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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舅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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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张脸,大公主赵瑾心中一突,原以来是哪位嫔妃,她才敢如此放肆。她虽是公主,但父皇对所有子女都严加管教,宠爱平平。她身为嫡出的公主,连个封号都求不来。前有名动天下的昭宁长公主,后有横行无忌的扶风郡主,她这个大公主相较之下着实窝囊。
现下既然对上了,再怎样,她的身份也是比郡主尊贵的公主,想到此,气焰更甚,生出了压服林镜初的心思,面露鄙夷,高高在上道:“原来是扶风郡主,都知道你无状,不懂礼数,但在宫里岂容你妄动?还不快随本宫去同母后赔罪。”
林镜初走上前,赵瑾正有得色,却见林镜初完全无视她,走到那跌倒的小内侍身前蹲下,将摘下的月季别在他耳上,“我摘的花,受罪的却是你,这是你该受的,是吗?”
童三顺因打击和疼痛,脑子浑浑噩噩,他生来卑贱如附骨之疽刻在他灵魂上,他本能地点下头,哪有好侍候的主子,哪有不受罪的奴才。耳边传来林镜初的讥笑声,他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流得更凶。他认命,不怨不恨,可怎么就这么痛呢?
林镜初扶起童三顺,满手沾染上他的血,朝这方扭曲颠倒的世界摊开,呈上它的罪证。
童三顺,生来有大气运,命格贵不可言。
蚕食得一干二净,可真狠呀,这辈子他注定万劫不复,下辈子也要沦落畜生道,生生世世,直至他替人还清了罪孽。
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天地顿变,雷声轰轰。
赵明赫远远只见一身红衣,身形孱羸,逆风昂立,似一把泣血的利刃插入天地间。他抱过襁褓中的她,新生儿的脆弱令他不喜,小人儿眉眼弯弯,不惧生人,爱笑又粘人,得万千造化,可融化万物,他心底有小小一处变得柔软,她的父母愿她心如明镜,永远如最初纯净的模样,他又何尝不想。
但,世事多舛,人心易变,他更愿她如疾风能扫荡万物,而不是捧于他人掌中的琉璃。
小扶风呀,你如了谁的愿,成了什么模样呢?
林镜初站着不动,在一众跪拜行礼的人之中,看着皇帝走过来。赵明赫,早夭之相,活不过双十。人间帝王呀,你又做了什么呢?
真是,恨不得以已为刃,将这天地捅出个窟窿来,她需要再多点时间,谁来给她一颗心?林镜初磨着牙,嗜血的疯狂越躁动,脸上越是巧笑倩兮,亲亲热热迎上前喊道:“舅舅。”
赵明赫应了声,虽显冷淡,但也算不计较她的失仪。
“劳舅舅久等了,实在是有事耽搁了。”
“你的事就是到处闲逛?”
“我第一次进皇宫,好奇嘛。”
“你倒是走哪都能生事。”
“事来找我,我也烦呀,要不是舅舅护着我,我早连骨头都被人啃干净了。这不摘朵花,又是见血,又要拿我去治罪。”
赵瑾在旁听见这一来一往熟稔的交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关系多亲近的舅甥俩,正暗骂林镜初脸皮厚,没料想林镜初把火点到了她身上,急忙反驳:“父皇,不是她说的那样。”
“哪样不是?这内侍不是公主的人伤的?还是公主刚刚不是要押我去跟皇后赔罪?”
