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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服务器崩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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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再次经过操场,常渺的脑子里也再次出现了塌陷那一刻的画面。
学生们惊恐的表情,在空气中扑腾着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手和脚,还有那像黑钨矿一样泛着低调光泽的新鲜裂开的石壁。死亡张开血盆大口,把一无所知的生命囫囵吞下,再露出一副静谧的样子装无辜。
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知道——常渺咬住牙关,看向江凭。
江凭也在侧着脸看向操场,双手紧紧抓着年贺的真皮车坐垫,显然他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
常渺主动握住了江凭的手,她的手覆在江凭的手背上,没有很用力,能感觉到江凭的手指异常的冰冷,并且对常渺的行为毫无反应。不论之前的表白是出于什么目的,此时的常渺都有点心疼江凭了。
顺着江凭视线的方向,常渺再次看向操场,刚想开口安慰他,却看到操场中心的假草皮似乎有点怪。
深一块浅一块,杂乱不堪,就好像——
就好像是碎成了很多块又被重新拼了起来。这的确应当是事实,但这里“本应该”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一瞬间,常渺感觉自己好像理解了江凭究竟在紧张什么。
“操场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年贺的疑问恰如其分地响起。
“操场?!没有啊,不就是我晕倒了吗?”常渺假装平静地回答着,脑子里却在飞快运转别的事。
“不是……我总觉得我好像梦见过什么。”
听到年贺这么说,江凭弹簧回弹一样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对“梦”这个字已经不能说是敏感了,是应激,然而更先做出反应的却是陈嘉煜。
“我也是我也是!”陈嘉煜就像找到了知音,兴奋地点头,“刚才我就想说了,一看到这操场我就觉得熟悉,还有点莫名其妙有点害怕,但是脑子里又一团浆糊。”
“咱们,咱们天天经过操场,肯定觉得熟悉啊!”常渺不自然地拍了江凭一巴掌,“这小子肯定更熟悉,是吧?”
没有人回答。
从后视镜里,能看到年贺的脸,痛苦,除了痛苦,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常渺,其实我认为……”
江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应该不是梦。”
年贺话音刚落,江凭就猛地吐出了一口血,血甚至溅到了前座陈嘉煜的脸上。年贺一个紧急刹车,常渺和江凭都撞到了椅背上,混乱中常渺看到江凭用口型告诉说:“他们知道了”。
他们知道了。
他们都知道了,不只是年贺,不只是年贺跟陈嘉煜,操场上发生的事,失去的人,经历的一切终于再次回到了他们脑海中,记忆回到了还活着的所有人脑海中。
平静才是假的,他们的“美梦”终于还是破裂了,就像那块被重新拼凑的假草皮。
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的人才是幸福的,但这里已经不再允许任何人幸福。
至于为什么,江凭不知道。在常渺的理解里,这很像某一个游戏的服务器因为负载过大崩溃了,导致本不该流向普通用户的内部数据泄露,成为了公知信息。而江凭就是那个服务器,吐血就是服务器彻底崩溃的一种表现,不存在的河跟本该存在的塌陷之类就是内部数据,大概是因为塌陷牵涉的人太多了吧,所以服务器才会崩溃。
其实江凭早就开始不对劲了,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早就发烧,他说过,他总是在傍晚开始发烧。
常渺扶住虚弱的江凭,感受着他的冰冷通过手心逐渐蔓延至自己的全身。
“别管我!”江凭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句话,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带动着上半身都在用力,但他的声音只够常渺一个人能听清。
如果真的就要死了,江凭一定想要知道,这世界上是不是只剩下了他们四个活人,是不是,还有希望。
“别下车!”常渺腾出一只手拉住年贺的衣角,“我能照顾他,快开到宿舍楼那里,我们得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年贺顿了顿,看着虚弱的江凭,担忧着,作着强烈的思想斗争,他是一个医生,而江凭此时此刻是一个病人,但他的责任心不能放在这时候用了。
“快走啊!”常渺猛拍车座,催促着。
“……好吧,你看好他。”
江凭慢慢落进了常渺怀里,他已经连支撑脖子挺立的劲儿都没有了,头歪着倚在常渺的颈窝,一如昨日凌晨在操场时他晕倒的样子。常渺无所顾忌地抱住江凭,就像在紧紧抓着一个落水的人,生怕自己一松手,就会葬送一条生命。然后江凭嘴角的血蹭到了常渺的脖子上,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但她的脑子里并没有“死”这个字的出现。
既然死亡是每个人的终点,那就不必先预设它。
“常渺,其实……”
“留点力气吧你,先别说话了。”
车依次经过三栋教学楼,看起来,已经全部空掉了。
食堂按理说应该还有一些工作人员,如果成竹一中真的是唯一的幸存地点,那么食堂也属于学校范围内,那些叔叔阿姨没有理由消失。不过现在先不能去管他们了,“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尽管生存是每个人的权利但未来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很残忍,但在需要被放弃的时候,就要有被放弃的觉悟,在需要被排在优先级后面的时候,就要有被不重视的认知。
人和人本就是不平等的,这种时候不得不慷他人之慨。
经过食堂,就是宿舍楼了。甚至不需要进入宿舍楼,就已经可以判断,人确实已经都转移到这里来了。即便隔着水泥墙,也能感受到热度,人体的热度。
人体作为一个恒温热源,24个小散发的热量有2000-3000kcal,要是把这些热量搜集起来,可以将50kg的水从0℃加热至50℃,不容小觑。
生命的气息令人感动,但令人意外的是,宿舍楼的外面竟然还有人。
直到停下车,常渺才认出宿舍楼侧面角落里的那个背影,竟然是陆肖。
她的心停了一拍。
就算常渺已经不喜欢他了,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当常渺看到陆肖的胳膊上出现别的女人的手时,心里竟然还是会有波澜。当然,不是为他本身。
但她的波澜还是起早了。
出于好奇,出于恶心,出于各种各样的心情,当然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问他现在学校的情况,作为这辆车里和陆肖最熟的人,常渺朝他喊了一声:“陆老师!”
