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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丑态百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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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静心斋的灯火早早的亮了起来,今天是李环玉以三小姐的身份正式拜见祖母的日子。
柳姨娘为女儿梳妆,镜子里李环玉的脸娇艳却浮躁,她颇为悠心,一边替女儿整理那身过于耀眼的湘色绫罗百蝶衣,一边嘱咐道:“环儿,礼节上一定要恭敬,那虽然是个乡下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可是家里地位最高的,上下没人敢轻慢。你初来乍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规矩要周到,回话要轻柔,问你什么说什么,不要多话,更不要......”
“娘!”李环玉不耐烦的打断,对着镜子左右观赏自己的新衣裳,金镶玉的耳坠晃处刺目的光,她不在意的说道:“你还知道她不过是个庄户人家出身的老太太啊,也就是靠着生了两个争气的儿子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又不是什么高门贵女的出身,我堂堂正经千金,能去给她请安已经是全了礼数的,那么小心翼翼的干嘛?”
“住口!”柳姨娘脸色骤变,厉声呵斥女儿,警惕的看了一眼旁边帮忙的皓月和素云,柳姨娘急得快要掉下眼泪:“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你我母女就别想在这里立足了!老太太出身再低也是你爹的亲娘,是李家最尊贵的人,你......你怎么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柳姨娘越说越生气,心口被堵住,这女儿怎么一点脑子都没有?还整天自以为是!这样轻狂莽撞的脾气,以后有她吃的亏。
李环玉见母亲真的生气了,虽不以为然,可到底收敛了些:“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不说就是了,不就是行礼问安吗?我去就是了。”语气里满满都是敷衍。
柳姨娘着急又无奈,只能将目光投向皓月:“皓月,你一看就是懂规矩的,待会儿请安,你跟着三小姐一起去,多提点这些,不要让她失了分寸。”
皓月心头微沉,李环玉连你这个亲娘的话都不听,还会听我的“提点”?面上恭敬的说道:“姨娘放心,我自当尽力。”
慈安堂里,檀香袅袅,气氛肃穆,李老太太穿着深青色福字纹锦缎褙子,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神色平淡的坐在圈椅上,仿佛外界的喧嚣与她无关。
老太太不喜欢别人打扰,请安是每个月初一十五两次,今日正巧是十五,大房的张氏和李静玉母女,二房的徐氏,李佩玉,徐舒莲,董绣心也都依次站定。李环玉跟着引路的婆子踏入正堂,她身着湘色绫罗百蝶衣,碧霞珍珠罗裙,脖子上带着碧玺璎珞,腰间挂着琥珀如意玉佩,翡翠雕花香囊,脚穿灵雀金绣鞋,发髻上戴着水晶凤凰簪,青玉芙蓉珠花,双耳缀着紫玉芙蓉耳珰,眉间还贴了珍珠花钿,走近一点还能闻到浓浓的茉莉花水的香味。全身上下过于鲜亮,走进入像一只误入宁静古刹的彩蝶,格格不入。
李环玉飞快的打量在场众人,尤其在李静玉李佩玉身上停留了片刻,李静玉一身月白绣缠枝牡丹的素锦襦裙,头上只戴着一支白玉簪,清雅娴静;李佩玉则穿着时新的浅碧色缕金百蝶穿花罗裙,头上带着几支青玉发簪,俏丽又娇纵。李环玉心中得意,她的衣着是最耀眼的,把两个姐姐都给比下去了。
按照一路上皓月给她提点的规矩,李环玉上前给李老太太跪下磕头:“孙女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声音夹在一起,娇俏得有点做作。
李佩玉见李环玉头脚精致,连头发里都缀着珍珠,笑道:“三妹妹这是要做什么去?就是元宵节的大灯笼也没有三妹妹花哨,幸好今日家中没有客人,不然可是要贻笑大方了。”
李环玉原以为自己的衣着足以把两位姐姐比下去,让她们不敢小瞧自己,结果李佩玉的讥讽根本就不遮不掩,李环玉不悦道:“二姐姐这是什么话?我这身衣裳可是在绸缎庄花了五十两买的最时兴的料子,找绣房里最顶级的针线师傅做的,上头的绣花还掺了金银丝呢,光是这一身衣裙就得一百多两。”她认为李佩玉不是不识货就是嫉妒。
李佩玉讥笑道:“这有什么的?谁还没有几件好衣裳,妹妹这样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堆在身上的样子,哪里像个大家闺秀,跟个暴发户似的。”
李环玉涨红了脸,她最忌讳的就是在李家被人看低,故而在穿戴打扮上用力过猛。她打量着李佩玉,身上的首饰也好,料子也好,都是极好极上乘的,因在家不出门,所以都是简约装束。这样好的料子做成这样简单的样式,暴殄天物。
老太太说道:“环丫头刚回来,有些事不太懂,你们几个做姐妹的,要多提点着。”
就这么几句话?李环玉心中不忿,她可是李志修最疼爱的,老太太也不多想着自己,果然还是心里鄙夷她的出身。