“可这花是母后最喜欢的。”
林镜初踢了踢又跪伏在地的童三顺,“这内侍破了相,在御前也当不了差了,不知道会落到哪个旮旯做苦差,这伤可大可小,说不定就一命呜呼了。在皇后和公主眼中,一个贱奴的命哪比得上一朵花?甚至我这个没有几天好活的郡主,都要为摘一朵花而被治罪。哎,那可是皇后最喜欢的花,我一个郡主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瑾没想到会把母后也牵扯进来,要是皇后传出为一朵花草菅人命和随意问责皇室宗亲,本就后位不稳的皇后恐真保不住这个位子。想到后果,赵瑾当即跪下认错:“父皇,事发突然,母后不知此事,又如何与她相关?都是儿臣肆意妄为,儿臣只是口头上想吓吓郡主。”
“我可经不得吓。”
赵明赫余光一扫,林镜初闭上嘴,仍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
“大公主言行失当,禁足三月,退下吧。”
赵瑾遵旨退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眉眼相似的两人,任谁都会觉得他们才更像父女,而她在父皇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林镜初闯下那样的大祸,父皇都可以为她脱罪,她只是说了林镜初两句就要受罚。传出去,她这个大公主将会被如何耻笑不得圣心,父皇可曾想过她日后的处境,明明她才是他的亲生女儿。母后告诉过她,父皇的心是石头做的,她只需记住她是周国公主,别妄想去做赵明赫的女儿,他的心是不会跳动的 ,又怎会偏爱谁?
母后错了,还是有人得到了父皇的偏爱。她心里又酸又恨,也只能咬牙强忍泪意回宫。
赵瑾不会知道,她没有冲上云霄的勇气,翱翔于九天的龙又怎能看得到她?她可以张牙舞爪,但若毫无反击之力,那就得学会安分。
林镜初却远超赵明赫所愿,她不仅是疾风,而是成了风暴中心,直逼重霄。
“朕什么时候说过赦免了你那个丫鬟的死罪?你假传圣旨此为罪一;四处游逛,违旨不遵此为罪二;无端攀咬诬陷皇后此为罪三。条条都是死罪,你意欲何为?”
“舅舅,你曾有过濒死的时候吗?”
风轻轻,唯恐搅入。
赵明赫屏退所有人,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林镜初,林镜初仰头直视,孩子气的固执,也是最凶残的嘶咬,“那是什么感觉,你还记得吗?”
或许,赵明赫还记得,但与大周皇帝无关。
林镜初看着眼前这尊活雕塑笑了,太完美了,好想打碎。她压制不住的兴奋,像个小鬼猖狂又鬼祟。她上前一步,光影错落,虚虚实实,两张脸惊人的相似。
赵明赫以往从没有感觉到所谓血脉上的羁绊,即使是和双生妹妹赵望舒。此时此刻,他如此清楚地感知到林镜初身体内流淌着和他一样滚烫疯狂的血,呼吸同频,他们才是同类。她才该是他的女儿,赵望舒和林羡那贪婪懦弱的一对不配有这样的女儿。
“一个将死的人想干什么?”她自问自答,也是在问他,“无非是偿平生所愿,我呢,只想过完我该有的人生,父母疼爱,承欢膝下,择一良人,生个孩子。舅舅,我要的多吗?”
“不多。”赵明赫也笑了,他很少笑,有些生硬,“但你要的是圆满,太贪了。”
“不,我要的只是一场梦,一出戏。不求结果,只图热闹。”
“你凭什么让人陪你演?”
“凭舅舅你呀。”她目光热切,眼里有雾气,他竟分不清真假,她一声声的舅舅,何尝不是摆在明面上的算计。
他不由想,那时将死的他,是否也期盼过有一个可以让他倚仗的人?他又未尝不能满足她微不足道的愿望。
“大理寺已接下了景和的状子……”
林镜初无力地摆摆手打断道:“我这身子进了大理寺还出得来吗?那惊堂木都能把我拍死,随便查去,什么罪我都认,罚是肯定不领的,等我死后再鞭尸也不迟。当然,我也不会让舅舅白帮忙的,我的那个丫鬟春生就是我孝敬舅舅的,是死是活全由舅舅决定。”
可,她根本没想过倚仗过他。不需要谁给她搭戏台,她自己就先演上了,真假几分,任看客揣测。有那么一瞬,赵明赫几乎入了戏。他敛下迫人的眼眸,纵是铁石心肠,包裹的也只是血肉之驱。他的心动摇了,也更冷硬了。
她将春生摆上台交易,意味着她清楚春生的价值,她又是凭什么让非平常人的春生为己所用?
