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鬼缠身的她今天还活着》王五丑

7、第7章 锄强扶弱

　　林镜初趴在窗边，无精打采地望着窗外同一片黑暗。天边泛白，她才疲惫地伸了伸懒腰，肚子咕咕响，她回头看了一眼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春生，摸着肚子自己出门找吃的。出观澜院才走半会，她便有些气力不支，恹恹倚靠在游廊栏杆上，见有人提着食盒走来，招手拦下：“东西放下。”

　　“这是大姑娘的早膳，奴婢还是唤人另外给郡主拿些吧。”

　　“我说东西放下。”

　　林镜初半晌不闻动静，才抬起头，眼前少女十六七岁，长相明艳动人，一身装扮气度与一般丫鬟迥然不同，碰上她的审视，目光不闪不避，从容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大家小姐。

　　“跪下。”

　　黄雨晴一脸不敢置信，林锦时待她亲如姐妹，一切吃穿用度都与她同享，尚书府上下都当她半个小姐看待，她也差点忘了自己只是个奴婢，她自以为不卑不亢，其实是犯了大忌。她再心比天高，也不得不屈辱地跪了下去。

　　林镜初拿过食盒，坐在栏杆上拿起一块糖饼，金黄酥脆，指尖捏起的糖饼还烫着心，她大大咬上一口，却越嚼越慢，半会，她轻轻一笑，才继续咬第二口。

　　游廊不时有人往来，黄雨晴脸面丢尽，不到两刻钟，眼一翻假装晕了过去。

　　“晕了呀？那就躺着。”林镜初喊住了一个远远见势不对想溜走的小厮，“你，看住她，不准任何人扶她，等她醒了自己走。”

　　黄雨晴羞愤交加，差点真晕过去。

　　林镜初吃了一个糖饼，又喝下半碗杏仁粥，才有些许暖意从胃里漫开，眼皮便有些发沉，打个了哈欠，她眯起迷离的眼，像只餍足的猫儿。她踩着日影，步子软绵绵，悠悠踱步往后花园而去。

　　黄雨晴不敢就此醒来，耳边步履杂沓，间或夹杂几声嗤笑，她唯有咬牙强捱。

　　林镜初行到凉亭，歪靠着石桌坐下，有些渴了，便随手指了一名路过的丫鬟，“倒茶来。”

　　良久，那丫鬟才迟迟端上一壶茶来，林镜初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刚睡醒就忙忙赶来侍候大爷的春生，一见林镜初矫揉地直起腰，她和林锦初沆瀣一气，啊不，是心意相通。二话不说，上前一脚将那丫鬟踹跪在地。

　　未及丫鬟呼痛，林镜初慢悠悠将一壶茶水当头淋下，主仆俩主打一个狼狈为奸，配合默契。

　　“住手。”一个少女冲了过来，气呼呼地指责着林镜初：“你怎可如此？”

　　“啪。”林镜初将茶壶摔在少女脚边，少女措不及防，吓得往后趔趄，幸好被后面赶来的人扶住。

　　少女崔晏晏是淮王唯一的女儿，淮王是大周唯一世袭罔替的异姓王。周太祖曾言，没有淮王，便没有大周，可见第一任淮王功劳之大。历任淮王都只忠于皇帝，从不掺和朝廷党争和皇室争斗，因此淮王府自大周开国至今七十多年，始终屹立于权力中心。

　　现任淮王有十一个儿子，只有这个女儿，自是最受宠爱，她还是那位去年过了八十大寿的淮老王妃最疼爱的玄孙女。同为郡主，崔晏晏这个景和郡主虽不是皇室宗亲，但公主见了她也得客客气气，其地位远不是自小被扔到一边的扶风郡主可以比。

　　崔晏晏生来怀着一副赤子心肠，自幼便爱听那些行侠仗义的江湖故事，颇有几分侠气，最看不得欺凌弱小之事。见林镜初苛待下人，又被当众下脸，她何曾受过这等气，当下就要发作，背后扶着她的人拉住她不放，她回头怒瞪，见是林锦时，还是不肯罢休。林锦时目露哀求，她想起今日来尚书府本来是为了宽慰被退亲的密友，心便软了几分。林锦时上前，深吸了口气，才朝林镜初道：“妹妹，你刚失手摔了茶壶，吓到了郡主，还不赔个不是？”

　　林镜初手托着腮，笑道：“可我就是故意的呀。”

　　凉亭内，空气骤然凝固。

　　林锦时垂眸盯着石桌上一道细细的裂纹，指尖在袖中发抖。远处隐约的莺啼，也刺耳得生厌。

　　她非林羡亲生，与林镜初只是名义上的姐妹，林镜初又常年在观澜院中闭门不出，更无甚感情，可她在场若是放任林镜初与崔晏晏起了冲突，她身分尴尬，怕是会落人口舌，才不得不出来周全，没想到林镜初半点不留情面驳了她的话，对她的好意毫不领情。她本就因被无故退婚郁结于心，眼下一点委屈也禁不住红了眼眶。

　　见状，崔晏晏也不再忍，怒指道：“岂有此理，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待客之道。”

　　“我也没见过哪个客人管到别人家去的。”

　　崔晏晏明知于礼不合，还是没有退缩：“路见不平，理当仗义直言。”

　　林镜初鼓掌笑道：“真是人美心善。”

　　被这样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夸自己美，明知对方阴阳怪气，莫名的，崔晏晏还是脸红了。林镜初起身走到她面前，亲昵地凑近她耳边道：“等你走出林府大门，我就将这个丫鬟打杀了，谁叫她让我丢了面子。”

