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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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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波涛巨浪翻涌,妊子再无踪迹,仿佛方才的那一幕是假象。
前世,这艘船在酉时末过渡口,纪书因为难产投海。
此时不过酉时一刻,究竟是哪里出了偏差。
苏扶楹举目,视线飞快掠过船上的众人。
桅杆底下躺着一个男子,双手流血不止,一个妇人持把沾血匕首,对着四周的人胡乱挥劈。
他们的后方,有一人一动不动站在甲板上。
他的身形被身前的人遮住大半,月色胧胧,他的半张脸也隐匿于夜色。
苏扶楹无法分辨。
她的目光又扫了一遍船头,有人远远朝这个方向而来。
她起先以为是船仓内的其他客人,刚准备收回的视线,在认清为首的人霎时凝住。
季商怎会在此?
苏扶楹毫不犹豫往前,上了石砌道头,身侧的木禾跟着上前。
“娘子,得回了,”木禾眺了两眼那艘船,“今日安善曾打听过,我们这般深夜出行太冒险了。”
苏扶楹的眸子一瞬染上惊惶,那人已无需再辨。
季商杀的那个会鲜语的小娘子,是后俞派来上京的细作,也是纪书的妹妹纪云。
是她的提醒,让郑予洵找到了纪书。
她早该想到,他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她登时有点心灰意冷,眼底浮漫出凉意。
甲板之上,郑予洵撕扯衣袍,左前臂被刀霍开一道横切伤,血珠渗湿里衣。
海上有呼啸的风声,有人低语的谈论声,但不知何时掺杂着咳喘,那声音断断续续,渐渐盖过了其他的声音。
毫无预兆地,他陡然被铺天的怒火挟持。
他下意识闭眼,视力再度恢复时,他置身于一处内室。
室内燃香,烛光打在墙上映出一对影子,堂前正中央挂着一幅雪合海棠。
他立在一女子身后,女子坐在堂前,发丝披肩如泼墨,只搭着一枚素簪。
他一手掌在她颈侧,一手合拢她的氅衣,似是唯恐她有一分的不适。
女子时不时拨开他压在氅衣的手指,他无不耐烦地又压回去。
屋外黑压压的人跪了一地。
片晌他听到了那个自己开口:“无人指认?还是说这院里的人人都有份?”
冗长的安静过去,他冷冷道:“既如此,全部拖出去,一个不留。”
下一瞬,一个人头点地:“是钟妈妈说的!郎君明鉴,她说新妇是陈家的小娘子,已孕三月,不日将入府!”
另一道尖锐的嗓音出来:“我说!那“必孕汤”是代香给我的,我只煎了药,我看她就是对娘子怀恨在心,故意利用药物对冲想慢慢毒死娘子!”
两张脸同时抬了起来,
“你要不要脸!为了把我赶出去,连我毒害娘子都说得出来!平日院里的油水你私扣了多少?”
“你满嘴生蛆了吧!你独眼瞎啊?那都是娘子赏赐我的!你不就是会多写几个破字!嘚瑟个屁!真以为自己是娘子妹妹啊?做你的春秋大梦!”
“季商,”他的声音刚起,十几个蒙面暗卫飞身落地。
院子又圃于寂静。
“这个院子不需要多嘴多舌的人——”
他的食指忽被她勾住,“你能不能让你的人先离开?”
几乎是她话音一落,十几个暗卫又瞬间消失,如鬼魅一般。
女子缓了缓道:“你别动气,我以后会学着好好管束下人,药是我自己服下的,跟其他人没干系。”
他感觉自己的怒气不减反增,只是旋即呼吸不畅,听觉开始模糊。
他又回到了甲板上。
视线里最后消失的是那幅雪合海棠,“她没死,她没死。”
她才是我应娶的那个人。
“郎君可是看见了什么?”季商触及他空洞的双目,心神一震,郎君的症状与上次中魇一样,他欲找来医官,却被郎君遏止。
木禾分别给了郎中和产婆酬劳,虽然娘子未明说,但她能看出来,这一趟娘子属于无功而返。
回程的路上,苏扶楹一言未发,木禾也不过多打扰,只是偶尔告诉她现下的时辰。
至戌时,两人才出现在后门,木禾按照和门仆约定好的,先轻叩三下,再重扣三下。
府门果然开了。
映入眼帘的却是生分非常的两个人,并非那个圆脸粗壮的门仆。
木禾手掌藏在身后连续挥摆,示意苏扶楹躲起来。
苏扶楹抓住她的那只手,人上前几步,目光渡上其中的一人。
年长的那个仆妇扬声道:“二娘子可算回了,让我们一干人好等。”
“祝妈妈,可还分得清主仆,”苏扶楹说话时视线一直落在仆妇身侧的人那,“我为主,你为仆,即使叫你等上一整宿,也是你作为奴仆的本分,”
苏扶楹眼尾下垂瞥了仆妇一眼:“你一不是家生子,二不是母亲的陪嫁,不过是藉着元妈妈病了的由头才入了我苏家,”
祝妈妈呆了一霎,似没有预料到,肩膀前耸,小臂提起在苏扶楹颈下带起一股风:“你、你、二娘子此言差矣,我可是——”
木禾撸好衣袂刚欲动作,就听到清脆的一响。
苏扶楹轻甩发麻的手掌,心想果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祝妈妈扶着挨了一巴掌的脸,满目惊骇望着她。
祝妈妈身旁的人终于出声:“二娘子,祝妈妈并非有意为之,”
“怎么?”苏扶楹打断她,“你要替她领罚?”
