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难民 ...
-
南朔又下了一场大雪。
今年的雪格外的多，一场接着一场，积雪堆的厚，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梅树上的红梅像是从团团白雪中开出来，别有一番景致。
自那日过后，秦隼有好长一段时间未曾踏进宋屿的院子。
宋屿难得落得清静，挑了个天晴的日子，带上宁容出了府。
至于沅柏，这几天总是早出晚归的，见不着人。待他晚上回来后，又会赖在宋屿房间里磨蹭到很晚才回自己房。
阳光正好，街道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穿梭着。
“公子，咱们这是要去予安堂吗？”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宁容依旧习惯称呼宋屿为公子。
宋屿目光始终落在前方，道：“嗯，好久没来了，过去看看。”
宁容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见他家公子一直看向某一个地方，好奇起来，顺着宋屿的视线一同望了过去。
肉包子摊前，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孩套着很多件单薄的衣服在桌子面前收脏碗筷。
等他收拾完，摊主从蒸笼里挑了几个卖相不太好、但依旧白白胖胖的包子递给那个还没摊子高的小孩。
宁容远远望着，只见那小孩即使被饿得不停吞咽口水，但他都不舍得吃一口，捧着包子朝对面屋檐下的跑去。
远处屋檐下，一群明显是外地的人团成一团挤在一起，他们衣着单薄，每个人的脸颊都凹陷下去，像是饿了许久。
“公子，那小孩好可怜……”宁容红着眼睛转过头，却发现他家公子早已进到对面医馆，只看见个衣角。
宁容抹了一把眼睛，紧跟了上去。
宋屿朝堂前伙计打了个招呼，穿过前厅，径直走进后院。
不多时，老薛端着热茶走进院子，看到宋屿，笑得一脸褶皱，“大少爷，您来了。”
宋屿嗯了声，手拨着凉席上晒着的草药干，他随手拿起一片闻了闻，直言道：“账本上是怎么回事？”
老薛放下茶壶，道：“唉，上个月，城里来了一些难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说是咱们予安堂能够赊账，这些难民就赖在堂前不走了。”
他解释完，重重叹气道：“其实他们大部分是被饿的，还有冻病的。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但抵不过人多，光是冻病的就花了不少草药钱。唉，又是难民，记了名也没啥用。”
宋屿想到堂前那群衣衫单薄的人：“可知道他们是从哪个地方逃难来的吗？看样子不太像是近地方的人。”
老薛摇头，道：“这个…不太清楚，平时忙的哟，哪有功夫去问他们的来历。”
老薛摸着发白的胡须，又接着道，“原本我是想将这事告诉少爷的，可是上个月少爷一直未曾出府，直到嫁进颢王府后，这才托人将账本送到您手上。”
宋屿那段时间被他的父亲也就是宋慎关在房间整整半个月，也正是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跟一个中庸儿子比他的父亲更爱权。
宋屿陷入回忆中。
年幼的他，想学医，当他满心欢喜的把这个想法告诉他的父亲后，他的父亲脸色瞬变。
他直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宋慎说的话：“你是我尚书府嫡子，我是缺你吃的还是少你穿的？抛头露面是想丢了你父亲我这张老脸吗？”
那个时候的他，还有爹爹。
他满心委屈的跑到爹爹怀里哭诉。
爹爹那时就已经和父亲和离，是爹爹拿出他的嫁妆给他买下这间药堂，捡他和怀安的字，为其名为予安堂。
寓意他和怀安一世给予平安康健。
“大少爷您是想要撤掉赊账吗？”
老薛沉思了会，向宋屿提出自己的想法，“虽说这样做，可能会对咱们药堂的声誉造成一定影响，但日子一久，大家也就淡忘了。再加上最近难民可是越来越多，对药堂确实不大好……”
宋屿回过神，摇头道：“不用。”
老薛看着年轻的公子，忽然感慨道：“公子要是还在的话，就好了。”
宋屿知道了账本上原因，便没有在药堂多待，推开内门，宁容正撅着腚跟堂前伙计闲聊。
见宋屿出来，他迎了上去，说：“公子，咱们是现在回府呢，还是接着逛逛？”
