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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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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墨踏入画廊时,肩上的雪粒还未融化。三十八岁的男人,黑色大衣衬得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沉静得如同一潭深水。他微微仰头,注视着面前这幅几乎占据整面墙的画作——绚丽的橙红与深蓝交织碰撞,像是一场爆炸,又像一次新生。
"喜欢吗?"
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荆墨转身,看到宴情向他走来。二十岁的女孩,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随意扎成马尾,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耳边。她的眼睛和画中的橙色一样明亮。
"很有生命力。"荆墨谨慎地评价道。这是宴情的毕业展,作为宴家老友,他理应来捧场。
宴情唇角微扬,"这是《燃烧的冰》,我最满意的一幅。"她站到他身边,身上带着淡淡的柑橘香气,"表面冷静的人,内心往往藏着最炽热的火焰。"
荆墨不自觉地绷紧了背脊。三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时,她还是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如今已能用画笔看透人心。
"你父母会很骄傲。"他说,目光重新回到画上。
宴情没有接长辈式的夸奖,而是突然问道:"荆先生收藏艺术品多年,认为什么是好作品?"
这个直白的提问让荆墨微微挑眉。大多数人只关心他的购买意向,很少有人询问他的审美标准。
"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他如实回答。
宴情笑了,眼角弯成月牙,"那我的画还不够格。它们只想抓住当下的心跳。"她指向《燃烧的冰》中央一抹突兀的亮黄,"就像这个,我在画到一半时突然想加进去的。教授说破坏了整体性,但我觉得——"
"它让画面有了呼吸。"荆墨自然的接话。
宴情眼睛一亮,"正是如此!"她兴奋地比划着,"就像一个人再怎么克制,总会有那么一瞬间的真实流露。"
画廊的灯光落在她生动的脸庞上,荆墨突然想起自己收藏的那幅雷诺阿少女像——同样鲜活的生命力,只是眼前这个更加夺目。
"你很有天赋。"他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柔和。
宴情大方地接受了赞美,"谢谢。不过天赋只是起点,我更喜欢努力那部分。"她指向远处一幅小型素描,"那是我十六岁时的练习,每天画同一片叶子,持续了三个月。"
荆墨顺着她的指引看去,惊讶地发现那并非什么精致作品,而是一沓泛黄的纸页,上面是同一片叶子在不同光线、不同角度的素描,从稚嫩到娴熟,记录着显而易见的进步。
"很少有人愿意展示这个过程。"他评论道。
"为什么不愿意?"宴情反问,"完美多无趣。我更喜欢让人看到蜕变。"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荆墨心上。他习惯于展示完美无缺的形象——无论是在商场还是社交场。而眼前这个女孩,毫不掩饰自己的成长轨迹。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宴情讲解每幅作品的创作理念。荆墨发现她谈起艺术时眼神格外明亮,手势也变得丰富,完全不是对长辈拘谨的晚辈,而是一个充满主见的创作者。
"抱歉占用了您这么多时间。"最后宴情看了看手表,"我该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荆墨点头致意,递上自己的名片,"如果有新作品,我很乐意欣赏。"
宴情接过名片,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碰,"我会记得的,荆先生。"
三个月后,荆墨在自己的办公室收到了宴情送来的画——那幅《燃烧的冰》,附着一张字条:"送给真正懂它的人。"
秘书告诉他,宴小姐亲自送来的,等了两个小时见他实在没空才离开。荆墨站在画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字条边缘。理智告诉他应该退回这份过于用心的礼物,但当他回过神来,画已经挂在了他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那天晚上,荆墨翻开许久未用的日记本,写下一句话:"她今天穿了件蓝裙子,像一片会走路的天空。"
宴情的追求来得优雅又执着。每周五准时出现在荆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带着不同艺术展的门票;知道他胃不好,托人从云南寄来特级红茶;甚至在他生日那天,在他办公室摆满向日葵——事后才知道她说服了大厦管理员足足两小时。
荆墨尝试过拒绝。他比她大十八岁,是她父母的朋友,理应保持距离。但每次看到宴情明亮的眼睛,那些准备好的说辞就像雪遇到阳光,无声消融。
"这不合适。"一个雨夜,他终于硬起心肠,站在门廊下没有让她进门,"宴情,你还年轻,会遇到更适合的人。"
宴情站在雨中,伞也没打,白裙子很快被淋湿贴在身上。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狼狈,反而有种倔强的美,"荆墨,你讨厌我吗?"
"当然不。"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荆墨沉默。
"既然没有,为什么不能是我?"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年龄只是数字,我不在乎。"
"我在乎。"荆墨的声音低沉,"当我四十岁时,你才二十二;当我五十岁——"
"当你五十岁时,我三十二,正好是女人最有魅力的年纪。"宴情打断他,向前一步,"而我会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爱你,陪伴你。"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口,"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荆墨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突然想起那幅《燃烧的冰》。最终,他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门,"进来吧,你会感冒。"
那是他第一次让步,此后便节节败退。宴情像一束光,固执地照进他精心构筑的秩序世界,把一切都变得温暖而明亮。
一年后,他们在双方父母的祝福下结婚了。宴情穿着简约的白色婚纱,在阳光下笑得像个孩子;荆墨的西装笔挺,表情依旧沉稳,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看出他眼中的柔软。
婚后三个月的一个雪夜,宴情蜷缩在书房的沙发上看画册,窗外大雪纷飞。荆墨去外地开会,原定今晚回来,却因暴风雪耽搁了行程。她百无聊赖地翻着书页,目光不时瞟向书桌上的相框——他们的结婚照,荆墨难得地露出了微笑。
突然,书房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荆墨站在门口,肩头和发梢都沾着雪花。
"你回来了!"宴情跳起来,赤脚跑过去,"不是说航班取消了吗?"