“我的时间不多,亲事得抓紧,我公开招亲,那些人还以为只是一场闹剧,要是舅舅下道圣旨给我作嫁妆,给我的丈夫封个爵位,求娶我的人还不踏破了门槛?”
“你当周国的爵位是什么?”
“吊在狗前面的肉呀。”林镜初谄媚地拉住赵明赫的衣袖,“等我死后,或是削了他的爵位或是杀了,多简单。”
“那你的父母呢,也要一并处理?”
“舅舅若是恼我了,想找人出气。他们是我的父母,没有教好我,替我受罪也是应当的。我死后,今生的亲缘已尽,他们便与我再不相干。”
“你倒是凉薄。”
“毕竟我身体里也流着赵家的血。”
是呀,他们一样流着赵家肮脏的血,又怎能例外?
舅甥俩相视,放声大笑。
日光遍洒在御花园争艳斗奇的百花上,叶脉里也淌着光,此时此刻,这方被重重巍峨宫殿围住的小小角落,斑斓浓烈如画。
画外之人却有点不是滋味,待林镜初离开后,元衡才现出身,叹声道:“确是已油尽灯枯。”
赵明赫嘴角笑意敛起。
“还记得无生那老小子的预言吗?不渡城的一线生机,在一个七杀命格的女子身上。”
赵明赫眉心一紧,沉声问:“她是七杀命格?”
“和那个春生一样,我看不到她的命数,如果不是春生帮她遮掩,那就是你这个外甥女魔高一丈。”元衡拉低衣襟,左边锁骨下有道灼烧伤,“无生当年用心头血在我这里画了天眼,我若见到此女,天眼就会自行焚烧,这老小子的法眼早预知到了我看不穿郡主的命格。”
不渡城,怨灵之城,不入地狱,不归六道,无一活物,道行再高,一踏入也会身死道消。
“先如了她的愿吧。”
“无生坚持不了多久了。”
“先如了她的愿。”赵明赫重说了一遍,这次是帝王的不容置喙。
元衡气笑了,烦躁地掸着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行,你们赵家造的孽,你都不急,我急什么?你可别指望我像无生那个念佛经念傻了的,也去给你们赵家填坑。”
“用不着你,你师弟倒不错。”
元衡激动反对:“虽说解缚假模假样,老向师父告我的黑状,小气又阴险,但我也不能推他去死,何况就他那道行去了也是白死。”
“扶风不就想要个夫婿?解缚面团捏的,不正适合?”
“不好吧,你那个外甥女情绪不定,手段狠辣。这俩要是凑一对,我那师弟怕是要被辣手摧花了?”元衡嘴角一抽一抽的,极力想掩下幸灾乐祸,很明显失败了。这样好的姻缘哪里去找?拜托了,扶风郡主,就使劲摧残解缚吧。
赵明赫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戳破,“既然你如此爱护同门,那你来娶扶风。尽管你比解缚老了些,长得也寒碜了,但好在扶风也不挑。”
元衡一听,只想到要是娶了林镜初不就平白矮了赵明赫一辈,也得喊他舅舅,当即连连摆手,“不不不,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别看我师弟白白净净的,皮糙着呢,放心,耐造得很,保证让咱外甥女满意。”
话声刚落,头顶金光乍现,元衡心中咒骂,不及开溜,一座金光闪闪的牢笼当头罩下,将他困在其中,牢笼高有丈余,宽不过四五尺,一个成人男子想躺下还得蜷缩成一团,设计此牢笼者不可谓不阴险。
此金牢名为缚灵牢,其由来背后也是元衡的血泪史,名为被心机小师弟炮灰掉的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