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笑歌行瞰风月鉴 ...
-
“他惹到你啦?总算也吃了教训。”李勒柔柔哄道,“时温可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反而劳心,好不好?”
她幼时犯浑犯痴,虽然多半是练功练过了头,师父便这般语气好生同她讲,所以温言软语既尽听耳中能够信手拈来。
少年摆头,静静瞧了她一会,忽然前额拱了一下她颈窝:“你是最好的主人。”
所以她的师门不怎么待见他也没关系。
最好的主人。
李勒微哂,心满意足。
两人落下地来,厚重门帘掀开瞬时暖流霎时袭面,满堂人仿佛沉默一滞又归于旋转喧闹,耍技的长嘴壶酒水不经心地漫过瓷杯口沿,醉翁之意,实际上极尽张耳探听 。
李勒人事面向来迟钝不觉什么。
时温瞥见几个熟客脸上戏谑的表情,心底却微浮起异样。
直到一道恍若千回百转的婉转低唤拨开人群闯入耳中才露端倪。
“郎君!”
来人一袭鹅黄衫儿,素手缓缓揭下头上白绒滚边的兜帽,漆眸尽望他,吞吐字句欲言又止,如同过了万年之久。
“好久不见魏二小姐。”时温无声退却半步往李勒怀里靠,皱眉道,“小姐怎么来这里。”
“不到这里,又到哪里寻见你。”
自不会错过少年疏离举止的她苦笑而发。
出入烟花柳巷对深闺的高雅世家小姐来说极损清誉,平日里时温也多半藏在笑歌行避躲花蝶寻幽静,着实没想到还有人愿意冒这么大的险。
京城愈加猖獗的流言蜚语给了闺中怀春的小姐当头一棒,本来上流社会不该理会这些。
尤其是主人公并无如往前那般现身辟谣的迹象,态度便更加暧昧不清了。
眼前少年神气很娇,似乎从不能离开身后那位,眉眼与以往淡漠矜贵大相径庭了,完全脱胎换骨,一个人自内而发的韵致魏姝绝不会看错。
然春风之变岂在青萍,如此幸福怡然的改变却非由她所引起。
他所爱恋的那人呢?
身姿若巍巍昆仑覆雪,道不尽清绝,好一对璧人。
女孩脸色瞬间如脱缰野马无可控制地惨白,却仍存一线期待浑身俱震将目光投向李勒:“这位公子莫非……”
时温当机立断:“不错。”
这边李勒清了清嗓子,试图让佐正更具信服力,拿稠滑软糯的调对魏姝认真开口道:
“小姐你不明白,鄙人是女公子呀。”
这也怪了,时温稀奇地侧目望她一眼,清晨出门时替她梳了两绺红头绳小辫,怎么总被认错。
“我……”魏姝潸然泪下看着分外亲近的两人,哪有不明的理,语无伦次只还待剖白一番,终究觉得有些自讨苦吃。
“告辞郎君。”
一番苦楚浇铸之下骨气也油然而生,她行礼转身决然出门,步态仍旧凌波微步般美丽。
“咦?别哭。”
李勒不明所以,追逐那身影而去。
时温手快拉住她,浅笑勾唇:“怎么?京城的妹妹美不美?叫你忙得像宝玉一样,哄完这个妹妹,哄那个妹妹。”
转身黑白瞳仁留露一抹别有意味的眼神,少年徐徐踱步到堂中央,脚踩方凳登桌踢开杯盘,将威慑的眼神以睥睨方式圈视到每一个看客脸上。
虽然一句话没说,众人身心无不悚然胆寒,亦清楚那未明之言:谁敢走漏一句风声,只等着惨死横出这个门,陈尸街头。
商贾家多少受抑,倒没有如此罔顾王法的势力,但用巨富兜里明晃晃的金条来点暗箱操作不难。
李勒伫立,内外犹豫几秒,最后跟着时温上楼梯。
“魏二小姐怎么伤心呢?可是我哪句话惹人不快啦?”她追问。
拢共只说了一句话罢了。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单站在那里便是惹人不快的。
时温摇头叹息:“听闻……也只是听闻,二小姐心悦我,若真如此恐怕遭了回绝才流泪的。”
话虽迂曲,但其实儿女情浓他哪能辨不清。
阶级分明从中断,自古上嫁、平嫁唯独不可下嫁,钦慕他的人屡见不鲜,都只玩意儿事罢了,一个出身卑贱的貌美少年做做情人谁也不会拒绝,但论嫁娶,远不够格。为了爱情反抗礼教与家族,那是话本子里胡吹的吧?其实他并非不愿相信别人为感情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尽管也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不相信自己。
“原来如此。”李勒遭醍醐灌顶,道,“暂且先顺她的心意岂不好?”
“好哇!我答应她,且跟了去尚书府做小宠倌!这辈子供人取乐,你永远也别想见我了!”
时温猛然回头,旋即撂下话气得脚下衣裾如飞,如片片雪花。
洋洋洒洒怒走远了。
“……那么还是让魏小姐哭一会吧。”李勒咬唇纠结得心像一团麻线,紧赶慢赶都捉他不住,解释道,“我想以小姐家世生来想要什么东西总是万事如意,没有不能的,哄着依她过了这道兴味也就平安,绝非……”
绝非不将你放心上拱手让人。
她舍不得的。
“你呢?”
可惜好话没能够说出来,少年经身抬手愤愤推了一把廊边无辜的缠枝青瓷摆瓶 ,炮语连珠。
“你呢!见得你也是这么将计就计哄着我的吗?”
“不不不……天地可鉴我真心!”李勒弯腰接手扶稳大花瓶,忙慌在身后给赔礼道歉,语气哭唧唧的,“对不起,小道不该说些混账烂话,你权当我没有说过……”
“不能!”
一路吵吵嚷嚷闹到芙蓉门前。
守门丫头远见青白两人气势汹汹,慌里慌张挡在前头张手,高声拦道:“藏玉郎君!姑姑有令现在不能进啊……”
刚好这间隙李勒探指去扯时温袖子,他躲得急,如滑泥鳅连闪两人推门而入。
怎料旋即大叫一声,少年触电般连忙撤脚闪出来,背靠门板仿若心有余悸。
“你别看!”
李勒还以为有刺客,踏进去瞄了一眼,刚冒头就被时温拉回。
但胜在耳清目明她还是看到了点景象。
半披黑纱的雪肩急闪而过隐在宝座后,芙蓉半卧襟怀微敞,眉眼不耐,厚毯上一道长长的水迹,地上散落七八小玩意,倒不识得是什么。
“藏玉越发没规矩!都去易安堂听候!”芙蓉厉声道。
两人齐齐蹲在门外。
只听女子耐心的声音隔扇缱绻传出来,端的判若两人。
“叫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撞见罢了,哭什么。”
“是我不察,别再哭了。”
李勒想。
连芙蓉姑姑也得哄人。
时温闭目碎碎念,“青天白日的,看来笑歌行算是命数将尽,也完了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