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色极东】goodbye》姜狸狸

1、第 1 章

　　01
　　王黯第一次见到本田葵的时候十五岁，本田葵八岁，那一年他们的父亲尚还健在，回忆里面容模糊的男人领着矮小的幼童进门，向王黯宣告新成员的加入。
　　王黯见到本田葵的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小孩。
　　阴沉的，潮湿的，像角落里的青苔。
　　有一种令人厌恶的生命力。
　　于是王黯给这个弟弟的见面礼便是毫不留情的一脚。
　　长期的营养不良给予了本田葵孱弱的身体，王黯这一脚其实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还是直接将本田葵踹翻了过去，偌大的家里忽然嘈杂起来，父亲的怒喝与佣人的惊呼一同响起，王黯冷笑了一声，径直回了房门，木板合上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本田葵自始自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02
　　本田葵十二岁之前王黯一直没正眼看过他，父亲也对他不管不问，他活在王家就想一个异姓的幽灵。下人对他的印象到很好，觉得这孩子话少又乖，不像家里那个大少爷，一身的怪脾气，戾气也重，跟在他身边都胆战心惊的。
　　本田葵十二岁那年，王家溜进来一个杀手。
　　这事并不少见，王家毕竟在道上横行霸道多年，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这个庞然大物，就想野狼盯着一块铁笼里的肥肉，随时都想咬碎铁栏，将肥肉一口吞下。
　　那天王黯赶过去时，看见的就是一片血色，本田葵坐在血泊里，仆人打扮的杀手倒在地上，脖子上插着一把餐刀。
　　身后的仆人一群一群地往房间里赶，惊呼着扶起本田葵，收拾着残局。
　　王黯靠着门边，冷笑了一身：“果然咬人的狗都不叫。”
　　本田葵抬眼看他，眼睛像一团晕开的墨。
　　“看什么呢我的好弟弟，”王黯笑着说，“被吓坏了吧？”转头又吩咐起仆人：“我弟弟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肯定被吓坏了，你们可要好好照顾照顾他千万别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到时候要造成什么性格扭曲心理变态啊，那就不好了。”
　　03
　　本田葵长到十几岁，面部线条逐渐明晰起来，越来越清秀，也越来越不像王家的孩子。
　　王黯他爹对这个私生子的态度很奇怪，他私生子并不少，这是唯一一个领回家的，却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见他越来越像他那个早死的母亲，也越来越不顺眼。
　　本田葵十七岁，他爹死了。
　　死在仇家的手下，尸体碎成一块一块，拼也拼不齐。
　　王黯二十四岁，将将毕业的年纪，一个人撑起了偌大的王家。
　　那一年本田葵每日看见的就是王黯匆匆忙忙的背影，而他无所事事。
　　本田葵的高中生涯平静暗淡，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写题、写题、写题，出色的相貌让他或多或少受到一些关注，但并没有什么小说的情节发生，高中的生活平静地驰过两年。
　　直到那天他被人在路上打了。
　　04
　　王家没给本田葵安排司机啊什么的，也没去什么贵族学校，给他上了普通的高中，再在旁边买一套普通的房子。
　　本田葵知道那是让自己逐渐淡出王家的意思。
　　他并不在意。他在王家找不到什么归属感，或者说他在这个世界上都找不到什么归属感，母亲过世后整个世界都与他断开了链接的纽带，岁月推着他向前跋涉，他只是麻木前行。
　　直到高三下晚自习的那天，他被人抢劫了。
　　是附近职校的学生。
　　那些人没抢到钱，打了他一顿出气。本田葵一脸青紫地从地上爬起来，寻思着明日如何向班主任请假。
　　回到那个“家”里，漆黑的空间里令人惊诧地出现一点明红——王黯靠着墙在抽烟。
　　很多年之后，本田葵也没搞清楚那一天王黯怎么就心血来潮地看望他这个弟弟，又在漆黑的房间里呆了多久，想了些什么。他记得那一晚他打开灯，看见王黯一脸憔悴，那段时间父亲去世没多久，他应付着各方的势力，不用想都觉得辛苦。
