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昼月晨曦

1、第 1 章

　　医院的走廊永远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周予淮快步穿过长廊，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急促的节奏。护士站的护士抬头看了一眼，立刻认出了这位每周都要来几次的常客。

　　"周先生，予宁在3号病房，只是轻微晕厥，已经稳定了。"

　　"体育课？"予淮松了松领带，喉结滚动了一下。

　　"嗯，今天太阳有点大，她坚持要上完篮球课。"

　　推开门时，病床上的少女正望着窗外发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显得那纤细的脖颈更加脆弱。听到动静，她转过头，眼睛里立刻亮起细碎的光。

　　"哥哥。"周予宁伸出手，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予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先检查了输液速度，又自然地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又不听话。"他声音低沉，手指却温柔地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予宁抿嘴笑了笑，手指悄悄攥住他的西装下摆。"我知道你会来。"

　　这是他们之间不变的默契。自从十三年前那场车祸带走父母，15岁的予淮就带着5岁且体弱多病的妹妹在亲戚家辗转。直到他大学毕业创立公司，两人才算有了真正的家。

　　"周先生，予宁可以回家了。"医生走进来，递过一叠检查单，"还是老问题，心脏负荷不能太大。"

　　予淮点点头，熟练地记下医嘱。他弯腰帮予宁穿鞋时，少女忽然前倾，额头抵在他肩上。

　　"头晕？"

　　"嗯..."她声音软糯，呼吸透过衬衫布料熨烫着他的皮肤。

　　回家的车上，予宁很快在副驾驶睡着了。等红灯时，予淮侧头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因为贫血而颜色浅淡的嘴唇微微张开。他伸手调高空调温度，将西装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

　　"到家了，宁宁。"地下车库里，予淮轻声唤她。予宁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向他伸出双臂。这个从小到大的习惯让予淮心尖发软，他小心地把她抱出来，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电梯里，予宁靠在他胸前半梦半醒："哥哥身上有香水味..."

　　"今天有个商务会谈。"予淮低头嗅了嗅自己领口，是林薇坚持要去的那个香水展留下的气味。他没注意到妹妹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微微蹙眉。

　　当晚，予淮在书房处理文件时，门被轻轻推开。予宁抱着枕头站在门口，宽大的睡裙更显得她身形单薄。

　　"睡不着？"

　　"心口有点闷。"她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像只悄无声息的猫。予淮立刻合上电脑，伸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当他的手掌贴上她单薄的背脊时，能感受到那下面微弱却急促的心跳。

　　"要吃药吗？"

　　予宁摇摇头，顺势靠在他肩上。"你陪着我就好。"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周都会上演。予淮熟练地按摩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操作鼠标保存文件。"明天我请假在家陪你。"

　　"不用..."予宁抬头看他，眼睛在台灯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我知道你最近很忙。李秘书说那个并购案..."

　　"什么都没有你重要。"予淮打断她，声音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这句话像解开了一个无形的结，予宁破涕为笑，小猫似的蹭了蹭他的手掌。予淮顺势将她抱起来，"该睡觉了，小麻烦精。"

　　他像小时候一样把她安置在床上，坐在床边等她入睡。予宁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角："哥哥，我有点难受...不要让我一个人好不好？"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脸上投下一道银色的泪痕。予淮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他掀开被子一角躺在外侧，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睡吧，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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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戒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周予淮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圈，听着未婚妻林薇与设计师讨论请柬样式。他的目光穿过落地窗，看见予宁正蹲在花园里喂流浪猫，宽大的衣服笼罩着小小的身体，袖口垂下来盖住了半个手掌。

　　"予淮？"林薇涂着珊瑚色指甲油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王设计师在问主桌要不要加你妹妹的位置。"

　　他回过神，发现婚庆公司的人都在等他回答。"当然要。"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他注意到林薇嘴角僵了僵。

　　"可是主桌都是至亲..."林薇凑近他耳边低语，香水味突然变得刺鼻，"你总不能婚礼上还把她拴在裤腰带上吧？"

　　玻璃杯底在茶几上磕出清脆的响。予淮站起身时，看见予宁抱着猫站在玄关阴影里，湿漉漉的杏眼让他想起母亲去世那年，五岁的小女孩躲在门后的模样。

　　"我去给宁宁热药。"他拿起茶几上的药袋，指腹蹭过电子药盒上的使用记录——最近一周的夜间剂量全是空白。

　　厨房里，予宁正踮脚够橱柜里的蜂蜜罐。予淮从身后轻松取下来，却发现罐子重量不对。他打开一看，本该见底的罐子竟还有大半。

　　"最近没吃蜂蜜药？"他皱眉，"医生说过..."

