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裂之后，我替神君镇人间》笔揽星河

4、黑碑下的灰眸

　　陈朔是被冰冷的触感惊醒的。

　　不是河水，也不是地面，而是一种带着微刺凉意的指尖，正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他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近在咫尺的、罕见的浅灰色眼眸。那眼眸里没有寻常少女的灵动，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带着审视与疏离的冷静，仿佛在观察一件古物，而非一个活人。

　　陈朔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就要挥拳，却发现自己浑身如同散架，酸软无力，连抬起手臂都异常艰难。他这才看清，自己正靠在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黑色岩石旁，不远处，就是那条咆哮浑浊的浊河，以及那块矗立在河滩上、散发着苍茫镇压之力的巨大黑碑。

　　他还在河边。

　　而眼前这个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形纤细，穿着一身由各种不同材质、深浅不一的灰色布料拼接而成的古怪“百衲衣”，洗得发白，却异常干净，与周围污秽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她的面容清丽，却带着一种洗不掉的疲惫与风霜。

　　“你醒了。”少女收回点在他眉心的手指，声音平淡，没有丝毫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的‘灯’，差点就灭了。”

　　陈朔心头剧震。“灯”？她怎么知道？

　　他挣扎着想坐直身体，警惕地盯着她：“你是谁？”

　　少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歪头，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在他脸上扫过，又落在他手边那柄依旧紧握的残剑上。“读取你的记忆，比读取这块破石头还难。”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陈朔解释，“一片空白，只有……一点让人不舒服的光。”

　　她抬起手，不是指向陈朔，而是指向那块巨大的黑碑。“我叫姜禾。暂时，算是它的看守者。”

　　守碑人？

　　陈朔瞳孔一缩，老爹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回荡。他强撑着问道：“你是守碑人？我爹让我来找……”

　　“我不是。”姜禾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最后一个真正的守碑人，三年前就死了。我只是……暂时没地方可去，又恰好能在这里活下来而已。”

　　她的话信息量太大，陈朔一时难以消化。最后一个守碑人死了？那老爹让他来找什么？

　　姜禾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但她并没有解释的打算，反而问道：“你引来了一只‘巡河夜叉’，虽然只是个残缺的劣等货色，但也很麻烦。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它很‘喜欢’。”

　　她用的词是“喜欢”，但那平淡的语气里，陈朔听出的只有冰冷的算计。

　　就在这时，浊河那奔腾的黄褐色河水再次异动！一只比之前更加凝实、覆盖着清晰鳞片轮廓的巨大暗黄色手爪，猛地从河水中探出，带着比之前更加暴戾蛮横的意志，再次狠狠拍向黑色巨碑！

　　“咚——！”

　　无形的屏障剧烈震荡，乌光狂闪。碑身上流动的符文速度飙升到了极致。

　　这一次的冲击，比陈朔昏迷前感受到的更加猛烈！虽然大部分力量被黑碑阻挡，但逸散出的余波，依旧如同重锤般砸在陈朔的心神上，他喉头一甜，又是一口淤血涌上，强行咽下后，脸色苍白如纸。

　　而姜禾，只是微微蹙了蹙眉，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冷静地观察着河中的异动和黑碑的反应，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码。她甚至还有闲暇，从她那宽大的百衲衣袖口中，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色泽暗淡的龟甲，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似乎在记录或者感应着什么。

　　“它盯上你了。”姜禾收起龟甲，看向陈朔，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或者说，盯上了你带来的‘麻烦’。黑碑能挡住河里的‘大家伙’，但挡不住那些被吸引过来的、游荡的小东西。你留在这里，我们都会很麻烦。”

　　陈朔听明白了。她在下逐客令。在这个刚刚经历天崩地裂、怪物横行的世界，在这个他以为可能是唯一安全点的地方，他再次被拒绝了。

　　一种巨大的孤独和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看着眼前这个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少女，看着她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却又对一切漠不关心的灰色眼眸，咬了咬牙：“我走可以。告诉我，守碑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爹他……”

　　“我不知道你爹是谁。”姜禾再次打断他，她的目光掠过陈朔，投向小镇的方向，那里依旧被不祥的暗红笼罩，“我知道的，只是这块碑，以及碑文记载的只言片语。‘守灯人现，幽冥路开；古灯重燃，秩序或将重塑，亦或……彻底倾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道惊雷，在陈朔脑海中炸响。

　　守灯人！古灯重燃！

　　她果然知道！

　　陈朔急切地追问：“什么意思？秩序重塑？彻底倾覆？那盏灯……”

　　姜禾却不再看他，转身面向黑碑，只留给他一个纤细而孤绝的背影。“走吧。趁那只‘夜叉’还没完全锁定你的位置，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把你扔进河里喂它。”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威胁的意味，就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陈朔看着她，又看了看手中沉寂的残剑，感受着眉心那微弱却持续存在的旋涡。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艰难地拄着断剑，想要站起身。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他摇晃了一下。

　　就在这时，姜禾背对着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扔下了一句让他心跳几乎停止的话：

　　“如果你真想找答案，别往西边的山里躲。那里只有更多的绝望和……被遗忘的坟墓。”

　　“往南，穿过下游三十里的‘鬼哭林’，去‘流云墟’。那里是这片地域唯一还能称得上‘聚集地’的废墟。或许……你能在那里，听到更多关于‘灯’和‘碑’的呓语。”

　　说完，她便不再言语，如同化作了黑碑旁另一块沉默的石头，静静地仰望着那破碎的天空，仿佛陈朔的存在，已经与她无关。

　　往南？流云墟？

　　陈朔咀嚼着这两个词，深深看了一眼那神秘的少女和巨大的黑碑，将“鬼哭林”和“流云墟”牢牢刻在心里。

　　然后，他拖着疲惫伤痛的身躯，拄着残剑作为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离开了这片给他短暂喘息、却又带来更多谜团与冰冷的河滩，向着南方，那未知的、据说充满“呓语”的废墟，蹒跚而行。

　　背后的浊河依旧在咆哮，黑碑依旧在沉默矗立。

　　而那个名叫姜禾的少女，在他离开后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浅灰色的眸子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块冰冷的龟甲。

　　她的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灯油……快要耗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