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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先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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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老师和学生围了过来,艾冬才不管什么老不老师、医不医生的,就算是校长站在这儿她也不会谦让,劈头盖脸就是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局外人的出现没有让梦停止,救护车还在,车里的人也依然没有。
“司机突然晕厥了,正在处理,抱歉,走,小陈,我们去抬那个学生,常渺,你在留下接我们。”
常渺看着主动说瞎话的年贺,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这甚至可能是年贺人生中第一次撒谎骗人。一直目送年贺跟陈嘉煜抬着担架上了楼,常渺才换上一个友好又可靠的表情,说:“艾冬是吧?还得麻烦你让学生们都回去,暂时先别出来,有个学生去世了,让大家看到,不太好。”
“那他呢?”艾冬眉头微皱,死盯着江凭。
“我是病号,归医生管。”江凭难得开了口,虽然一开口就是在挑事。
艾冬虽然还想说江凭两句,但眼见着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她不得不把精力转移到维持现场秩序上,这才放过了江凭。常渺趁机把车调了个头,防止一会儿开门的时候被人看到里面空空如也。
在艾冬的指挥下,清场的速度极快,当然,也是因为到了该上课的时间。
7:58。
虽然停了电,没有上课铃,没有灯,学生们还是自觉回到了教室里,致远楼在8点钟准时恢复了平静。这就是高三,学生们如同被设定好的NPC,波澜不惊、按部就班地执行着程序里的任务,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仿佛高考是人生的二次分娩,在完成这件事以前,人还不能完全被称为人,只有经历过高考,才配拥有自主意识。
更完蛋的是,在拥有自主意识之后,人们会逐渐发现自己成为了所谓“生产资料”的一部分,和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支配的那些东西,成为了同类,甚至是更脆弱、廉价和无关紧要的耗材。
一看年贺跟陈嘉煜就很久没干过体力活了,从楼梯上下来之后都喘着粗气,担架上那个学生的面容平静,如果擦掉他脸上的血,会看起来像睡着了。
“我来吧。”年贺把常渺叫下来,自己坐进了驾驶室。年贺永远靠谱,但从他发白的嘴唇能看出来,他其实也紧张。
常渺刚要上车,年贺又叫住了她,“你要不要留在学校?我和小陈去就行了。”
年贺是怕学校里再出事,但眼下这状况,估计真出了事仅凭常渺一个人也处理不了。
常渺当然不能让年贺跟陈嘉煜独自面对所谓的末日空城,没有她和江凭,不知道这两个局外人会做出什么反应,她现在必须要和他们一起行动。当然,常渺本身也想看看外面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一切是不是真如江凭所说,不亲眼看到,她很难说服自己。
“也得带上他。”常渺指着江凭,万一被其他人发现江凭和这些事的关联,那还不得把他吊在旗杆上示众?
年贺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江凭,微微叹了口气,居然同意了。
进了医疗舱,陈嘉煜小声地问了句:“他不会尸变吧?”
“想什么呢!”江凭没好气地说,吓了陈嘉煜一哆嗦,显然他现在把江凭当成了一个奇怪的人,或者直白一点说,怪物。
江凭的脸冷得跟千年老冰似的,经过了昨晚谢小松的事,他已经对尸体没那么害怕了,只是嘴角耷拉着,“我认得他。”
“欧阳晨。”陈嘉煜补充道,“我们一起打过球,是吧?”
江凭认可地点点头,“嗯,他三分挺准。”
“江凭,你说的那些,真的是真的吗?”陈嘉煜的眉毛皱成了八字形,看起来快哭了。
常渺拍了拍陈嘉煜,“煜宝,别太难过了。”
“一会儿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江凭什么都不想解释,也没法解释。
“为什么会这样啊……”
“世界末日呗。”江凭说得漫不经心,跟平时随口怼人的一句没什么不同。
“你怎么知道?!”陈嘉煜有点恨恨地呛了江凭一句,虽然听起来像撒娇,“你,你是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你怎么知道的?”
江凭理所当然地说:“我是先知。”
“先知?!”常渺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反应大到连陈嘉煜都有点被吓住了,只好假装无事发生,尴尬地往后坐了坐,“呃你,你说你是先知?那我岂不是会通灵。”
江凭趁陈嘉煜不注意,朝常渺眨了下眼,让她放心,这次他真的在瞎掰。
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说法。“先知”这种身份,既可以解释为什么他能知道很多其他人不知道的事,还可以用来唬人和自保,回还的余地很大。常渺不知道他是一时兴起,还是早就想好了这个应对的说辞,他的秘密实在太多。
不知道已经开出了几条街,路上果然如江凭所说,一个人都没有,红绿灯当然也已经不亮了,到处都是撞在一起的车。正是早高峰通勤的时间,越往市中心开,路况就越糟糕,还有好几起车起火的情况,好消息是不会有人受伤了。
年贺开车和他本人形象反差极大,油门几乎踩到底,刹车也是急刹,即便是需要不断避障,也没必要开成跑跑卡丁车吧?现在好了,把他们几个本就不舒服的心和其他内脏搅和在了一起,屁股也颠得痛。
不知道年贺看到眼前的场景是什么心情,后面的三个人反正一直在保持沉默,各自趴在窗户上,马后炮般看着眼前的满目疮痍,再也无法得到期望中来自“人”的回应。
医院的太平间常渺进去过几次,本来是不会害怕的,但现在走廊里一点光都没有,也没有声音,纯靠几个人用手机打光和脚步声制造活人的气象,难免还是有些吓人。江凭难得乖了起来,整个人都偎在常渺身上,不抬脚地往前挪,常渺拖着这个人形沙袋,心想刚才还不如让他在外面等。
“你在外面等吧。”
这次江凭没有拒绝,但是在其他人都进入太平间之后,他又慌慌张张地推门跟了上进,一个人在那样的环境下待着还是心理压力太大了。
放下欧阳晨,年贺跟常渺同时问了陈嘉煜同一个问题:“谢小松在哪?”
