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妆》》探骊拾芥

37、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青梧山……要起内讧了？！”

　　当晚子时，青梧山上天枢殿北边一处隐秘的枯井里，金三钱蜷缩在一处，听着外边传来的打杀声——

　　他本可在几日前就随其他修士离开这是非之地，但想到他那神秘的同屋晏怀素，心中总有一丝莫名的牵挂，觉得怀素定然还会回来，便冒险留了下来。

　　怀素没等到，但让他发现了青梧山上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注意到，山上一些容貌普通、毫不起眼的门人弟子，行为举止透着古怪。

　　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隐秘的默契：一个人仿佛无意间从某处回廊、某座假山旁经过，片刻之后，必有另一人也“恰好”路过同一地点，目光短暂交汇，指尖微动，像是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消息。

　　他们在隐秘的传递消息？

　　他们要做什么？

　　青梧山怎么了？

　　他悄悄观察，发现这青梧山内部，竟存在着两股泾渭分明、却又同处一室的势力！他们平日里一同修习，吃穿住行皆在一处，表面上看去笑语相向，一派平和。但就在这几日，这种虚伪的和睦悄然出现了裂痕。

　　一股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敌意，如同水下的暗流，开始在一部分人对另一部分人之间悄然涌动、暴露。

　　“青梧山……要起内讧了？！”

　　金三钱心头警铃大作。

　　他迅速做出决断，立刻将自己伪装成一副急于离去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去向守卫辞行，言辞恳切，言称家中老母病重，急需回家探望，并对不得不错过黄金树的机缘表示了恰到好处的遗憾。

　　他表演得天衣无缝，成功骗过了守卫，在他们的目送下“顺利”下山。

　　然而，就在彻底脱离山门守卫视线的瞬间，他身形猛地一折，如同鬼魅般，从一个守卫巡查的死角和灵力探查的缝隙，悄无声息地再次潜回了青梧山！

　　他倒要看看，这青梧山上，究竟在搞什么鬼！

　　山中眼线众多，他无处可藏，索性兵行险着，本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竟摸到了青梧山最核心的天枢殿附近。几经搜寻，终于找到了一处被杂草藤蔓掩盖的废弃枯井，毫不犹豫地藏了进去。

　　然后，就在当晚子时——

　　咻——嘭！

　　一颗刺眼的信号弹骤然升空，轰然炸开！也彻底炸碎了青梧山表面维持的平静！

　　紧接着，整座仙山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千军万马踏过，四面八方同时爆发出激烈的刀剑碰撞声、灵力轰鸣声、以及凄厉的哭喊与怒吼声！

　　这混乱而惨烈的景象，让他不由得想起他在滟澜山的那一日——

　　*****

　　但滟澜山……那是个白天。阳光明媚，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那时，他还不是游方道士金三钱，他是滟澜山上一个刚入门不久的小弟子，名叫萧乾。

　　像他们这样的大门派，都会将周围一片地界的百姓纳入庇护之下，滟澜山也是如此。山脚下受他们庇护的一个村子里，有个姑娘被附近山里的土匪抢去当了压寨夫人。

　　这事儿对仙门弟子来说其实很好解决，救出女子，顺便教化那些土匪便是。

　　这任务落到了他一位年长的师兄手里。那位师兄当时正摩拳擦掌，兴奋地对他说，自己要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实在抽不开身，见萧乾就在身旁，便想着让他去历练一下也好。

　　萧乾知道师兄口中的“大事”是什么——联合青云门，倾巢而出，去剿灭那个把他们骚扰得苦不堪言的巫族老巢！

　　剿灭巫族，是滟澜山上下期盼已久的事，只是以往势单力薄。此次有强大的青云门联手，年轻的萧乾心想，那些腌臜东西，此番定然死定了！

　　那时，门内但凡修为稍高一些的师兄、师姐们，个个摩拳擦掌，热血沸腾，都想跟着掌门和长老们一起去征讨巫族，为宗门扬威，为百姓除害。萧掌门见群情激昂，也觉得是次难得的历练机会，便大手一挥，同意了让大部分弟子一同前往，见见世面。