　　崔晏晏还以为是听错了，惊愕住。

　　“郡主，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饶命。”丫鬟巧儿吓得直叩头求饶。

　　“你……”崔晏晏才要开口，林镜初削瘦的手搭到她肩上，她的肩竟往下一沉，气势也顿时弱了下来。

　　林镜初浅笑嫣然：“她的命握在我手中，你又能拿我如何呢？她静悄悄没了也就没了。”

　　崔晏晏脸色瞬间煞白，林锦时急安抚道：“晏晏，妹妹跟你说笑的，林府可不会随意打杀奴仆。”

　　林府不会，那其他家呢？好沉，林镜初的手怎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像今日这般打抱不平的意气之事，她做过多少回了？早记不清了，奴仆被主子打骂是常有的，还有被丈夫拳脚相向的妇人，被东家层层盘剥的伙计，他家府上不受宠被排挤欺凌的小娘子，得罪权贵不敢反抗的平民百姓……

　　一张张因她的介入重燃起希望的脸，浮光掠影闪过。但那些施恶者的脸呢，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她竟从未看到，只因他们无一例外向她低下了头，她以为那是悔过。此刻才惊觉，那更可能是他们在藏起自己的脸。

　　那些被她救下的人，在她自以为锄强扶弱飘飘然转身离开后，会是怎样的下场？

　　她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回头看过。

　　崔晏晏一阵天旋地转，如溺水者想要抓住离得最近的林镜初，林镜初漠然往后退，任她抓空，崔晏晏身后闪出一名高挑的丫鬟扶住了她，旋身之际，裹挟着一股劲风直袭林镜初面门，林镜初长发衣裙往后扬，身形更显单薄，如将被压弯的弱柳。

　　倏忽，这股劲风转了向，高挑丫鬟虽吃惊，也不慌张，提气去挡，发出的抵御却如碎纸被瞬间撕碎，她和崔晏晏一同摔飞出去，高挑丫鬟以身护住崔晏晏，自己后腰撞上凉亭护拦，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鲜血，显然伤得不轻。

　　其余人都是一脸惊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人无端端就摔飞了出去？

　　“阿戚……”崔晏晏回身慌忙抱住倒下的阿戚，只有她知道，阿戚不是普通的丫鬟，是太奶奶派来贴身保护她的顶级高手。

　　阿戚吃力附在崔晏晏耳边低语：“马上走。”

　　崔晏晏环顾四周，惊疑不定。她怀里的阿戚定定望向了林镜初身后的春生，四目相对，春生神色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侮辱性极强，阿戚压下又想吐血的冲动。她庆幸原也只是想让林镜初跌一跤出个丑，要不然，她哪里还有命在？

　　崔晏晏扶起阿戚向林锦时道别，林锦时才回过神来，不放心地拉着她不放：“晏晏，这是什么了，还是先让府医来看看阿戚吧？”

　　崔晏晏看了看阿戚的眼色，婉拒道：“不用了，阿戚只是突发旧疾，并无大碍。”

　　林锦时只好吩咐人扶阿戚一同离开，崔晏晏却踟蹰了，犹豫再三，还是指着仍跪在地上的巧儿开了口：“林姐姐，可、可否将她给我。”

　　林锦时脸上一僵，崔晏晏这还是担心那丫鬟会有不策。她倒不是恼了崔晏晏的不信任，而是若把这个丫鬟给了出去，要是传出去其中原由，有损的不止是林镜初的个人闺誉，还会累及林府家风。

　　崔晏晏也清楚此举极为不妥，实是为难了好友，想到林锦时的境遇，又想起以往自己可能犯下的桩桩错事，甚至还有可能害了别人的性命，又悔又愧又急，眼泪忍不住大滴大滴往外涌。林锦时忙为她擦拭眼泪，心绪如麻，擦着擦着自己也流下泪来。

　　“扑哧~”笑声不合时宜地闯入。

　　正相对流泪的两人同时转头看向笑声来源，林镜初笑弯了腰，就像她们真是令人发笑的小丑，都顿觉难堪，脸上的斑斑泪痕也显出滑稽来。

　　崔晏晏恼羞成怒，被阿戚及时拉住。崔晏晏是天真，不是傻，此时也明白过来，刚是林镜初那边下的手。更是怒火中烧，林镜初恶毒至此，不过两句口角，就将阿戚伤成这样，恐怕她一踏出尚书府，那个丫鬟真要丧命。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紧握着林锦时的手哀声道：“林姐姐，我知道我让你为难了，可是……我求你就把那丫鬟给我吧。”

　　“阿戚这样也需要有人帮忙。”林锦时心里也窝着火，置气答应，朝底下跪着的巧儿吩咐，“还不来扶着阿戚姑娘，随郡主回淮王府照料几天。”至于照料几天，也只是对外的说词，人出了尚书府，自是不会再回来了。

　　巧儿惊喜欲狂，万万没想到否极泰来，有这样的大造化等着自己。林镜初是郡主又怎样，亲娘长公主都不认这个女儿。这么多年在林府，也从来没有过所谓的二姑娘。林镜初一直关在观澜院不出来不好吗？病殃殃的看起来也是短命的，非得出来瞎折腾，无端连累了她。她今日也是倒了大霉撞见了林镜初，竟使唤起她，她不过是拿了次等的散茶，茶水稍冷些，便差点把命丢了。

　　好在，她福大命大，她朝崔晏晏连连叩头，千恩万谢，起身正要随崔晏晏离开，林镜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原来我一个郡主，尚书府的二姑娘，连个下人也处置不了。“林镜初轻言慢语，朝林锦时微微一笑，“是吗？林大姑娘。”

　　“不、不……”林锦时听出了话里的剑拔弩张，也自知理亏，却不想就这样服软，强撑道：“晏晏只是借用这丫鬟几天，尚书府和淮王府向来交好，总不能为了个丫鬟生出嫌隙来……”

　　“住口！”一道冷斥从凉亭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