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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做代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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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最后一天,暮春的风带着春花的残香,漫过静心斋低矮的窗棂。皓月坐在下方绣墩上,再给李环玉赶制一件夏日衫裙。
今日,是她的生辰。
昔日在清江府,每到四月,祖母早早的便会张罗起来,府里花团锦簇,戏班子到位,下帖子邀请清江府的各家闺秀,她便是当时唯一的主角。况且今年的生辰和往日不同,今年她年满十五,本该行及笄礼宣告成人,高门贵女的及笄礼是何等郑重,如一场盛大的加冕,去年此时,怎么也没想到今年的生辰,她会这般翻天覆地,竟然会坐在这简陋的下房里,一身丫鬟装束任人差使。
指尖微微刺痛,皓月一低头,一走神被针扎了一下,看着殷红的血珠沁出,皓月脑海突然一道冷电划过!今日并不是她的生辰,今天是许如菱的生辰,自己应该比她大几天,可究竟是哪一天,如今竟然无人知晓。前十四年那偷来的人生,连一个确切的起始,都是模糊的。
许如菱的及笄礼在邱氏不情不愿中仓促敷衍的进行。正厅虽然设了香案,铺了红毡,但案上的陈设却简单得近乎寒酸,宾客也没有多少,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位族中亲眷和几家走得近的女眷,场面冷清得一点不像是堂堂国公府嫡次女的及笄礼。
上次许如菱砸碎邱氏的翡翠屏风,邱氏气病了好几天,下令要严惩许如菱,把她关起来不给饭吃,消息却传到了族中与她不和的妯娌耳中,妯娌四处宣扬邱氏虐待亲女,还添油加醋说她这么对待由老太太抚养长大的小女儿,其实是在宣泄对婆母的怨恨,对上不孝,对下不慈。
邱氏得知后气坏了,彻查是谁传出去的,最后得知许如菱从鲁家回来之前去了一趟与邱氏不和的妯娌家中,不知说了些什么。邱氏头晕目眩,这死丫头早就计划好了,她知道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肯定会被惩戒,竟然干脆跟邱氏的对头通气,一起把邱氏高高架了起来。
这下是真拿她没办法了,再惩罚许如菱,万一真的影响了家门声誉,带累得许如瑛的名声就得不偿失。邱氏不情不愿的放出许如菱,从那天开始直到今天母女俩没有说过一句话。
正厅的及笄礼毫无生气,有司捧上的发笄、发簪、钗冠,虽也是金玉打造,式样却皆是陈旧款式,一看就是从库房里翻出来凑数的。邱氏端坐主位,脸上那点笑意像是生生挤出来的。
许如菱也没有半分笑意,这般敷衍了事的及笄,她要是还面带微笑,未免显得眼皮子浅。这般神色不快才能让来客明白,她不满意。不多时,她听见侧边有人窃窃私语:“都说嫂嫂不疼这个小女儿,果然是真的,你看看这及笄礼办的,还不如六七品家小姐的场面隆重呢。”
“这女儿不是她亲手带大的,本来就没有感情,偏她又是许老太太带大的,这不就是把对婆母的怨气撒到女儿身上了吗?”
“前年嫂嫂给大女儿办的及笄礼那是多隆重,半个京城的勋贵女眷都来了,瑛姐儿那珠光宝气,众星捧月的,再看看做妹妹的,都是十月怀胎生的,做娘的怎么能这么偏心?”
“可是这菱姐儿也有些不懂事,今天的日子多重要,她就算心里不开心也不能这么明晃晃的摆在脸上啊!”
许如菱心中冷笑,不管会不会利己,只要能让对头不痛快的事,她就要做。
仪式再简陋,也掩盖不住许如菱灼灼其华的美貌,她雪白莹润的肌肤,浓丽鲜妍的眉眼,引起不少来客赞叹。几句赞叹落在邱氏耳朵里,直觉得刺耳。
及笄礼过后,府上开始有媒人上门提亲,邱氏早就想随便找个人家把许如菱打发了。她对着那些拜会的庚帖名册,一心只盘算着如何借这门亲事,为安国公府,尤其是为她的嫡女许如瑛,谋取最大的利益。
几番筛选,留在邱氏手里的都是对许家有助益,但作为夫君不堪入目的人选。有年近半百妻妾成群的鳏夫,也有性情暴戾,动辄对家中妻妾拳打脚踢的莽夫,邱氏认为许如菱就该落到这个地步,就该配不堪之人,日日受苦,才能给她枉死的儿子报仇。
许如瑛最近心情很好,光是想象一下许如菱日后被嫁于老头或是暴戾莽夫,受尽折磨的样子,就觉得通体舒泰。再想到灯自己凤冠霞帔,母仪天下,许如菱卑微匍匐在她脚下的样子,许如瑛兴奋得整张脸红扑扑的。
不多时,一个念头像毒蛇一般窜进脑海,许如瑛想起在鲁家的时候贺紫兰提到与北狄和亲之事,宗正寺在选秀之后从落选的闺秀里挑出四个,作为公主的陪嫁媵女一同前往北狄。
许如瑛脸上绽开了一个罂粟花笑容,明艳,有毒。
邱氏正在自己房里对着几分庚帖挑来拣去,满心盘算哪个更能让许如菱痛苦,还能给自家带来最大的益处。
许如瑛步履如风的跑了进来:“母亲。”她冲到邱氏面前,把那几份庚帖扫到一边,说道:“母亲别看这些了,您还记不记得女儿上次跟您说过的和亲媵女之事?”