有老太太打圆场,李佩玉不好再说什么,退到后面开始摆弄屋里的一盆白玉兰。第一天请安,李环玉急于在老太太和三个姐妹面前表现自己的“知书达理”、“蕙质兰心”,想证明自己就算是在外宅长大的,也是请过女师教导,不比她们差。在屋里四处一打量,看到老太太榻边案头上有一瓶清供兰花,枝叶看起来似乎有些散乱。她上前一步,笑道:“祖母,您这兰花瞧着就雅致,孙女一向也喜欢侍弄花草,不如让孙女帮您打理一下,定能让您的兰花更精神。”不等老太太允准,就自作主张伸手去拿花瓶。
李老太太捻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眉头不可察觉的皱了一下。
皓月想阻止也来不及了,慈安堂的花草都是老太太的心头好,一朵花一根草都是经她手养出来的,旁人轻易动不得。案头上那瓶兰花是请了京城花艺女师来家里摆弄的,看似随意,实则极有章法,讲究的是“疏影横斜”的野趣。
李环玉学着记忆中花匠的样子,将几支点缀的零星小白花抽出又胡乱分散摆放,还特意将一朵开得最好最盛的白玉兰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原本清逸洒脱的意境被完全破坏,看着就像市井摊贩摆在街上卖钱的盆花。
“祖母,您瞧瞧,这样是不是更好?”李环玉捧着花瓶向李老太太邀功,那满意的笑容看得出她真觉得这样插花才更雅致。
李老太太看着李环玉手里那全无意境,杂乱平庸的插瓶,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放下吧。”
李环玉没听到想象中的夸赞,不由得一僵,皓月赶紧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花瓶,放回原处。
皓月一时没看住李环玉,她不死心的看到旁边小丫头正在用小泥炉煨着参汤,老太太一贯觉得参汤的味道白白散掉很可惜,总是让丫鬟在身边熬制,连气味都不能浪费。
李环玉觉得炉火似乎不大,她急于挽回脸面,再一次表现自己的仔细贴心,她对看炉子的丫鬟训斥道:“这炉火这么小,不知道拨大一些吗?火太小参汤煨不滚,药性怎么发出来?我来!”直接拿起旁边的火钳就去拨弄小泥炉中的炭火。
“三小姐不可!”皓月放好花瓶回头一看,低声制止,可已经来不及了,李环玉用力一拨,炭火被搅动,几颗烧红的炭块“噼啪”爆出,火星四溅,其中一颗落在老太太脚下的波斯绒地毯上,瞬间烫出一个小黑点。
李环玉惊叫一声,手忙脚乱的问老太太:“祖母,没烫着您吧。”
“放肆!”徐氏厉声呵斥:“你在干什么?毛手毛脚的,没一件事上道的,什么都不懂还瞎显摆什么?”
李佩玉嗤笑出声:“还真是外头养大的,高门规矩是一点都不懂,不懂花艺也就罢了,连烧火都不懂,还学人献殷勤呢!”
张氏和李静玉没说话,但张氏的眼睛仿佛已经把李环玉那点浅薄虚荣和无知莽撞看得一清二楚,李静玉的眼睛平静无波,像是没看到眼前发生的事,李环玉反而觉得李静玉更让她不自在,脸上开始发烫。
“行了。”老太太依然捻着佛珠,语气平淡:“环儿年纪小,刚来不懂规矩,情有可原。”又对着李环玉说道:“你这毛躁的性子,得好好静静心改一改,都散了吧。”她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到案头那瓶被李环玉搅乱的兰花上,似乎在想着该怎么复原。
李老太太嘴里轻描淡写的“不懂规矩”“毛躁的性子”,比任何高声呵斥都让李环玉难更难堪。她一身光鲜亮丽的穿戴此刻越发显得像个笑话,更把她衬得像个暴发户,李环玉又羞又气,僵在原地,无地自容。
走出慈安堂,李环玉只觉得背后有无数目光都定在她身上,扎得背脊生疼,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如芒在背。
回到静心斋,李环玉压制了一路的羞愤和怒火精准爆发,一进屋就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滚烫的茶水和碎裂的瓷片溅了一地:“狗眼看人低,都是狗眼!”她尖声嘶吼,眼泪夺眶而出:“不过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老太婆,装什么装,熬个参汤都舍不得浪费了那股气味,要在屋里熬,上不得台面的老虔婆,还在我面前摆出管教的架子,我呸!”
莺歌燕舞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李环玉每次生气都会拿她们打骂出气,果然,李环玉指着她们骂道:“杵在那儿干什么?木头桩子似的,这副蠢样子去外头,只会丢我的脸!还有你!”她的目光狠狠的射向皓月:“还有你!我娘不是让你提点我吗?你提点什么了?你是故意看我出丑的是不是?是你的旧主让你害我的是不是?她是那姓徐的儿媳妇,是姓徐的让你来害我丢脸的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合着伙害我。”
皓月清晰的感受到李环玉的崩溃,柳姨娘的担忧成了现实,而她这个受命“提点”的人,少不得要成为被迁怒的对象。她低头不言,这时候但凡分辨半个字,都只会火上浇油。
柳姨娘听见声响急急忙忙赶过来,李环玉一看见母亲,扑过去哭诉:“娘,她们都不是好东西,都欺负我。我好不容易才成了三小姐,怎么还要受这种气?明明都是一家的姐妹,她们凭什么看不起我,那个乡下老婆子有什么脸说我不懂规矩,性子毛躁,她算个什么东西?”
李环玉把满腔屈辱都倾泻在“乡下老婆子”的称呼上,仿佛只有这样痛踩祖母的出身,才能缓解她受到的屈辱。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柳姨娘抱着女儿不断安抚,一边询问皓月。
皓月据实以告,柳姨娘只觉得天旋地转,女儿才第一次拜见老太太,就在所有女眷面前出尽丑态,她们母女在这里的处境怕是会越来越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