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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黑名单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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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哥,对不住。我老家那边,父母给安排好了新工作。”
 
 逐帧工作室里,许青川听到这话,手一抖。
 
 “啪嗒”。
 
 好事成双。
 
 送走一位新员工,还殉葬了一个在修理的限量款模型。
 
 这下彻底不用折腾了,直接报废了。
 
 房间里,负责场景的胖子何远,默默收回了伸向零食架的手,连敲键盘声都刻意放轻。
 
 后期剪辑的姑娘穆琴不自觉地挺直背,将屏幕小窗口的宫斗剧叉掉,生怕惹到那位嘴毒又脾气臭的祖宗。
 
 许青川弯腰捡起掉下来的零件,拿衣摆轻轻擦了几下,十分爱惜和心疼自己的钱包余额。
 
 “这是第几个了?”他心想,根本懒得去数。
 
 其实也是人之常情,毛毡定格动画debuff都快叠满了:少有前人栽树可以参考、项目周期长、回款慢、成本不可控、风格小众又冷门等等。
 
 就差在脑门上贴上“我是大冤种,我要亏钱”了。
 
 “知道了。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你有话直说,不用浪费彼此时间。”
 
 “你说要赶高铁,离职手续就线上补办吧,”许青川瞳色很浅,看人时总带着审视,“祝你前程似锦。”
 
 感应门滑开又关上,王欣拖着行李箱,像逃出怪物低语张合的巨口,飞快离开工作室。
 
 “我有这么吓人吗?”许青川觉得十分无语。
 
 要不是大家都停下手边的事齐刷刷看过来,他可能真会自嘲地笑出声。
 
 不行,还是要维持下领导的威严的。他于是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打破下过于严肃的气氛。
 
 “川哥。”何远张了张嘴,憋了半天也思考不出合适的措辞。
 
 许清川摆摆手,示意他们该忙什么忙什么,自己还没玻璃心到求人安慰的程度。
 
 “老何,继续干活。《春朝》第三镜的分镜脚本甲方明天就要。”
 
 “小穆,你再仔细去看看我给你开的参考片单。色调指定的是复古胶片的质感灰调,不是随便套个滤镜就能敷衍了事。”
 
 何远和穆琴无暇伤感,表示收到指令后,重新投入场景搭建的代码里。
 
 人手再次减少,意味着每一个人的工作量都要加大,项目展开的每一秒都很宝贵。
 
 时间就是金钱,哪有心思在乎离职的同事要不要改签车票。
 
 许青川踱回自己的电脑前,屏幕上正放着一部国外定格动画大师的经典作品。
 
 画面的每一帧都精致繁复到令人惊叹,几乎看不出任何帧率上的卡顿,人物场景之间的变幻丝滑的像是吃了德芙。
 
 这也是目前面临着的最大问题。
 
 许青川移动鼠标,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点开了浏览器收藏夹里的链接。
 
 那是一个直播平台的个人主页,昵称很文艺,叫做“墨书”。
 
 这人头像是实拍图,绿茵茵的草坪上,一只狸花猫在扒拉绒绒的毛线团,琥珀色的眼睛闲适地眯成一条缝。
 
 画面温馨,和主页的作品契合度较高。
 
 他是在一次大数据筛选素材时偶然发现的她。
 
 最初是被她手下诞生的羊毛毡玩偶所吸引,那些小动物的神态,灵动得超出了工艺品的范畴。
 
 这人不追求流水线样式的完美无缺,反而执着于手作不完美的生命感。
 
 特别是毛毡的动态,不管是奔跑着的还是大笑着的,传递的情绪都很正向。
 
 温度与生命力。
 
 这恰恰与他正在构思的作品理念不谋而合。
 
 他于是耐着性子观看了几次直播。
 
 镜头前的女孩惜字如金,大部分时间都微低着头,只能窥见浓密如蝶翼的长睫和一段挺翘秀气的鼻梁。
 
 这个账号粉丝量六位数出头,粘性强但增长缓慢。
 
 她做事时有种忘我的专注,从来不聊天,东西做完也是很快下播,缺乏商业带货者必备的互动环节。
 
 许青川逐字琢磨,删删改改半小时,发出那条自以为足够诚恳专业的合作邀请。
 
 一周过去,消息石沉大海,连已读不回都没有,对方根本看都不看。
 
 他不信邪,换个新注册的小号再次发送。
 
 这次更绝,直接被拖进黑名单,号也被举报,连带同一个实名认证的大号都得封禁三天。
 
 家境富裕,幸运地没经历过几次社会毒打的许少爷,只觉得前途灰暗。
 
 他许青川,大学时代就被叫做动画鬼才,毕业作品也曾拿下几个奖项。
 
 虽说现在混得确实潦倒,为了事业连车和房都咬牙卖掉,接到的大多是外包转外包的三手订单。
 
 但也不至于这么像个骗子吧?
 
 对方怎么异类地和头像上的小动物一样呆愣愣的,眼里只有自己爪下的小玩具,完全不在乎外界的大千世界。
 
 她把拍视频当做一场纯粹的独角戏吗,居然连聊两句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也太叫人寒心。
 
 一股无名火窝在心口,烧得他肝疼。不知是熬夜熬的,还是单纯委屈。“哎,昔日凤凰,怎么就不如鸡了?”
 
