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涉局》长风挽晴

14、第13章·初到苍梧

　　嘉禾的星舰受损并不严重，侍卫们秩序井然，有序排查隐患、检修设备，并未因江行简的突然消失而产生混乱，仿佛江行简从未存在过。
　　“侍卫长殉职，殿下身边不可无人。不如暂由我麾下之人代行其职。”有琴宫商语气平淡。
　　嘉禾下意识后退半步，声音冷淡：“不必劳烦少帅，副职可以接替。”
　　“除了江侍卫长以外，殿下的护卫都是从常规安保中抽调，缺乏实战应变的能力。如果再遇险情，恐难护殿下周全。”有琴宫商神色未变，“若殿下执意拒绝，为了你的安全，星舰将即刻返航。”
　　嘉禾眼底终于浮现薄怒：“有琴宫商，你无权干涉皇室成员的行程。”

　　“殿下是帝国公主，臣是帝国臣子。护卫你的安全，是臣职责所在。”

　　话音未落，嘉禾已瞥见数名士兵悄无声息地登上星舰，动作利落地介入安防排查，训练有素，沉默如影。
　　嘉禾心中清楚：如果她坚持拒绝，有琴宫商完全有能力强行控制星舰返航。而她一旦回到帝星，必要配合皇室作秀；短时间内，她再想离开难如登天。

　　“……好，那就按照少帅说的办吧。”嘉禾终是低声应允。

　　有琴宫商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不远处静候的部下：“孟吴兴。”

　　“到！”应声而出的是一名肩佩校官衔的年轻军官，身形挺拔如松，面容硬朗，目光锐利，玄白军服一丝不苟，透着经实战淬炼出的冷硬气质。
　　“殿下，臣孟吴兴，誓死护卫您的安全！”
　　孟吴兴快步上前，单膝触地，垂首行礼。

　　将此人置于身侧，势必引来皇室的猜忌。然而此刻，嘉禾已无更好选择。
　　嘉禾缓缓抬手虚扶，声音听不出波澜：“有劳孟校官。”
　　“有琴少帅，还请勿忘给紫薇殿下解释今日一切。”
　　“当然。”
　　有琴宫商话落，嘉禾未再看他一眼，径直转身回了休息室。

　　舱门合拢，嘉禾拿起通讯器，指尖在光屏上停顿片刻，仔细斟酌着用词，然后缓缓敲下一段消息，发送给紫薇：“行程突发变故。途中遇到星际海盗，护卫舰受损。江行简不幸牺牲。”
　　“有琴宫商带队支援，令我脱险。但他坚持要让他手下率队接替护卫工作，我无法强硬拒绝。”

　　信息发出后，很快，紫薇的回复浮现于光屏之上：“我知道了，我会彻查严办。苍梧星域已一切备好，安心游玩即可。”
　　看着这行文字，嘉禾紧绷心弦才略略放松了一些。她想了想，又给财政司发了通讯，从私库中多发了一份抚恤金给江行简的家人。

　　几天后，星舰驶入苍梧星域，观景窗外，天穹被无垠的云海填满。
　　嘉禾下榻的空中行宫——扶摇宫，宛如一枚巨大星辰，静静悬浮在这片翻涌的白色汪洋之上，俯瞰着下方闻人家族经营多年的星球。

　　风，带着云海的湿冷气息，卷动嘉禾衣袂。
　　嘉禾缓步从星舰而下，目光过前方列队迎接的人群。
　　财政大臣闻人荣华远在帝星中枢，执掌帝国经济命脉，苍梧星域的实际主事权柄，便落在了他那一对极负盛名的龙凤胎儿女肩上——闻人立夏与闻人白露。

　　此时，两人皆身着工艺精湛、纹饰着闻人家族星徽的礼服，率领着苍梧星的一众高层官员与贵族，静候接引平台中央。
　　两人姿态恭谨，气度不凡。

　　“公主殿下莅临苍梧，是我莫大的荣幸。”闻人立夏微微欠身，唇边噙着笑意。
　　他眼眸是深邃的琥珀色，流光潋滟，让人看不透底。
　　“我谨代表闻人家族与苍梧星域全体，恭迎殿下。”

　　目光相接的刹那，嘉禾有瞬间的恍惚。
　　仿佛有风吹过，吹来了夏日气息——图书馆午后安静洒落的阳光，少年干净的白衬衫袖口……
　　他趁老师转身时，偷偷将带着露水的花插在她的鬓发……
　　他翻过操场栏杆，追上她，拽住她的手腕，笑说：“嘉禾，你跑不掉了。”
　　跑不掉。
　　所有的纯粹与热烈，都一一跑远，都被时光打磨得光滑而冰冷。

　　时至如今，闻人立夏向前一步，优雅地执起嘉禾的手，俯身将一个轻若羽翼的吻落在嘉禾的手背。
　　他的礼仪完美无缺。
　　然而，在无人可见的掌心深处，他的指腹却微妙地、缓慢地摩挲过嘉禾的肌肤。

　　嘉禾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闻人立夏抬眼的瞬间，她将手收了回来，动作极其自然。

　　待闻人立夏礼毕，一直静立其侧的闻人白露才翩然上前。
　　闻人白露身段高挑丰盈，一袭礼服完美勾勒出曼妙曲线，与兄长相似的眉眼间却洋溢着更为明艳夺目的热情，顾盼间神采飞扬。
　　“闻人白露率苍梧星政务厅全体，感念殿下莅临。您的到来，必将为苍梧星域带来无上荣光。”她的声音清亮，笑容灿烂，礼数周到无可指摘。
　　有那么一刹那，嘉禾恍惚看见了紫薇——并非形似，而是那种生于权势、长于赞誉之中淬炼出的自信与光芒。

