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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依江行 ...

  •   练羽鸿登时转身,一手按于剑柄,他先前竟未能察觉,令人悄无声息地接近了自己!

      “干什么?”渔夫大叔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阿叔,怎会是你?”练羽鸿愕然道。
      “睡过头了,”渔夫大叔百无聊赖地说,“本不想来的,该晒渔网了。”

      练羽鸿犹豫片刻,小心地松开剑柄,右手仍在剑上搭着,不敢掉以轻心。
      “怎么这么多人?”渔夫大叔手搭凉棚远望向渡口,仿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拨开身前的芦苇,一边打哈欠一边走了出去。
      练羽鸿低声道:“小心!”

      他伸手欲拦,然而已来不及了,不远处放哨的家仆听到响动,登时大喊。
      “站住!什么人?!”
      立刻有人弯弓搭箭,弓弦拉满,箭头闪烁着寒芒,对准二人所在之处。

      “不长眼的东西,扰了老子一天了。”渔夫大叔冷哼一声,转头对练羽鸿道,“小子,你要坐船,是也不是?”
      练羽鸿压低身形,抬头与渔夫大叔对视,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相当不耐烦,仿佛还未完全睡醒,起床气十分严重。
      “呃……阿叔,快蹲下,太危险了……”练羽鸿一时被他的气场震慑,大脑空白,情急之下只得令他先躲起来。

      远处家仆又喊了一声,渔夫大叔看也不看,于芦苇丛中站得笔直,丝毫不惧。
      “是不是?”渔夫大叔不依不饶问。
      “是,是……阿叔,当——”
      心字尚未出口,弓弦震响,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那渔夫大叔却看也不看,倏然抬手,一把抓住箭杆,箭尖距离他的脑袋不过三指距离。

      “很好,就凭你这声叔,说什么也要将你送到地方。”渔夫大叔兀自点头,朝他颇为满意地笑笑,随即抬手甩去,下一刻,远方传来惊惧的痛喊,竟是直接钉中了弓箭手的肩膀!
      练羽鸿:“!!!”

      “杀了他们!!”
      家仆们登时骇然,抡开武器,呼喊着包围上来。渔夫大叔咂咂嘴,对练羽鸿说了一声“等着”,随手折断一杆芦苇,走了出去。
      “阿叔!”练羽鸿矮身躲过射来的箭矢,芦苇铺天盖地,霎时将他淹没。
      练羽鸿不得已,抽剑斩断身前障碍,再抬头时,四周一片寂静,唯剩涛涛江水拍岸,浪涌奔袭之声。
      渔夫大叔站在渡口,无聊地抽打着手中的芦苇,脚下倒了一片,俱已昏死过去。
      练羽鸿:“……”
      “杀不杀?”渔夫大叔问。
      练羽鸿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不、不了吧……”
      渔夫大叔深深看他一眼,最后道:“来罢,上船。”

      坐在船上,练羽鸿仍有点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他偷眼打量那渔夫大叔,对方正站在船头撑船。
      小船于江水间肆意穿梭,偶有急流、转弯,船速不减,却仍能稳稳渡过。他的手很稳,手掌大而宽厚,手长脚长,显得强壮而有力。
      他仍带着初见那顶破破烂烂的草帽,帽檐下的脸轮廓分明,皮肤晒得黢黑,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抛开有些邋遢的扮相……细看之下,倒也显得英武不凡。
      当真是高手在民间。

      “看什么?”渔夫大叔道。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练羽鸿小心翼翼道。
      “什么阁下?”渔夫大叔皱眉,“叫叔。”
      “……敢问阿叔高姓大名?”练羽鸿再次拱手。
      渔夫大叔回身看他一眼:“我不告诉你。”
      练羽鸿心想怎么最近遇到的都是怪人。
      “但我知道你是谁。”渔夫大叔又说。
      “能认出这把剑的,都知道我是谁。”练羽鸿无奈道。

      他已对这名大叔完全放下了戒心——换句话说,有戒心又能怎样?对方既能在顷刻间解决十来人,弄死自己不过是顺手的事,没必要拐弯抹角。

      “嗯,你现在一定想着,反正在船上也跑不掉,就算我真想杀你也没辙。”
      “对。”练羽鸿索性直接承认了。
      “放心吧,我是不会杀你,更不会害你的。”渔夫大叔笑道,“我是不会像姓阮的那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赔了夫人又折兵。”
      练羽鸿想到阮府那事,面色登时又沉下去。

      渔夫大叔不以为意道:“你就别难受了,那姓包的就不是什么好人,姓阮的一家在荆陵一带横行霸道,常有占人田舍祖屋之事。姓包的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不过是人家里养的一条狗,身上背了几条人命,腕间两条铁带能将人脑瓜子砸开。”
      练羽鸿:“……”
      “他师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我也不记得他师父是谁,但你想想,但凡他师父出息点,徒弟能沦落到小地方给人当护院吗?”