 他忧心忡忡摸向烟盒,又想着医生叮嘱他再抽就得住院了,手指蜷了下,还是不甘心地收回。
 
 罢了,住院事小,错过交稿期事大啊。
 
 只是还不等他感怀伤秋完,口袋里的手机叫魂般催命起来。
 
 来电显示“母亲大人”,许青川手滑,按到了接听键。
 
 “青川啊,在忙吗?”
 
 “嗯,妈,有事?”许清川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张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姑娘,是读纺织工艺的,性子文静。我把你联系方式推给人家了,记得通过一下啊。”
 
 救命,又来了。
 
 许青川承受不住接连打击,还是摸出一支烟,没点燃,只是叼在嘴里,含含糊糊道:“妈,我这边项目快忙疯了,真的抽不出时间,你理解一下。”
 
 “没时间没时间。你什么时候能有点时间?”许母果然生气了,“搞那个动画能给你搞出个媳妇来吗?”
 
 “你看看对门李阿姨家的儿子,他家丫头媛媛都上幼儿园拿小红花了。你呢,哪一年长大。”
 
 “消消气,气大伤身啊,许女士。”许青川被吼的很无辜,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些。
 
 他十分了解养尊处优多年的徐母的脾气,选择战术性求饶:“好,好,妈,我知道了。”
 
 “我加,我加还不成吗?”他无奈妥协,只求尽快糊弄过去。
 
 许母达成目的,又温声细语起来:“这才是妈妈的好儿子。对了,媛媛她今天兴趣班放学早,李老爷子下象棋还没回来,我就让她去你那地方吃个晚饭。”
 
 “媛媛带了电话手表,如果半小时内她没过去,记得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许青川回过神,怀疑自己是被做局了,不然母亲前后态度反差能这么大。
 
 他点开绿泡泡软件,果然有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朵粘土做的向日葵。
 
 又是手工?
 
 想起被拉黑的憋屈经历,他脑海里现在对手工、毛绒这类关键词产生了恨屋及乌的短暂偏见,听到就想过敏。
 
 他不耐地丢下手机,本想置之不理。
 
 可母亲知道后又要唠叨,对面还是个同样倒霉的姑娘,哎,同是天涯沦落人。
 
 工作一忙起来,许青川就忘记了时间,拿着数位板,继续研究起那部名家大作的角色打斗细节。
 
 他是天生自然卷,穿一件大码灰色卫衣,头发有点乱,眼底带着青黑。
 
 整个人看起来颓颓的,还有点阴郁,几乎和身下的懒人沙发上融为一体。
 
 直到有一双小手,拉了拉他为了省钱买的拼夕夕廉价卫衣的衣角。
 
 许青川这才回归现实,低头一看,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
 
 “是媛媛啊,”许青川柔和了神色,接过她的书包放在旁边,“叔叔点了外卖,一会儿就到,你先去旁边看会儿漫画吧。”
 
 他扫了眼办公区,将近饭点,其他人都三三两两结伴去园区食堂了,于是补充道:“嗯,那边架子上还有你许叔的好多美食存货。”
 
 李媛媛乖巧地点点头,炫耀般献宝似的转了个身,露出书包肩带上一只圆滚滚的小肥啾。
 
 那是一个精心制作的手工毛毡作品。
 
 ……
 
 或许是工作室岌岌可危的现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重压,夜里,许青川进入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梦境。
 
 梦中,他来到一个巨大的,全是羊毛毡构筑的花园,目之所及皆是毛绒绒的一片。
 
 一只体型庞大,表情傲慢的狸花猫,举着寒光闪闪的戳针,追着他满世界跑,口口声声斥责他是骗子。
 
 他拼命逃窜,路途中,却看见那个拉黑他的“墨书”主播,正安然坐在一只巨型白鸟玩偶翅膀上,阴森森地对他笑。
 
 简直欺人太甚!
 
 他想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丝毫声响。
 
 画面到此突然中断。
 
 许青川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摸额头,全是冷汗。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窗外,晨曦微露,天光未明。
 
 他抓过手机,还不到南城时间五点钟。
 
 生物钟作祟,许青川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鬼使神差地切了小号,再次点开了“墨书”的主页。
 
 昨晚的直播回放已然自动生成,封面正是那只已然完工的柯基犬,圆滚滚,毛茸茸,憨态可掬。
 
 他死死盯着那个封面,方才的梦境与现实诡异的交织在一起,却让他头脑清晰起来。
 
 不行,绝不能就此放弃。
 
 这个合作机会,对他,对他们这个摇摇欲坠的项目都是一根至关重要的救命稻草。
 
 线上沟通的路已被彻底堵死,那么,只剩线下一条途径。
 
 他努力回忆,之前研究她主页信息时,似乎在某一个早期视频的边角瞥见过一个模糊的咖啡馆名称和熟悉的街景。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世界很大,茫茫人海,世界也很小,或许转角就能遇见。
 
 他深吸一口气,冷空气侵入肺部。
 
 许青川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找到她,当面和她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