"改乘了高铁。"荆墨脱下大衣,里面西装笔挺得不像经历了长途奔波,"雪太大,车进不了小区,走了一段。"
宴情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雪粒,触到一片冰凉,"快去洗个热水澡,我去煮姜茶。"
荆墨握住她的手腕,"不急。"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给你带的。"
宴情打开,是一条造型别致的古董手链,中央镶嵌着一颗罕见的橙色宝石,"像《燃烧的冰》里的颜色。"她惊喜地说。
荆墨点头,"看到它就想起那幅画。"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也想起你。"
宴情心头一暖,凑近在他脸颊亲了一下,"谢谢。快去洗澡吧,别着凉。"
荆墨上楼后,宴情小心地戴上手链,对着灯光欣赏了一会儿。这颗宝石的颜色确实像极了她画中的那一抹亮黄——他竟记得如此清楚。
煮好姜茶,宴情端着杯子走向书房,想看看荆墨是否已经下来。书房门虚掩着,她正要推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低语声。
"...好,明天发给我。嗯,刚到家。"是荆墨在打电话,声音比平时柔和,"...知道了,会注意保暖。你也是...晚安晚安。"
宴情停在门口,眨了眨眼。荆墨什么时候会用"晚安晚安"这样的叠词了?她轻轻推开门,看到丈夫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柜前,已经换上了家居服,头发还湿漉漉的。
"姜茶好了。"她宣布道。
荆墨转身,迅速挂断电话,"谢谢。"
宴情把杯子递给他,好奇地问:"跟谁打电话呢?这么温柔。"
"母亲。"荆墨抿了一口茶,"问我是否安全到家。"
宴情挑眉,"你跟你妈妈说话会用'晚安晚安'?"
荆墨的耳根明显红了,他放下杯子,"我去拿毛巾擦头发。"
宴情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这是她婚后发现的趣事——这位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荆总,私下偶尔会不自觉地用些叠词。"吃饭饭"、"睡觉觉",虽然频率不高,但每次出现都让宴情觉得可爱极了。她曾好奇地问过一次,只得到一个微红的耳根和生硬的转移话题。
雪越下越大,窗外已是一片银白。宴情走到书柜前,想找本书晚上看。她的目光落在一个不常打开的抽屉上——那里通常锁着,此刻却微微露出一条缝,钥匙还插在上面。
出于好奇,她轻轻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个牛皮纸包裹的文件夹,上面用钢笔写着"宴情"二字,字迹工整得像商业文件。
宴情的心跳加快了。这是她的名字,却显然不是她写的。她小心地打开文件夹,里面整整齐齐地收着一叠画纸——全是她学生时代的习作,有些甚至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最上面那张是片叶子素描,角落标注着日期:三年前。
"那是你第一次来我家时留下的。"
荆墨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宴情吓了一跳,转身看到他拿着毛巾站在门口,表情复杂。
"我...抱歉,我不该随便翻你的东西。"宴情局促地说,却没有放下画作,"这些你都留着?"
荆墨走过来,轻轻接过文件夹,"每一张。"他翻到后面,露出几张照片,都是宴情在不同场合的抓拍,有些连她自己都没见过,"还有这些。"
宴情惊讶地翻看照片,"你什么时候拍的?"
"有些是我拍的,有些是请人拍的。"荆墨的声音很低,"在你...追求我的那段时间,我想拒绝又忍不住想靠近。"他指向一张宴情在咖啡馆看书的侧影,"这张是我手机屏保,用了半年。"
宴情的心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充满,她抬头看着丈夫,"所以你早就..."
"比你想象的早得多。"荆墨终于直视她的眼睛,"那天你在花园写生,穿着红裙子,阳光落在你的睫毛上...我就知道完了。"
宴情突然想起什么,翻到文件夹最后,发现几张写满字的纸页——是荆墨的笔迹,记录着她的各种喜好和习惯。
"宴情喜欢柑橘调香水,讨厌玫瑰味"
"宴情看书时会无意识咬下唇"
"宴情喝咖啡不加糖,但要双份奶"
最下面一页是最近的日期,只有简单一行字:"爱上她是我这辈子做过最不理智,却最正确的事。"
宴情抬头,发现荆墨站在窗边,背对着她,肩膀紧绷。她轻轻走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荆墨的声音沙哑,"...不知道怎么说。"
宴情转到前面,发现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眼眶微红。她踮起脚,吻了吻他的下巴,"傻瓜。"
荆墨突然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当他松开时,窗外雪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柔和。
"茶茶要凉了。"他轻声说。
这个突如其来的叠词让宴情噗嗤笑出声,"哇,荆总还有这一面?"
荆墨的耳根红了,"不喜欢就算了。"
"喜欢!"宴情连忙说,眼睛弯成月牙,"超级喜欢。"她拉起他的手,"走吧,喝茶茶。"
荆墨任由她牵着,嘴角微微上扬。这个秘密他守了很久——只有在最放松、最幸福的时刻,才会不自觉地用这种孩子气的表达。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那天看到宴情在阳光下打盹,像只小猫一样毫无防备,让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