　　“是去打架了，”王黯手指间夹着那一点明红，“还是被人打了？”
　　本田葵默不吱声地换鞋、换衣服，打算去找伤药。
　　“被打了，还没还手。”王黯嗤笑出声。
　　“怎么就不还手呢，”王黯说，“小时候杀人都不眨眼的，长大了怎么连打个架都不还手。”
　　本田葵停了下来，没说话，望着王黯手里那根烟，明黄明红揉杂在一起的光，一缕一缕的烟袅袅而上，像牵出了一条线。
　　“想抽烟吗？”王黯说，“别被呛到了。”
　　他走进了，把那根烟递了过来。
　　本田葵接过去了。
　　05
　　那一天本田葵不出意外地被烟呛了一嗓子，咳嗽了好几声。王黯发出毫不留情的嘲笑声，然后哈哈笑着离开了。他这一趟来的莫名其妙，好像只是为了看本田葵的囧样，又理所当然地不应当只是如此。本田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那一口烟还在肺里还在嗓子眼上，那一点红光还在客厅里闪烁着，簌簌掉下烟灰，袅袅而上浮烟，都连成线。
　　第二天本田葵请假了，第三天那几个职校的混混在飙车时不行身亡。
　　王黯听着属下给他的汇报，笑了一下：“真是巧啊。”
　　“把那小子接回来吧，”王黯吩咐道，“活生生一个老王家的种，也别浪费了这点遗传。”
　　本田葵就这样回到了那栋大房子里。
　　06
　　王黯开始把一些事情交给本田葵去做。
　　从一个只会写题的高中生到开始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本田葵适应得很好，王家有人说他是天生干这一行的，王黯只是笑。
　　他想起很早的时候那场意外，本田葵在血泊里看向他的眼神，平静的，深邃的，让他联想起外祖庭院里的那口深井——据说曾溺亡了人。
　　但本田葵也是乖顺的，他总是很听王黯的话，沉默的，冷静的，站在王黯的影子里，像一把称心如意的刀。
　　仅供王黯使用的刀。
　　本田葵一身是血的回家时，发现王黯又在抽烟。
　　王黯好像有一点烟瘾，本田葵总是能看见他嘴边一点红光明灭，但本田葵从来不劝他，他知道王黯总是心里有数，从来不会做过火的事情。
　　就像他表面永远谦和温润一样，仿佛干干净净的谪仙人。
　　本田葵用手接住了烟灰。
　　手心灼烧。
　　“明天陪我一起出去一趟。”王黯说。
　　他从来不解释，本田葵也从来不追寻，睫毛如蝶翼颤动，他什么也没说。
　　07
　　王黯老是觉得本田葵有事瞒着他。
　　就比如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那么多私生子偏偏只带了本田葵一个回来一样。第一次见本田葵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观察这个小子，然后越看越不喜欢，于是给了他一脚。
　　长大后更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沉默，甚至不喜欢他的乖顺，尤其不喜欢他看他的眼神。
　　平静又深邃的眼神，仿佛没有波澜起伏的死水。
　　王黯第一次见到本田葵出现大幅度的情绪波动是他重伤昏迷终于清醒后的那个晚上。
　　王黯在道上结仇不算少，但斩草除根一直很干脆，很少有仇家对他下死手，有也被王家一众人还有本田葵抢先一步阻拦了下来。
　　直到那一次，因为王家一个新手的手软，斩草没能除完的根发出了危险的芽，那人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向王黯寻仇，最后由于本田葵一向谨慎的防范措施勉强换回来了那人当场死亡王黯重伤昏迷的结果。
　　王黯苏醒的那晚，看见的是本田葵落泪的眼。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那对古井里涌出，十几年来平静的表情被无数情绪揉乱。
　　王黯向来最懂人心，他明白本田葵那最深的一层感情叫失而复得。
　　只是他不明白原因。
　　他们是不熟悉的兄弟，是冷漠的君臣。
　　他不明白本田葵复杂深沉的感情从9而来。
　　他们原本应当是没什么关系纠葛的人。
　　故事需要重新讲过。
　　08
　　本田葵小时候被邻居家小孩骂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没爹的小杂种。”
　　母亲是那种非常典型的日式女子，柔软孱弱，总在夜深时抱着他哭，又有一种神奇的韧性，总能零零碎碎地赚到一些钱，为数不多，但能维持他们清贫的生活。