陆肖转过身来,然后常渺发现站在陆肖对面的那个人,那只手的主人,居然是梁珍妮。
就那么看着窗外,常渺忘记了自己该打开车门跟着年贺下车去和他们打招呼。不是因为那个人是陆肖,而是因为,那个人,是梁珍妮。
梁珍妮对常渺而言意味着什么呢。曾经常渺以为她会是自己一辈子的朋友,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对她,常渺没有一点秘密,她自觉梁珍妮对自己也是一样。但是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梁珍妮就和常渺疏远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常渺沉浸在背叛和失去的悲伤之中,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疏远了她才导致了两个人渐行渐远,所以也没好意思再回过头去找梁珍妮。失去朋友对常渺来说不可怕,甩不掉过去才是最可怕的。
时至今日常渺对梁珍妮仍有歉疚,并且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朋友,哪怕她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这整个过程两个人都像做朋友时一样默契,不再联系,不再一起玩,又因为各自离开家去上大学,建立了新的生活圈和朋友圈,两个人很自然地就消失在对方的世界里了。常渺还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梁珍妮考上了省师范,尽管两个人都在省城,可省城那么大,想不见面,比想见面,要容易多了。
常渺当然不知道梁珍妮也回到了成竹,回到了一中,并且看起来做了一中的老师。
常渺自然也不知道,梁珍妮和陆肖,她曾经的朋友,和曾经的爱人,他们两个人,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难道早在那个时候,梁珍妮就也喜欢上了陆肖?不然她为什么要学师范,为什么要回一中当老师,为什么在明知道常渺和陆肖发生过什么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陆肖?
可是为什么呢?她明明不是一个局外人,她什么都知道的。
常渺想不明白。
从梁珍妮看像自己的眼神中,常渺想到了一首歌,是孙燕姿的,叫做《我也很想他》。
梁珍妮从始至终都知道常渺喜欢陆肖。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常渺会事无巨细地把自己和陆肖的进展讲给她听,她也亲眼见证了常渺和陆肖的很多“小动作”,她甚至会给没谈过恋爱的常渺出谋划策,当然也真心地为常渺祝福。
在常渺的计划里,梁珍妮会是自己的伴娘,甚至是证婚人,以及她和陆肖孩子的干妈,哪怕结了婚,常渺也计划在她和陆肖的家里专门留一个小房间——好让梁珍妮来找自己玩的时候,把陆肖赶去那个小房间睡。她的心是分成两半的,一半给陆肖,另一半,已经先给了梁珍妮。
但现在,常渺想起当时梁珍妮微笑听她诉说恋情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的那一幕,总觉得那些笑容里多了一丝她不曾察觉的苦涩。
她亲爱的朋友,或许因为友谊,隐藏了自己的心意、成全了她的爱情的,她亲爱的朋友,刚刚看向她的眼神中竟然还有“抢”了朋友男人的羞愧感。
天啊!
常渺一时五味杂陈,想冲过去把梁珍妮的手拿开,陆肖这种人根本配不上她。她那么好!
但常渺也明白,人为了爱,是不管什么配不配、值不值的。人为了爱,可以放弃一切,做最勇敢的事。
而梁珍妮一直都是一个勇敢的人。
“怎么了?”见常渺傻在那里不动,江凭探头看向车窗外,常渺还以为他看到陆肖又要开始作妖,害怕地准备好了随时捂住他的嘴,没想到他却突然乖巧了起来,“梁老师?”
梁老师?梁珍妮是江凭的老师?
梁珍妮看到车里坐的是江凭,立马变得局促起来。陆肖则更为尴尬,甚至往旁边挪了一步,想要远离梁珍妮。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更在乎他自己。
“我靠?!这傻逼居然……”江凭咬牙切齿,往窗外啐了一口血。如果他现在还有行动能力,估计会直接冲下车给陆肖的脸右来上一拳。
“你怎么样了?”常渺拍着江凭的背,既是给他顺气,也是希望他能冷静下来。
“死不了。”江凭听起来没有刚刚那么虚弱了,他擦掉嘴上的血,重重地往后一仰。
“消消气消消气。”
“梁老师怎么会跟这种渣男在一起?!她不知道那是个渣男吗?学校把消息压得这么死?”
她知道的。常渺在心里说,她什么都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
但架不住“爱情”这个东西,它不管对方是不是个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