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妆》》探骊拾芥

34、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感谢成全。借你青梧山地下一用。’”

　　“后来的青梧萧氏，”晏书的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以那株‘完好无损’的黄金树为噱头，广纳门徒。不过百年，其声势与发展，便已远远超过了曾经雄踞青梧山数千年的青云门。”

　　“而我，与那个同样背叛了所有的萧凛，在登上这青梧山后，关系竟变得有些微妙，甚至可称之为惺惺相惜。”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喜是悲，“他也还算听话，办事利落，逐渐成了我手中一把相当好用的刀。”

　　“我，晏书，居然……会有今日。”他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这是当年那个，需要靠母亲爬了三年冰冷石阶，才得以勉强拜入青云门的、资质平平的晏书，万万想不到的。”

　　“而青梧萧氏的家主萧自牧，每逢外出，总会绕道去山下一处不起眼的小镇，在一户普通的农家里坐坐。那家里只有一位身形佝偻、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有亲近的门徒曾不解地问：‘家主，为何您在那老妪面前……总是自称‘晏书’？’”

　　晏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沉重：
　　“因为……她的儿子晏书，死在我萧家攻上青梧山的那一战中，就……死在我的剑下。”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在背诵一个演练过无数遍的谎言，却又带着一丝真实的颤抖，“他临死前，求我照顾他寡居的母亲。”

　　“那门徒闻言，脸上露出无比动容的神色，向他深深一揖，对他说
　　：‘家主仁心厚德，弟子……受教了！’”

　　“晏书，首鼠两端，行借刀杀人之计。”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审判一个与己无关的罪人，“他借巫族之手，灭了青云门与滟澜山萧氏满门，整整五万条性命，尽数葬送于葬古原与各自的山门之内。”

　　“而后，他动用了青云山老祖晏无伤以生命为代价完善的禁忌杀阵，将胜利者巫族及其全族精锐，尽数绞杀在青梧山上，他们的尸骨，被深深埋于青梧山下，与曾经的青云门弟子作伴。”

　　“然后，他像个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复仇之鬼，披散着头发，浑身血气，走上了已是空城的滟澜山。”

　　“在那里，他劝降了原巫族长老巫咸，逼迫其臣服。同时，他也带上了一个向他‘投诚’的、手染同门之血的萧凛。”

　　“三人，带着百余名不成气候的巫族残兵，回到了那片浸透了鲜血、埋葬了无数亡魂的青梧山。”

　　“两个横亘辽东千年、曾经显赫一时的名门大派，一个阴狠诡谲、肆虐百年的巫族……最终，所有的恩怨、荣耀与阴谋，都坍缩成了这样一个扭曲的组合——”

　　“晏书，巫咸，萧凛。”

　　“以及，一百名虾兵蟹将。”

　　“他们，共同组成了一个新的、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

　　“青梧萧氏。”

　　“但只有晏书自己知道，”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事后才察觉的寒意，“百年前那桩惊天血案，他……也并非最后的赢家。”

　　“那日，他屏退左右，独自走在已成废墟的原青云门地界上。目光所及，亭台楼阁、奇花异草皆被大阵摧毁得不成样子，工匠们正在紧锣密鼓地重建，试图掩盖那场屠杀的痕迹。”

　　“他信步走到一处尤为空旷之地，看着这片由他一手造成的满目疮痍，心中竟也生出几分莫名的空茫。”

　　“突然——！”

　　晏书的声音陡然绷紧，仿佛再次感受到了当时的惊悸：
　　“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盯住了他！那感觉，让他毛骨悚然，仿佛自己的生死，就在对方的一念之间！他猛地环顾四周，灵识全力展开，却……空无一物！”

　　“他正以为是自己心神损耗过度，产生了错觉……”

　　“一道幽幽的、仿佛来自九泉之下、带着无尽岁月尘埃的声音，直接在他耳边响起，清晰得如同贴面低语：”

　　“‘感谢成全。借你青梧山地下一用。’”

　　“那一刻，他头皮瞬间炸开！”

　　“但这诡异的声音只响了一次，便再无踪迹。他惊疑不定，最终也只能将其归咎于自己精神过于紧绷，产生了幻听。”

　　“但是……后面的事情，开始不对了。”

　　他的语气变得凝重而困惑，“他时常感觉青梧山有极其轻微的、莫名的震动，像是极微小的地震。偶尔，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似乎还能听到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呜咽和流水之声。”

　　“而最致命的，是那株黄金树！”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那株在惊天杀阵中堪堪炸裂又奇迹般重组，虽然遍体鳞伤，但灵韵尚算充足的黄金树，其上的光芒竟开始渐渐黯淡，蕴含的生机如同漏气的皮囊般不断流失……直至，彻底枯萎，生机全无！”

　　“它再也无法与萧氏门人修炼的《青梧引诀》产生任何牵引和共鸣。”

　　“自青梧萧氏立派，不过五十年，这座象征着宗门根基的黄金树，便彻底……用不了了。”

　　“那道仿佛来自九幽的声音，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借我青梧山地下一用！’”

　　晏书的声音带着一种事后才醒悟的惊惧，“难道……这青梧山下，真盘踞着什么不知名的恐怖存在？”

　　“此事非同小可。他不敢声张，决定亲自去查。”

　　“他命人在一处僻静之地秘密打了一口深井，试图顺着井道，潜入地下探查。”

　　“但他对那未知存在的力量，一无所知。”他的声音里带着心有余悸的颤抖，“仅仅这一次探查，就让他吃了前所未有的大苦头！”

　　“他刚潜入井底不久，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便瞬间攫住了他！一只完全由冰冷、灰白雾气构成的无情巨手，自虚空中猛然探出，一把将他从井深处抓了出来，狠狠掼在地上！”

　　“那雾气大手死死掐住他的脖颈，强大的力量让他瞬间窒息，眼前发黑。一个冰冷、不含任何情感波动的声音，直接在他神魂中炸响：”

　　“‘地上，归你。地下，归我。再探一次，死！’”

　　“在绝对的死亡威胁下，他只能艰难地点头。”

　　“那大手松开了他，瞬间消散于无形。”

　　“但就在大手撤离的刹那，一股诡异的法则之力侵入了他的身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变得枯槁，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如同开闸洪水般飞速流逝……”

　　“当一切平息，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向井水中的倒影——”

　　“水中映出的，已是一个身形佝偻、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稀疏的……风烛残年的老人。眉眼间依稀还能找到几分晏书的影子，但任何人见到他，若不细细端详，都绝不可能将他与曾经那个‘晏书’联系起来。”

　　“次日，当萧凛与巫咸见到他这般模样时，惊得几乎魂飞魄散！”

　　“而他，也只得将这副突如其来的苍老躯壳，以及其代表的失败与屈辱，一直背负到了如今。”

　　“这，或许就是天道，给予他最直接、最残酷的惩罚与报应。”

　　“自此之后，近一百年里，地上的青梧萧氏，与地底深处那位神秘的存在，井水不犯河水，再无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