　　小时候本田葵望着天花板上渗下的雨水，想自己总有一天要出人头地，要将母亲接到没有风雨之忧的大房子里，要让母亲过得很好，要见到父亲，要向他质问，要向他报复。
　　但是没等到本田葵实现愿望的五分之一，母亲去世了。
　　本田葵从一个没有父亲的小孩，变成了没有父母的少年人。
　　他被送往了福利院。
　　十五岁的少年在福利院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他的年纪已经大了，不怎么可能有人再去收养，少年人正在长身体，福利院的待遇并不好，几乎每个晚上他都被饥饿唤醒，身子瘦的穿件绿色就是一杆。
　　但他的成绩很好，国文老师尤其喜欢他。
　　那个来自古老国度的女性对他尤其关照，总喜欢给他塞点小零食，有时候是一把糖，有时候是一袋饼干。
　　那是他的第二个母亲一般的存在。
　　后来本田葵考上了东大。
　　国文老师比他本人还要高兴，邀请他去了家，给他做了一桌子的中餐，庆祝他的成功。
　　“要好好读书，要认真学习。”国文老师这样告诉他。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国文老师。
　　“你是本田葵？”
　　那是本田葵第一次见到王黯，在一个雨夜。黑色的轿车横在他身前，雨的蚊蚋在灯的触手之中狂舞。
　　“我是王黯，”那人说，“是你的哥哥。”
　　09
　　王黯继承人的位置，其实一直坐得不太稳当。
　　他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合格丈夫，在婚姻里从未履行忠贞的职责，在外的莺莺燕燕素来众多，私生子私生女也不少，其中有几个在长大后展露了些许锋芒，被王家其他一些觊觎权力的人盯上，联合成了崭新的势力，对王黯这个真正意义上的继承人展开了攻击。
　　本田葵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中被王黯找上的。
　　一个聪明的，没有母族背景的私生子，一把可以打磨锋利的，斩向敌人的刀。
　　本田葵坐上了那辆车。
　　“你找我，有什么事？”他开口，脊背上的肌肉紧绷，说出话的时候后槽牙一阵酸意。
　　“别那么紧张，”王黯点燃了一只烟，递到本田葵的嘴边，“抽吗？”
　　本田葵僵硬地摇了摇头。
　　王黯将那只烟放进了自己的唇齿之间。
　　“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一点小忙。”
　　“我拒绝。”本田葵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王先生，”他说，“在下只是一个普通人，无意卷入这些纷争之中，我的愿望只是平静安稳地度过这一生，我并不希望……”
　　“为什么？”王黯抬了抬眼，“你不是很恨他吗？”
　　本田葵张开到嘴顿住了。
　　“恨他招惹了你的母亲又抛弃了她，害她一生凄苦，不得好死？”
　　“我……”
　　“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起？你以为罪魁祸首只是我们的父亲吗？不，是整个王家，是这整个荒唐荒谬又荒淫的家族，是整个王家的掌权者。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推翻它呢？”
　　王黯靠近本田葵的耳边，像一只幽灵在细语。
　　“你让我知道的很多，”本田葵苦笑，“自从我上了车其实就没得选了是吗？”
　　王黯笑笑：“当然，如果你下车，子弹会立刻射穿你那可爱的小脑袋瓜。”
　　本田葵只觉得遍体生凉。
　　10
　　本田葵的学业从此夭折，他被王黯带回了那个古老的国度。
　　会议上，王家的一位老人正在滔滔不绝，大致的意思不过是让一位私生子介入一场事故的一环，去处理这项行动，借此牟利，不断蚕食王黯权力的一部分。
　　王黯一直平静地看着那位长辈，在话语进行的尾声，适时地插入，感谢了长辈之后，话锋一转：“不过我认为，此事还有更好的人选。”
　　“介绍一下，”王黯的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这是我的弟弟，本田葵，我们家流落在外的孩子，东大的高材生，我认为他比叔叔您举荐的人，更适合这次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