　　“有劳二位相迎，实感盛情。一路行来，苍梧星域风光壮丽，果然名不虚传。”嘉禾微微颔首，语气温和而客气。
　　闻人白露立刻上前半步，笑容明媚：“殿下喜欢就好！苍梧云海可是九寰一绝。您远道而来，旅途辛苦，稍作休整后，如果您有兴致，我很乐意为您当向导，陪您好好看看这里的风光。”
　　嘉禾回以浅笑，从善如流：“白露小姐费心了，如有闲暇，定要劳烦你带我领略一番。”

　　闻人立夏随意地接话，语调慵懒带笑：“苍梧景致再美，也不过是死物。殿下亲临，才是真正让这颗星球蓬荜生辉。”
　　他那双深棕眼眸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嘉禾身上。

　　嘉禾礼貌地扫了一眼立夏，微微颔首，并未接他这个话茬，轻声道：“一路星际跃迁，确有些疲乏了。”
　　“殿下，请随我来。”白露心领神会，立刻在前方引路。

　　一行人簇拥着嘉禾向行宫深处走去。
　　与自幼在帝星权力中心长大的闻人立夏不同，闻人白露在苍梧星域本土成长求学，仅于假期短暂往返帝都。因而，尽管嘉禾曾与闻人立夏关系匪浅，却与闻人白露并无深交。
　　她与闻人白露之间有限的交集，大抵仅限于宴会场合礼貌的致意，又或在她与闻人立夏那段隐秘的岁月里，闻人白露是那个需要嘉禾刻意回避、小心翼翼躲开的身影。

　　也正因如此，嘉禾与闻人白露的交谈虽流畅自然，却始终保持着距离感——不失礼数，却也没有多余的亲近。

　　“殿下的肌肤本就白皙，若能常泡苍梧星特有的天然泉水，定会更加剔透。”
　　“难怪苍梧人人肤白胜雪，原是得了这方水土的滋养。”
　　……
　　“殿下，天工星域新近织造了几款外星文明的锦缎，我已命人为您裁制了几身礼服。”
　　“确有耳闻，听闻东家借此赚得盆满钵满。”
　　……
　　“殿下以前选修过艺术类课程么？”
　　“选过，分数却不高。”

　　诸如此类不涉要害的闲谈，填满了行宫廊道。廊道两侧镶嵌的苍梧特产流光水晶，折射出梦幻朦胧光晕。
　　嘉禾就在这幻光里，仿佛从闻人立夏的梦中走来，浅笑淡淡，走向遥远的天光深处……

　　经过一处转角时，闻人立夏垂在身侧的手臂看似随意摆动，指尖却极其轻缓地、用力地勾了一下嘉禾的袖边。
　　那力道轻若羽梢拂过，一触即分，快得几乎让嘉禾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闻人立夏指尖的热度，却穿透衣料，清晰地烙印在嘉禾的腕间。

　　嘉禾的脚步顿了一瞬，连半秒都不到。
　　她面上的浅笑未变分毫，依旧温和地望向引路的白露，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我的艺术类课业，都是勉强及格，哈哈。”
　　“我看过哥哥的成绩单，他的艺术类的分数也不高。”白露似未察觉，“哥，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我分明听说，你与殿下关系颇为亲近？”她侧头，略带娇嗔地看向闻人立夏。

　　“闻人少主长我两届，我们并无太多交集。”嘉禾笑意淡淡，语气平和。
　　闻人立夏的脸色微沉。

　　白露目光在兄长身上停留一瞬，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话题：“殿下，除了艺术类，皇家学院还有什么特色课程令你印象深刻？”
　　“机甲实战课颇有意思。”
　　“那殿下的机甲操作定然十分出色了！”
　　嘉禾轻轻摇头：“在受伤之前，我的神血浓度就不高，体质也欠佳，无法承受高强度负荷。如今，失去了神血，更是与机甲无缘。”
　　“殿下不必伤心，不能与机甲共鸣的人非常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自有旁人代劳。”

　　恰在此时，已行至寝殿门前，闻人白露适时停步：“殿下，这便是为您准备的住所。您远道而来，想必劳顿，我们便不叨扰了。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侍从。”
　　“我与兄长先行告退，请您安心歇息。”

　　“有劳白露小姐费心安排。”嘉禾微微颔首，“二位请便。”
　　自始至终，嘉禾未曾看向闻人立夏一眼。

　　殿门无声合拢，室内安静，侍女呈上两杯热气袅袅的茶，浓郁甜香悄然弥漫开来。
　　“殿下，这一杯放了增香之物，糖也更多一些。”侍女轻声禀道。
　　而后，侍女又将另一杯推近些许，声音更轻：“这一杯没有放糖，选用红茶作底。”

　　“有心了。”嘉禾颔首，“你先下去吧。”
　　嘉禾端起那杯无糖的茶饮轻啜几口，随后，捧起那杯甜腻奶茶。
　　她没有喝，只是轻轻嗅闻了一下，浓郁的甜香袅袅升起，萦绕鼻尖。

　　她端着那杯奶茶，缓步走向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浩瀚的云海翻腾不息，金色天光刺破层云，投下一道道壮丽恢弘的光柱。

　　未过多久，门扉轻启的细微声响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嘉禾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那杯未曾动过的甜奶茶轻轻置于窗台。
　　脚步声自身后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
　　“嘉禾——”闻人立夏的声音响起，语调低沉，“你居然还敢踏足我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