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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碎天 ...

  •   陈朔是被一种侵入骨髓的寒意冻醒的。

      那不是腊月里常见的凛冽,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阴冷,带着某种腐朽的甜腥气,从窗棂缝隙、门板边缘,甚至土墙的肌理中丝丝缕缕地渗进来,缠绕在他只盖着一层薄被的身体上。

      他蜷缩在硬板床上,裹紧了打满补丁的被子,牙齿忍不住轻轻打颤。这冷,邪门。

      更邪门的是外面的寂静。

      青泥潭的清晨,从来不是安静的。镇东头王屠户家那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此刻早该扯着嗓子把半个镇子喊醒;隔壁张婶舀水淘米的哗啦声,灶膛里柴火噼啪的燃烧声;远处货郎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这些构成了他十五年生活中雷打不动的背景音。

      可现在,万籁俱寂。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那无处不在的甜腥腐臭,越来越浓,几乎令人作呕。

      陈朔心里莫名地发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几步冲到窗边,用力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然后,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天空,碎了。

      不是乌云蔽日,不是任何他认知中的风雨欲来。原本应该是黎明前深蓝色天幕的地方,布满了无数道纵横交错的、巨大无朋的裂痕,幽暗深邃,仿佛一面被无形巨力砸得龟裂的琉璃。裂痕后面,不是熟悉的夜空底色,而是翻滚涌动的、令人心悸的暗红与浊黄交织的混沌。在那混沌的深处,一些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的轮廓缓缓蠕动,投下足以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注视。

      没有声音。

      天地间所有的声响,仿佛都被那破碎的天空,或者说被那混沌之后的什么东西,彻底吞噬了。

      陈朔张着嘴,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眼睁睁地看着,一道尤其粗大的、边缘闪烁着不祥紫色电光的裂痕,如同垂死的巨蟒般缓缓扭动,其末端,正不偏不倚地,指向他所在的——青泥潭小镇的中心。

      不……

      一个激灵,他猛地转身,想冲去隔壁叫醒那个总是醉得不省人事的老爹。

      可他的脚步在迈出一步后,硬生生顿住。

      院子里,那棵据说是爷爷的爷爷种下的老槐树,此刻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粗壮的树干上,不断渗出暗红色的、如同浓稠血液般的粘稠液体,顺着皲裂的树皮往下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竟将泥土腐蚀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洼,冒出滋滋作响的白色烟雾。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味,源头正是这里!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老槐树那些干枯的枝条,此刻竟在无风自动,像是一条条活过来的、贪婪的触手,缓慢而坚定地,向着老爹陈酒居住的那间矮屋蔓延、探去。

      “爹!”

      这一声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滞,带着变声期少年特有的嘶哑和无法掩饰的惊惶。

      他顾不上穿鞋,也顾不上那诡异瘆人的树液,猛地冲向矮屋,用尽全身力气去撞那扇薄薄的木门。

      “哐当!”

      门没栓,应声而开。一股更浓烈的、混合了劣质酒气和那股甜腥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借着窗外那破碎天穹投下的诡异微光,陈朔看见老爹陈酒依旧保持着惯常的姿势,趴在那张堆满空酒坛的破桌子上,似乎对外面天翻地覆的剧变毫无所觉。

      “爹!快醒醒!外面……天塌了!”陈朔冲过去,用力摇晃着老爹瘦削的肩膀。

      触手一片冰凉。那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陈酒的身体软绵绵的,随着他的摇晃而晃动,却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他的头耷拉着,花白的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

      “爹?”陈朔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他颤抖着手,带着最后一丝侥幸,轻轻拨开老爹额前凌乱的发丝。

      陈酒的眼睛是睁着的。

      但那双眼眸里,没有了往日醉醺醺的浑浊,也没有了偶尔清醒时那深不见底的复杂,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令人遍体生寒的空洞。瞳孔扩散,映不出任何东西,包括陈朔那张写满惊恐的脸。而他的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僵硬的弧度,像是在做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嘲弄。

      “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陈朔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用力拍打着老爹冰冷的脸颊,可对方毫无反应,只有那个凝固的笑容,像是一张烙印上去的面具。

      就在这时——

      “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嗡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开!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他的颅骨,搅动着他的脑髓!

      “啊——!”陈朔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踉跄着倒退几步,撞翻了身后的一个空酒坛。陶罐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眼前阵阵发黑。在那一片黑暗与混乱的视野边缘,他仿佛看到了一些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画面——

      燃烧的星辰拖着尾焰从天空坠落,砸在荒芜的大地上,掀起滔天烈焰与尘埃……无数身披古老残破甲胄、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在虚无的星空中呐喊、搏杀,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冰冷的星河……一盏样式极其古朴、布满了厚厚绿锈的青铜灯,灯盏里没有灯油,也没有灯芯,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最后,所有的画面疯狂旋转、破碎,汇聚成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星火,拖着残影,向着他飞来,没入他的眉心……

      剧痛骤然消失,如同潮水退去。

      陈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刚才那短暂的幻象是如此真实,那股苍凉、悲壮、绝望的气息几乎将他的意志碾碎。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一片平滑,什么感觉也没有。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能模糊地感觉到,眉心深处,似乎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正在缓慢旋转的旋涡,一丝丝清凉的气息正从中渗出,抚慰着他几乎崩溃的精神。

      他猛地扭头,再次看向趴在桌子上的老爹。

      陈酒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空洞的双眼,诡异的微笑。可在那微笑的嘴角边缘,陈朔清晰地看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暗金色的纹路,正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缓缓蠕动着,向上蔓延,隐没入散乱的发际。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东西!绝不是!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彻底勒紧了他的心脏。

      他转身就想逃离这个变得无比陌生和恐怖的家。

      可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桌子底下,那个被空酒坛和杂物半掩着的、落满了灰尘的长条形旧布包。

      平日里,他打扫屋子时也曾见过,只当是老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烂,从未在意。

      但此刻,那不起眼的旧布包里,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脉动,正一下,一下,坚定地呼应着他脑海中尚未完全平息的嗡鸣余韵,甚至……与他眉心那微小的旋涡产生着某种共鸣!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陈朔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将那个沉重的布包从杂物堆里扯了出来。

      灰尘簌簌而下。

      布包入手,异常的沉重,远超他的想象。他颤抖着手,一层层解开那不知包裹了多少层的、带着霉味和岁月气息的灰布。

      当最后一层布料散落,露出的东西,让陈朔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是一柄剑。

      或者说,是一柄剑的残骸。

      剑身断了一半,只剩下大约两尺不到的长度,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硬生生崩断。残留的剑身上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几乎覆盖了原本的材质,只有靠近剑格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些许黯淡的、类似青铜的质感。剑格造型古朴,是某种他从未见过的异兽吞口,兽首狰狞,但双目处空洞无物,透着一股死寂。剑柄缠绕的皮革早已腐朽发黑,一碰就往下掉渣。

      这样一柄残破、丑陋、几乎可以丢进废铁堆的断剑,此刻却隐隐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不是锋锐,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与寂灭的苍凉,以及一种内敛的、引而不发的凶戾。

      更重要的是,陈朔能清晰地感觉到,刚才脑海中那令他痛不欲生的嗡鸣,在触碰到这柄断剑的瞬间,竟奇异地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与悸动?

      他犹豫着,伸出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向了那缠着腐朽皮条的剑柄。

      指尖触碰到冰冷剑柄的刹那——

      “轰!!!”

      整个世界,在他感知中彻底颠覆,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轰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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