宋屿招手让宁容靠近些，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宁容听完宋屿的吩咐，半天没动，宋屿拍了拍他肩膀，说:“去吧，我晚些回去。”
宁容应下，宋屿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随后自己却往相反的地方闲逛起来。
远处正前方围拢着一圈人，传来嘈杂声，指指点点。
宋屿向来对这种热闹不感兴趣，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这时，从那圈人群里猛地挤出一个小黑影，踉跄地冲着宋屿这边狂奔，接着人群里紧跟着跑出几个同样是小孩的难民。
宋屿看着跑得东倒西歪的小身形，本能地想要侧身躲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身后一块尖锐的石头，稍微停顿了下。
就这么短暂的犹豫，那个小黑孩只顾着埋头冲，还是抱着双臂跑，最终一个不慎，竟直直扑向宋屿。
宋屿环住撞过来的小人，顺势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待站稳后，他的目光落在几步外几个脏兮兮的小难民身上，或许是因宋屿是大人，小难民们都不敢上前。
趁这个空档，被宋屿扶着的小黑孩挣脱掉他的手臂，忙不迭地将袖子里的包子往嘴里塞。
边往嘴里塞边防备地看着宋屿，像是怕宋屿抢他的包子吃，一下塞得急了，小黑孩梗着脖颈眼白直翻。
宋屿看得直皱眉，向旁边卖馄饨的大婶要了一碗馄饨，道：“慢点吃，他们已经走了。”
小黑孩迟疑了下，看了一眼宋屿，脖子卡住异物实在难受，急切地伸出同样一双黑乎乎的手掌，捧着碗三两下喝下一大半汤水。
小黑孩脸上被什么东西涂得漆黑，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嘴边的位置被水渍晕染浸湿，露出里头的一点肤色。
小黑孩喝完大部分馄饨汤，然而碗里的馄饨他却是一个都没动。
他望着眼前的宋屿，“谢谢哥哥，我……我可以把这碗馄饨带走吗？”说完，小黑孩紧张地看着他，害怕宋屿说出拒绝的话。
“当然可以啊。”宋屿点头，道：“不过你记得要把碗还给馄饨大婶，碗钱哥哥可没付。”
小黑孩闻言，脸上笑容灿烂，用力点了点头，向宋屿保证道，“嗯！我会的！”
宋屿想揉揉他脑袋，抬起手又放下，便转身准备离开。
见宋屿要走，小黑孩连忙跟了上去，急切道：“哥哥你等等，我会做好多事，什么事情都可以。”怕宋屿以为自己是胡搅蛮缠的孩子，连忙讲：“我不是那种，我……我就是、哥哥请我吃这碗馄饨，我可以为哥哥做点什么吗？”
知道小孩不是那种人，前面帮包子摊主收拾脏碗筷换取食物时就知道他是个有自己自尊的孩子，会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食物，所以他刚刚才并未直接走开。
于是，宋屿站定，蹲下身子让自己和小黑孩平视，道：“你叫什么？”
“我叫若可。”
“那哥哥问若可一个事。”
若可连忙点头，应道：“当然可以，哥哥你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宋屿道：“能告诉哥哥若可是从哪里来到皇城来的吗？”
若可一愣，神情有些哀伤，不过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我和阿娘是从南樵村来的，村子被土匪抢了，死了好多人，我跟阿娘拼了命跑出来，他们都说皇城有裴将军是最安全的，走了好远的路，我和阿娘才到皇城的。”
宋屿听到那人的名字，心中还是止不住地发疼，脑子里又很快抓住关键词，又问道，“刚刚那几个孩子，若可不认识？”
“不认识。”若可摇摇头，眼睛滴溜四处看看，低声道：“哥哥，你晚上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
宋屿听罢，笑了笑，“为什么？”
若可超小声道：“昨夜城里又来了好多人，我看见了，他们饿极了为了吃的是会打人的！想抢我包子就是跟他们是一伙的。”
宋屿听完，若有所思。
若可说的他们八成也是难民。
不远处难民堆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若可脸上有些着急。
宋屿柔声道：“去吧。”
若可跑到对面，中途频频回头看向宋屿。
宋屿站在原地看着若可挤入流民堆，转身进了予安堂，跟老薛打了个招呼，交代完才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