      “你都知道?”练羽鸿蓦然开口。
      “我不知道。”渔夫大叔立刻说。
      “那为什么你所说的都能与我一夜间发生之事对上?”
      “没睡醒,说胡话,做梦梦到的。”渔夫大叔敷衍道。
      “你认识我爹?”练羽鸿又问。
      “学武的都认识他。”渔夫大叔客客气气道,“我认识他,可他不认得我啊!”
      “您师从何人?”练羽鸿冷不丁问。
      “不该问的别问。”渔夫大叔完全不上当,反而威胁道,“再瞎打听就踹你下船。”

      长蒿一点,江水于船尾分开两道波浪,水面如镜,倒映着头顶赤红燃烧的云霞。
      小船如同穿梭于天际,脚下游鱼如织,背朝夕阳,一道飞往青山尽头,有着北方第一大城之称的玄都晋川。

      “有人的地方就有阴谋诡计、争名夺利,妄想惩恶扬善、快意恩仇,到头来惹祸上身,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闯荡江湖,不过就是如此。陌客无数,知己难求啊……”
      大叔喋喋不休的声音远去了,风声渐歇,远远听到人声喧哗,江面豁然开阔,巨大的客船缓慢驶入码头,二人所乘的小舟随波不住摇摆,直如风中的一片树叶。

      “你去吧,”渔夫大叔划着小船靠岸,对练羽鸿一扬下巴,“这里的地头蛇不欢迎我,老子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了。”
      练羽鸿定定看着他,忽而身子一矮,渔夫大叔立刻抬脚抵住他的膝弯。
      “别给老子整这些没用的,之前说的都忘了?!”
      练羽鸿本欲向他磕头,渔夫大叔阻拦后顺势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险些把他揣进水里。
      “阿叔,”练羽鸿直起身,颇有些哭笑不得道,“你是个好人。”
      渔夫大叔闻言微一愣,半晌后缓缓点头:“好,好,有你这句话,便够了。”

      练羽鸿忽而有种微妙的感伤,他确信这感觉并非来源于自身,仿佛被对方的心情所影响似的,仅出现了那么一刹那,转瞬即逝。
      他站在岸上,有些疑惑地看着渔夫大叔,对方略侧过身,拉了下头顶的草帽,遮住脸。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
      练羽鸿突然就释怀了,与大叔短暂相处,仿佛也染上他的一些洒脱,原本沉重的心情减轻不少,宁愿盲目去相信此行能够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阿叔,天高水长,我们江湖再见。”练羽鸿朝他一拱手。
      “哼,你懂个屁江湖。”渔夫大叔白了他一眼,执起长蒿,顺水远去。

      玄都晋川,坐北朝南,北有青屏高山阻挡寒风,南面环有岷江,商船往来,繁华无比,集结了大越半壁的经贸与农耕,乃是北方大城之一。
      非常时期,入城的平原前排起了长队,守卫于门前把关,一个一个核查入城者的身份。练羽鸿大致扫了一眼,自觉来到队伍末尾处排队。
      站了将近半个时辰,队伍只朝前挪动半步。练羽鸿身旁净是些光着膀子拿着奇形怪状武器的汉子,仿佛来自于同个门派,口中怨声载道,行坐不安。
      练羽鸿自知此城内现今高手众多,不能轻易暴露身份,更不得强闯,只得强压下急躁的心情,闭上双眼,留下几分感知之力,于吵闹中入定,吐故纳新,循着剑法心诀调动内力,运功调息。

      与此同时,城西的大道中有一骏马疾驰而来,风驰电掣般行至近前,视排队人群于无物,径直闯到城门处,訇然勒马,马匹粗喘阵阵,湿热潮润的气息直逼守卫面门。
      “什么人?!”
      后头排队人群比之守卫更加愤怒,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纷纷喊爹骂娘,恨不得冲上去几个大耳瓜子将其抽上天。
      守卫们喊破了嗓子维护秩序,骂声稍定,片刻后,城内出了数十人,个个手持长刀,分散到队伍各处,纵声大喊。
      “别排了!今天不让进城了,都散开!”
      “你再说一遍??”
      “狗日的,玩你爹呢!!”
      “不知死活的东西,”一守卫冷哼道,“老子记住你了,你明天也别想进城。”
      “你找死!!”