“不是……我、”
苏扶楹懒得应付她的那些小把戏:“好了,现在告诉我,是谁在等我?”
“回二娘子,是主母和主君,还有大郎君。”
祝妈妈走在最前头,上了拱桥,木禾不解出声:“为何走的这条道?”
明明从右边走更近些。
“我和时湄来的时候就是走的这儿。”祝妈妈不疑有它。
落在最后方的脚步声停了几瞬。
“有点饿了,正好前头就是尚和居,”苏扶楹突然调转方向,去了凉亭,“时湄,你去弄些吃食罢。”
时湄眸光微荡,点头应下。
祝妈妈欲言又止,不情不愿挪步进了凉亭。
一盏茶的时间,时湄去去就回,时间控制得好,让人挑不出错来。
苏扶楹招呼木禾坐下和她一起吃,都不是她的喜好,谈不上可口,只能作充饥。
凉风阵阵,各种气味糅杂,苏扶楹放下咬了一半的谷酥:“时湄,你身上是什么香?”
时湄抬眼与她对上视线,又随即低下头:“回二娘子,是郁和。”
“哦?难道不是梅香?”苏扶楹漫不经心望向她:“为何扯谎?”
两者香味接近,但是梅香没有郁和的味道霸道,一个醒神,一个安神。
时湄咬住下唇,仍低头道:“二娘子在说什么,我属实听不明白了。”
“你最好是听不懂,”苏扶楹无情拆穿,起身走到她身侧,避开祝妈妈与她耳语道:“你如果再聪明些,应该能发现他不喜梅花。”
“怎会不喜,”说完她自知失言,脸瞬间涨红。
一行人到了正厅,一前一后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苏扶楹看着上首的两人,这还是自她回来一个多月里,见她们的第一面。
她面色如常:“父亲,母亲。”
黎若真视线越过她,落在祝妈妈和时湄身上:“怎么回事,为何耽搁如此之久?”
门仆早就来报人已归。
只见时湄低眉顺眼站着,她一直如此,她又去看祝妈妈,她也是垂首帖耳,只是眼神好似在偷瞥谁。
黎若真有些坐不住了,催促道:“祝妈妈你在看谁?我在问你话。”
祝妈妈闻言道:“是是,”她正绞尽脑汁组织语言,怎么不得罪人。
厅内静了好一瞬,苏扶楹声音平直道:“祝妈妈,照实了说。”
祝妈妈又抬头看她的神情,确认了她的话意不作假才讪讪出声。
“我和时湄在后门接到二娘子,便催请二娘子快些,谁知惹了二娘子不快,她就、就、”说着她觑了一眼苏扶楹,才把头转了半边,“就赏了我一巴掌。”
厅上首的三人皆望向祝妈妈送出的半张脸。
殷红的红指印醒目刺眼。
苏雍内心起疑,祝妈妈是如何“催请”,致使扶楹失手伤人。
苏道山只不甚在意匆匆一瞥,看没看清都未可知。
黎若真望而失神。
郑妈妈脖子都抻僵了,也不知道主母他们看够了没有:“走到半途,二娘子又道她饿了,于是用了些茶水糕点,这才耽搁了这么久。”
她说看苏扶楹没什么异常反应,便退到了一边。
苏扶楹眼神坦然望向黎若真:“我猜想,父亲母亲深夜不早早安歇,和大哥俱等候在此,一定是有要事细细问我,”
“但我今日滴水未进,唯恐自己还没有好好说完就支撑不住晕倒,就先用了些点心。”
黎若真听着她柔和的嗓音,眸光转淡,与她错开视线,余光里却附着一道不容忽视的注目。
她眉轻蹙回视过去:“是我们让你滴水未进的么?绕了一大圈,指摘起我们来了,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旁人花费再多的精力也是枉然。”
苏扶楹看着她一脸的淡漠厌倦,对她较不相干的陌生人还要不如,声音不自主地发冷:“我如今是活是死,对你们来说,有区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