　　"太甜了。"予宁把脸埋进橘猫蓬松的皮毛里，"而且你最近...很忙。"

　　予淮胸口发紧。自从三个月前订婚，他确实开始习惯深夜回家时看到予宁蜷在沙发上睡着的场景。有次他试图抱她回房，却发现她瘦得肩胛骨像两片即将刺破皮肤的蝶翼。

　　微波炉"叮"的一声打断思绪。他把药碗递过去时，予宁突然问："哥哥，婚礼那天我穿什么颜色好？"

　　药勺在碗沿碰出细响。"白色。"他下意识回答，"你穿白色最好看。"

　　予宁笑了，唇色比瓷碗里的药汁还要淡："新娘才会穿白色呀。"

　　这句话像根针扎进予淮太阳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象中的婚礼场景里，站在身侧的始终是个穿白裙的模糊身影——直到此刻才惊觉那轮廓分明是眼前人。

　　客厅传来林薇高跟鞋的声响。予宁迅速喝完药，把碗塞进洗碗机时轻声说："林小姐说得对，我该学着独立了。"她举起手机给他看屏幕上的租房信息，"等你们结婚，我就搬走..."

　　"不行！"予淮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橘猫受惊窜走，撞翻了垃圾桶。药盒滚落出来，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药片——原来她不是忘记吃药，而是根本就没吃。

　　林薇闻声赶来时，正看见予淮抓着妹妹单薄的肩膀："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你是要哥哥心碎吗？"

　　"反正..."予宁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很快就不会有人在意了。"

　　林薇的红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弯腰捡起药盒，突然轻笑一声："周予淮，你还没发现吗？你妹妹在用她的方式反抗我们的婚姻。"

　　予淮的瞳孔微微收缩。记忆如走马灯闪过——这半年来予宁每次发病的时间都太过巧合。

　　"宁宁。"他捧起妹妹泪湿的脸，拇指擦过她眼下淡青色的阴影，"你最近...是不是故意不吃药？"

　　予宁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那天...那天我听见你和林小姐说..."她的声音碎成气音，"说婚后要搬去城南的别墅..."

　　世界突然安静得可怕。予淮看见她淡色的唇瓣开合，却听不见声音。直到锁骨处传来温热触感——一滴淡粉色的血珠从她嘴角滑落，在他衬衫上洇开小小的樱花。

　　"你要永远带着这个拖油瓶吗？"林薇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予淮机械地抬头，看见未婚妻举着的手机屏幕里，自己在慈善晚宴上搂着林薇的腰。视频里他的声音冷静到陌生："婚后打算把妹妹安置在城北公寓，那里离医院近..."

　　怀里的予宁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予淮这才惊觉，那些他以为"为她好"的安排，在她耳中全是残忍的逐客令。

　　"不是那样的。"他猛地攥住予宁想要抽离的手，发现她掌心全是指甲掐出的月牙形血痕。当他强行掰开她紧握的拳头时，一片白色药片从她指缝掉落——是医生开的心脏药。

　　林薇的红唇开合着说些什么，但予淮只听见血液冲刷鼓膜的声音。他看见予宁试图去捡地上的药片，瘦削的肩胛骨在毛衣下凸起尖锐的弧度。这个动作击碎了他最后的理智。

　　"她哪里都不会去。"予淮的声音很轻，却让林薇后退了半步。他扯下领带缠住予宁渗血的手掌，动作轻柔得像在包扎易碎的瓷器，"这就是她的家。"

　　林薇精致的面容扭曲了："你分得清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畸形依恋吗？"

　　"分得清的人不会把商业联姻说成爱情。"予淮解开衬衫第一颗纽扣，拽出那条从不离身的银链——吊坠是予宁七岁那年送他的塑料纽扣，早被摩挲得发亮。

　　当摔门声震碎一室寂静时，予宁在他怀里蜷缩成小小一团。她沾血的手指触碰那条银链，突然哽咽："那时候...你说会永远戴着..."

　　"现在也是。"予淮摘下染血的婚戒扔进垃圾桶，金属撞击声像某种决绝的句点。他低头贴上予宁冷汗涔涔的额头，"记得吗？你第一次发病那天，我在这枚纽扣前发过誓..."

　　窗外暴雨如注，淹没了未尽的话语。予宁的眼泪冲淡了血迹，在他心口烫出看不见的伤。十五年前医院走廊的誓言从未改变——若神明要带走他最后的亲人，他宁愿亲手打碎所有世俗定义的正常与正确。

　　予淮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主治医生把予宁的病危通知书递给他时说过的话："这孩子的求生欲很奇怪，时强时弱，就像..."老医生斟酌着用词，"就像她的生命线绑在别人手上。"

　　此刻他终于明白，原来他们之间的脐带从未真正剪断。

　　窗外，暴雨突然倾盆而下。而这一次，予淮终于看清了自己胸口那个血肉模糊的空洞——原来早在父母离世那夜，他的灵魂就有一半随着妹妹的心跳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