邱氏疑惑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满脸慈爱的安慰道:“你无需悠心,挑选媵女很少会选有爵之家的女儿,再说你爹爹已经打算好了,到时候会去宗正寺好好打点,必不会让你的名字出现在媵女名单上。”
“我自然不怕。”许如瑛凑到邱氏面前说道:“你不是正为了那‘扫把星’的归宿烦心吗?女儿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好法子。”她的笑容越发不怀好意:“那就让她去啊,让她这辈子都别再出现在咱们面前,往后不仅母亲面前清净了,陛下还会优待媵女母家,一举两得呀!”
邱氏眼睛倏地一亮,是了!这才是最好的选择,把那害死她儿子的仇人送去苦寒之地,终身与野人为伍。她不是性子野吗?去嫁于北狄野人才是最适合她的。还有比这更痛快的报复吗?
静心斋灯火摇曳,李环玉被李志修叫走很久了,柳姨娘有些不安,正想着要不要借口送夜宵去看看,燕舞突然跑进来:“姨娘,您快去三小姐那儿看看吧。”
柳氏问道:“环儿回来了?老爷叫她去说什么了?”燕舞来叫她那一定是李环玉又在发脾气,丫头们劝不住。
燕舞说道:“老爷让她好好跟着女师好好学学做大家闺秀,不要辱没了家门。”又低声说道:“好像有人说三小姐在鲁家言行不当,老爷知道了就把小姐叫过去说了一顿,还说以后每个月要按时检查她的功课。”
李环玉坐在床上,脸色怨愤交织,一言不发。柳姨娘进门一看,心疼又烦闷,还是柔声道:“怎么了?怎么又不高兴了?”
听到有人哄,李环玉马上发作:“李佩玉那个贱人,在爹爹面前胡说八道,搬弄是非。爹爹说从明日起,要我去跟着女师上课,他要定时查问,琴艺,刺绣,点茶,插花,书画,一样都不许落下。”原以为进了府有了正当名分就能享受游玩,无忧无虑。怎么还要整天学这学那?烦死了!
柳氏在她身边坐下:“你爹爹是为你好,李佩玉在府里这十几年,你爹爹可没有管过她的功课。”
“为我好?”李环玉嗤笑一声:“这不过是为了他御史中丞大人的面子,想着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日后好多换些筹码罢了。李佩玉那种扶不上墙的烂泥,爹爹自然懒得管。”
柳氏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原来在女儿心里,父亲对她的疼爱是另有目的,那自己这个母亲呢?这些年掏心掏肺的疼爱,在她眼里又算什么?
李环玉浑然没有察觉到母亲的黯然神伤,一心沉浸在被迫学习的烦躁中,这些拘束人的课业,学着玩玩,在什么都不懂的人面前炫耀一下听几句赞叹,也就罢了。真要严格学习,还时不时被检查,想到这种学习的压力,她把手里的帕子一扔:“烦死了!”
她目光扫到静静站在角落里的皓月,忽然眼神一亮,坐了起来:“皓月,你的刺绣和点茶功夫我是知道的,那书法和作画呢?还有插花?这些你可通晓?”
皓月自小便被当作国公府嫡女精心教养,从小到大跟的都是名师大儒,笔墨丹青,诗书琴棋这些贵族小姐必修的技艺,昔日在清江府是无人可比的。
李环玉这样问,明显是要找代笔,皓月想了想,想要在这里好好带着,怎么也得有点价值,她点点头:“略通一二。”
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还不错,柳姨娘狐疑道:“你一个小丫鬟,怎么会这些?”
皓月随口瞎掰道:“从前伺候小姐时,跟着小姐一起念书习字,耳濡目染,学了一些。”
“好!”李环玉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会来查验功课,你要在这之前,把女师布置的功课做好,爹爹看了满意也就罢了,若是不满意......你就给我等着。”
这笔墨之事对于皓月来说就像饮水呼吸一般简单,她微微颌首。
“春雨,去取写上号的针线绸缎;夏荷,把书房那套青玉笔山,澄心堂纸,还有爹爹新给的徽墨都找出来,一并送到皓月房里去。”李环玉深知要出像样的刺绣和书画,就必须要有上号的材料和纸笔,她吩咐素云:“她做这些的时候,屋里的活就你来。”
素云点点头,对皓月有些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