柩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她想起苏女士拍着她的手说“我们这年纪,收到这样的礼物,比什么都暖心”,想起她调侃自己和纪承楷时的狡黠眼神……往事历历在目,而人已天人永隔。
      艾雪站在人群中,黑色连衣裙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告别厅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打破了肃穆的气氛。
      沉重的双开门被人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让开!都给我让开!这成何体统!”
      一个尖锐的女声划破寂静,语气中的嚣张与场合格格不入。
      只见赵夫人带着七八个神色倨傲的亲属闯了进来,她一身昂贵的香奈儿黑色套装,颈间的珍珠项链闪着刺目的光。
      她一把推开试图引导的司仪,目光尖锐扫过全场,最终死死锁定在站在灵柩旁的陆先生身上。
      宾客们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在厅内蔓延。
      前排几位衣着体面的老先生皱起眉头,交换着不赞同的眼神,却无人出面制止。
      后排一些年轻些的宾客甚至悄悄拿出手机,镜头对准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哟,这不是陆大老板吗?”赵夫人阴阳怪气地开口。
      “一个开破馆子的,也配站在这里主持我大姑姐的葬礼?你算个什么东西!”
      人群中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几位站在陆先生附近的宾客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仿佛要与他划清界限。
      艾雪注意到,就连司仪也面露难色,悄悄退到一旁。
      陆先生神色平静,微微颔首,仿佛对方只是在普通问候:“赵夫人,请节哀。我只是在完成苏女士生前所托。”
      “苏女士?叫得可真亲热!”赵夫人猛地提高音量,足以让整个告别厅的人都听见。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个下九流安的是什么心!缠着我大姑姐这么多年,不就是图她的钱吗?一个穷开茶馆的,也配肖想我们林家的财产?”
      她突然一个箭步上前,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刺耳的声响。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扬起手,狠狠地扇了陆先生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肃静的告别厅里格外刺耳。
      陆先生的脸偏向一侧,苍白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一丝血迹从他嘴角渗出。
      “这一巴掌,是替我大姑姐打的!”
      “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这些年你骗了她多少?啊?”
      全场哗然!几位年长的宾客惊得站起身,有人捂住嘴倒吸冷气。
      艾雪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被身旁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妇人轻轻拉住,对她摇了摇头。
      陆先生缓缓转回头,脸上依旧平静,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痛楚。
      他取出手帕,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声音依然沉稳:“赵夫人,请自重。”
      “自重?”
      “你也配说自重?一个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也配站在这里装清高?”
      她转身面对惊呆的宾客,声音带着夸张的哭腔,手指直指陆先生:
      “各位评评理!我大姑姐立了遗嘱,要把滨江壹号的公寓留给这个下等人!他配吗?一个贱命,也敢攀我们林家的高枝?”
      人群中响起阵阵议论,有人面露鄙夷,有人摇头叹息,更有人幸灾乐祸地窃笑。
      就在这时,有人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克制的怒意:“舅妈!这是在妈的灵前!”
      艾雪才发现说话的人是纪承楷的母亲。
      赵夫人冷笑:“阿清,你来得正好!看看你们纪家结交的都是什么人!一个下九流,也配站在这里?”
      “舅妈!”纪太太脸色发白。
      “妈生前最重体面,您非要让她走得不安宁吗?”
      “体面?”赵夫人突然将矛头转向纪太太。
      “要说体面,你们纪家才最该注意体面!你那个好儿子承楷,听说为了个女老师连沈家的婚事都敢推,现在被关在家里反省,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这话如同惊雷,在场宾客一片哗然。
      赵夫人的儿子立即帮腔:
      “要我说,表弟就是跟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整天跟这种下等人混在一起,能学出什么好?”
      他意有所指地瞥向陆先生。
      赵夫人越发得意:“可不是嘛!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个女老师也是不知好歹,一个穷教书的,也敢勾引承楷?”
      纪太太气得浑身发抖:“舅妈!您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吗?”
      “怎么?”赵夫人尖声大笑。
      “你们纪家早就没有颜面可言了!你儿子被你关起来的事,真当没人知道?”
      在场的宾客们窃窃私语。
      “舅妈,妈尸骨未寒,您非要这样闹吗?”
      “我闹?”赵夫人猛地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摔在地上。
      “看清楚!这份遗嘱,我打官司也要让它作废!你们纪家要是还有点骨气,就该跟我一起反对!”
      就在这时,纪明远沉稳的声音响起:“舅妈,适可而止。”
      他缓步上前,目光扫过全场,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喧闹的告别厅瞬间安静下来。
      “妈的后事,我们纪家自有主张。”
      他弯腰捡起文件,递给陆先生,“陆先生是妈生前挚友,理应在此。”
      赵夫人却不依不饶:“明远,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你们纪家要是有骨气,就该管好你儿子!为了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连沈家的婚事都敢推,现在被关在家里,真是丢尽了脸!”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赵夫人,请您慎言。”
      艾雪从人群中走出。
      她先是对着苏女士的灵柩那位不知好歹的女老师。”
      “我与纪承楷同学,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他在学校品学兼优,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好榜样。您口中的那些传言,都是子虚乌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宾客,最后落在纪明远夫妇身上:“纪同学因为身体不适在家休养,这是学校的正式请假记录。还请您不要以讹传讹,损害一个优秀学生的名誉。”
      赵夫人被这番义正辞严的话噎住,一时语塞。
      艾雪转向纪明远和纪太太,微微欠身:“纪先生,纪太太,我以纪承楷的语文老师身份向您保证,他在校期间表现优异。希望他早日康复,重返校园。”
      纪太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化为感激。
      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艾雪的手:“艾老师,谢谢你为小楷正名。”
      纪明远也微微颔首,虽然神色依旧严肃,但语气缓和了许多:“有劳艾老师费心。”
      因为艾雪的一席话,纪承楷的流言得以平息。
      在场的宾客们也纷纷露出恍然的神色。
      赵夫人见势不妙,冷哼一声,带着一众亲属悻悻离去。
      葬礼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结束。
      宾客们陆续离去,告别厅内只剩下工作人员在默默地收拾着花圈。
      艾雪站在角落,看着纪明远夫妇与几位至亲好友做最后的告别。
      纪太太的助理悄悄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艾老师,纪先生和纪太太想与您单独谈一谈。”
      艾雪的心微微一沉,她点点头,跟着助理来到告别厅旁的一间休息室。
      纪明远夫妇已经在那里等候。
      纪太太的眼睛还红肿着,但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优雅姿态。
      “艾老师,请坐。”纪太太轻声说,示意她在对面的沙发坐下。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关上。
      纪明远先开口:
      “艾老师,首先感谢你今天在葬礼上的仗义执言。你为小楷正名,我们很感激。”
      纪太太接过话:“只是我们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那些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
      艾雪迎上两人的目光:“纪先生,纪太太,我之所以那么说,首先是因为那是事实。纪承楷在学校确实品学兼优,我不希望他的名誉被不实传言所伤。”
      “其次……作为他的老师,我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学生。”
      纪明远深邃的目光审视着她:“只是老师对学生的责任吗?”
      休息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艾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明白您的意思,”艾雪深吸一口气,“但请相信,我和纪承楷之间,始终保持着应有的界限。”
      纪太太轻轻叹:“艾老师,事实上……”
      “小楷回家,是他自己的选择。”
      艾雪愣住了:
      “他自己……的选择?“”
      艾雪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那他……被关起来的传言?”
      “也是他自己的决定。”
      艾雪垂下眼帘,心中五味杂陈。
      交谈的最后,她只记得自己请求的对方让自己和纪承楷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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