　　但他萧乾，才拜上山门不久，修为低微，灵力尚浅，去了非但帮不上忙，只怕还会拖累同门，平添乱子。

　　于是，他便被留了下来，正好替师兄跑腿，去处理那件“救美”的小事。

　　那天一早，他看着两万多同门师兄弟，身着统一的滟澜山服饰，浩浩荡荡，意气风发地开拔，前往巫族所在的葬古原。

　　那场面，是何等的壮观，何等的令人心潮澎湃！

　　而他自己，则背着小包裹，一步一晃，朝着相反方向的那个小村庄走去。

　　他当天就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那伙山匪，救出了姑娘。过程顺利得让他有些得意，心中充满了行侠仗义后的满足感。他兴奋地赶着回山，脑子里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向师兄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是如何智勇双全，乡亲们是如何感激涕零，那些土匪又是如何被他感化，决心从此洗心革面、弃恶从善。

　　归心似箭，跑得急了，来到山脚下，看见一处熟悉的茶棚，才感到口干舌燥，双腿也累得发软。他便想着，不急在这一时，先在茶棚里歇歇脚，喝碗粗茶解解渴再上山。

　　突然，他端着茶碗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看见，那些骚扰得他们不厌其烦的巫族腌臜东西，竟然出现在了视线里！但……他们是从滟澜山上下来的？！

　　不对啊？！

　　他们此时应该全部在葬古原，被掌门和师兄们剿灭了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从……从山上下来的？

　　待那行人走近了些，他更是瞳孔骤缩！他看清了，那些人中间，赫然站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他们的萧二当家，萧凛！

　　是凛叔？

　　他站在那些巫族中间做什么？

　　不对！他为什么……会和巫族的人在一起？！

　　他们为什么……都从滟澜山上下来？

　　滟澜山上……怎么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本能地想要冲出去质问，但残存的理智和一种极其不祥的直觉，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动作，身体下意识地往茶棚内其他客人身后缩了缩，借助人群遮掩着自己的身形。

　　他死死盯着那行人。只见他们簇拥着一个面孔犹显稚嫩、身材瘦削、黑色长发随意披散、在风中飞扬的年轻人。那人看起来，年纪似乎比他大不了多少。

　　但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就连他敬畏的凛叔，此刻也微微躬着身子，姿态恭敬地跟在那年轻人身后半步的位置。

　　滟澜山上必定出事了！出大事了！

　　待那行诡异的人马走远，萧乾再也按捺不住，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了那条通往滟澜山的必经之路。

　　然而，他每向上多跑一步，心就沉下去一分。

　　一路上，目之所及，尸横遍野！

　　那些倒在地上的，不再是陌生的敌人，而是他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师兄、师姐、叔伯长辈！他们昨日还曾摸着他的头，笑着鼓励他好好修炼！

　　天啊……天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信邪，发疯似的跑遍了滟澜山的每一个角落——演武场、藏经阁、弟子房舍、甚至是后山的灵圃……

　　没有，一个活人都没有！

　　除了他，一个喘气的都没有！

　　崩溃了。

　　他彻底崩溃了，瘫坐在血泊之中，望着这曾经充满生机、如今却死寂如坟墓的山门，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两个门派合力去围剿巫族……巫族却反过来……血洗了我滟澜山？！

　　萧凛！！

　　萧凛！二当家是叛徒？！

　　他想起了刚才在山脚下，那个站在巫族之中、对着陌生年轻人躬身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全身冰冷刺骨，忍不住剧烈地哆嗦起来。

　　他年幼的脑子，已经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承受这翻天覆地、彻底颠覆的残酷现实。

　　可这滟澜山广阔的天地间，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