      城外霎时乱作一团,可知在外头排队候着进城的,不止有闻风而来的江湖客,亦有坐贾行商,等着进城送货做买卖。
      下令之人大抵也知道这一刀切的办法有多荒唐,未过一会,侧门打开,守卫们马不停蹄地再度传令:商人凭文书、货品自侧门进城,其余人等抓紧滚蛋让路。

      “狗屁北方天下第一大城!什么玄都之主、北派掌门的,他爹的这就是廖天之的待客之道?!”
      此话一出,四周倏然一静。

      自榆泉之战后,天下间二十年内未有大型比武盛事,“震天刀”廖天之北派第一高手之称乃是综合了个人战绩、门派、地界、弟子等各项决出,虽然大家心目中的第一高手各有人选,多年来谁也不能服谁,然而在别人的地盘上,多少还是要收敛些的。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直呼廖掌门其名?!”还真有被挡在外头几个时辰仍心甘情愿替人出头的。
      “老子们千里迢迢从庐湾赶来,可不是来这里看人甩脸色的!数千兄弟挤在城门前却不让进,可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不是待客不周,而是资格不够!”
      城楼上,远远现出一青衣人影,昂首傲立,衣袍于空中猎猎飘扬,嘴唇轻启,洪朗的声音传遍城门前的平原。
      那出言挑衅之人登时感到周身一重,无形音波中犹有千钧力,直冲他而来,为了面子,只得咬牙苦忍。
      练羽鸿受到劲力波及,不由睁开眼,却倏然发现城外几千人目光齐刷刷向自己射来。
      练羽鸿:“?”
      转头打量四周,人群已退至六尺开外,当中留出大片空地,唯剩练羽鸿与先前排队时在他身旁扎堆的赤膊人士们。
      练羽鸿:“…………”

      有人认出城楼上那青衣人影的身份,议论纷纷。
      “这便是廖掌门首徒,玄苍派大弟子周云!听说他前些日子单挑了一伙马贼,杀进敌方大营,一炷香后出来时衣不染尘,那贼头已然身首分离!”
      “他平常并不过多露面,今日竟亲自出来了,耳闻师尊受辱,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
      完蛋,要找别人师尊求助,转眼竟出现在闹事人的阵营中,当真是有理说不清,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未等练羽鸿抬脚,赤膊大汉们已开骂了:“姓廖的王八羔子!人面兽心,卑鄙无耻!五年前无端杀了我严卓师叔,今日便在众好汉面前,教你血债血偿!”
      周云一手负于身后,扬起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神情倨傲:“非是我玄苍派自夸,我师尊为民除害的事做了不少,不知你师叔姓甚名谁,出自哪门哪派,究竟犯了什么事端,竟值得他亲自动手?”
      “……你!”

      一大汉闻言怒极,张口又要骂,却被同伴拦下,高声道:“在下庐湾阔刀门郭通,奉家师之名,带领师弟们前来讨个说法!”
      众路人听到“庐湾阔刀门”这几个字,不由又议论起来:“是了,阔刀门原先也是庐湾当地有名的势力,近年来渐渐没落,再未听说过。”
      “那死了的严卓似乎天赋不错,原是下任门主之选。”
      “廖掌门为人方正不阿、豁达大度,死于他手下的,必然是活该!”

      练羽鸿本想趁乱开溜,不料闹喊起来后,众人视线紧盯中间这一小撮人,更伸出手来指指点点,他躲在一群彪形大汉身后,禁不住冷汗直流。

      周云冷哼道:“五年前的仇,今日才来讨,师父不来,却让徒弟们来送死……”
      “废话少说!快叫廖天之那厮出来决战!”阔刀派中又有人怒道。
      周云缓缓抬起一掌,做了个“停”的手势,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却颇有威慑力:“慢着,既然你们找上门来,我也须得分说清楚,杀严卓时我也在,此人存心不良,夜袭一村庄抓了十余人欲练邪功,师尊无法,只得出手将其击毙。”
      “一派胡言!严师叔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若你们有本事,自去地下亲口问他一问。片刻后有贵客将至,休要在此地闹事。”周云冷冷道。

      “多说无益,唯有一战!”郭通取下背后阔刀,遥遥指向城楼之上,“周云小儿,若你师父执意要做缩头乌龟,你便来代他领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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