是啊,没有了电,原本暂存在冷柜里的尸体该怎么办?谢小松应该也在里面。现在这个气温,不出几天这里就成苍蝇繁殖基地了。
“这里。”陈嘉煜走过去,拉开冷柜的一瞬间就往后跳了一步,像只袋鼠蜷缩着上肢,大叫:“谢小松呢?!”
名字是对的,但冷柜是空的。
人呢?
年贺立即把旁边的几个冷柜拉开查看,一具尸体也没有,全是空的。
“不用找了,”江凭在后面幽幽地说,“都没了,我不是说了吗,人都消失了。”
“那不是说活人的吗?”
“我没说活人啊,我说的是‘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不,没尸了嘛。”
“那你从头到尾在怕个什么?!”常渺无语。
“毕竟是太平间......”江凭委屈。明知道棺材是空的,也没几个人敢睡棺材不是?
现在众人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孤独。最后一只细嘴杓鹬进入生命倒计时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同样的怅然若失?人类比细嘴杓鹬幸运,至少剩下的不止一个人,并且有男有女,还可以选择延续。
大不了真当自己是大老远迁徙到这块新大陆的原始人,从头来过。
角落里突然的响动把本就神经紧绷的几个人吓了一大跳。
“什么?!”陈嘉煜直接跳到了年贺的身上,只不过年贺并没有配合地伸手接他。
“老鼠吧,谁知道。”江凭说,“……都看我干嘛?放心,我以先知的身份保证,不会出现怪物。”
“先知?”年贺还不知道江凭已经自报身份了。
“那,那会出现什么?”陈嘉煜弱小又无助地问。
“不知道,我是个半吊子,时灵时不灵的。”这倒是真话。
年贺看了看还躺在担架上的欧阳晨,很快就做了决定:“我们回去。”
“啊?”
“来的路上你们也都看到了,现在这个状况,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常渺明白年贺的意思,“如果所有的人都消失了,那把欧阳晨放在太平间,就相当于把他遗弃在了这里,没人会再来看他一眼,他会在这里腐烂、被老鼠和苍蝇啃食,直到成为一具白骨。在这之前去世的人已经没办法了,但是他,至少还有认得他的同学、老师,我们不能把他就这么放在这里。”
“其实你提议送欧阳晨来医院,本来就是想看看外面的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吧?”江凭往前一步逼近年贺,“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对吧?”
“……对。”年贺并未调动任何情绪回应江凭的剑拔弩张,“我也不相信,你是先知,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你现在唯什么也没用了,就得听我的!”年贺越是没有波动,江凭就越是翻江倒海,“想活命,就跟紧我。”
年贺颇有深意地看了看常渺。
“和,和我没关系哈,我也就是……比你们早知道那么一点儿。”常渺赶紧撇清关系,“我就只知道他是先知,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都没明说他是先知!纯谜语人来的。”
江凭没有生气常渺这么急于和他切割,反倒开始安抚常渺:“我都说了我是半吊子,我说不明白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么说吧,我可能也就能在事情发生的前几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然比你们还是强多了,你们是管中窥豹,我是见微知著。”
陈嘉煜缩在年贺身后忍不住发言:“管中窥豹……不是这么用的吧?”
“反正就那意思。”江凭假装不害臊,冷冷地说,“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的,既然说了,我可就把底牌都交出来了,你们要是想害我,很容易。”
“谁要害你了?”常渺给了江凭一拳,“别吧人想得那么坏行吗你?”
“你肯定不会害我。”江凭冲常渺挑了下眉,被常渺瞪了回去。
“回去以后,也要保密。”年贺说道,“在事态明朗以前,我们都要保护他。”
江凭毫不领情:“我谢谢你。”
“我们回去。”
陈嘉煜怵怵地看看年贺又看看欧阳晨:“那欧阳怎么办?”
“安葬,”年贺看向欧阳晨,“安葬在学校附近,我们能照顾到的地方。”
能接生也能埋尸,这医生当得可真是不亏,从生到死一条龙服务了。常渺在感情上是认同年贺的想法的,但是在理性上,她总觉得这么做后患无穷,而且也没太大必要。说实话现在就凭他们三个连活人都照顾不过来,在死人身上花费精力,有点得不偿失,不过常渺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来。
重见天日的时候四个人都有点恍惚,好在今夜是个大阴天,太阳被遮得严严实实的,不然他们可能要被晒得以为自己在爆闪之后穿越了。
江凭一直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常渺忍不住回头去看他,看他缄口不言的表情,看他被悲伤浸润的眼神,心想他是如何接受又承受这一切的肇端是自己的。可怜的小先知,他也不过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因为比其他人更早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痛苦倍增。
常渺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因为她永远也不可能和他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