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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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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彻底愣在原地,那双总是飞扬着明媚与桀骜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茫然”的情绪。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为什么?你……你不揭发我吗?”
月无漪看着她这副模样,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同样对世界充满纯粹信任的自己。她唇边漾开一抹极淡、却仿佛能融化冰雪的温柔笑意,轻声道:
“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对吗?”
(回忆展开)
那句“对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月无漪心中那座被冰封的坟墓。坟墓里,葬着那个曾经信仰光明、最终却被光明亲手扼杀的自己。
她记忆中的大师兄玄苍,何尝不是光风霁月,受万人敬仰?在所有人眼中,他是完美的继任者,是温厚可靠的兄长。
可也只有月无漪知道,在那一日,在她稳固修为失败、经脉寸断之际,无妄仙尊为救她性命耗尽本源,即将道消身殒。师尊以为她已昏迷,将她安置于仅一墙之隔的密室。
她身体无法动弹,意识却清醒得可怕。
于是,她听见了。清晰地听见了玄苍那熟悉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冰冷的平静,亲口承认了那场针对她的、处心积虑的算计。
“轰——”
那一刻,她所信仰的整个世界,在她颅内轰然倒塌。巨大的痛苦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最后的心防,引动了更严重的反噬。无尽的黑暗吞噬了她最后的意识,在彻底沉沦前,她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从眼角不断滑落、浸入鬓发的、滚烫而绝望的泪水。
那个天之骄女月无漪,从肉身到信仰,都死在了那一墙之隔的地方。
(回到现实)
正是经历过最深沉的背叛,她才比任何人都清楚——善恶,从不以种族或阵营划分。
皮囊之下,是人是鬼,唯有在利益与生死关头方能显现。
而她在灼华的身上,看到了那份久违的、不顾一切的鲜活与纯粹。这份纯粹,像一根柔软的刺,轻轻扎在了她冰封的心上,让她无法坐视这团火焰,因无知而莽撞地焚毁在仙门的虚伪泥沼里。
灼华见月无漪眼神空茫,仿佛沉溺在无尽的痛苦回忆里,心头莫名一紧。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月姐姐……你怎么了?”
月无漪被这声呼唤从冰冷刺骨的往事中拽回。她蓦地回神,才发现眼角竟凝着一抹未干的湿意。她迅速垂下眼睫,再抬起时,已将那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只余下那双依旧含着水光、却笑得无比温柔的眸子。
“无事,”她声音微哑,却依旧平和,“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
灼华看着她这般情状,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她虽不通人情世故,却有着本能般的直觉——不能再问了,再问下去,这个漂亮姐姐可能真的会哭出来。她不喜欢她哭。
于是,她固执地绕回了最初的问题,仿佛只要得到答案,就能确认某种安心:
“那你……为什么还是不揭发我呀?”
月无漪看着她这副执着又带着点笨拙的关切模样,心底的寒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她笑了笑,目光落在灼华青春明媚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与怜惜。
“或许是因为……你很像曾经的我吧。”她给出了一个模糊却真挚的答案,随即神色一正,语气里带上了催促与关切,“快走吧,这里对你而言,终究是龙潭虎穴,不宜久留。”
灼华似懂非懂,但“龙潭虎穴”四个字她是明白的。她虽有不舍,却也知道轻重。她点了点头,最后看了月无漪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在心里,这才转身,化作一道不易察觉的流光,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仙家殿宇之间。
(天一门广场)
与此同时,天一门已高效地将各宗弟子安顿妥当。正式通告也随之下达:三日之后,于演武场当场抽签,决定大比对战次序。
这三天,既是给予各方俊杰养精蓄锐、调整状态的时间,亦是让他们领略天一门这第一仙门的巍峨气象与深厚底蕴。一时间,各大宗门的弟子们或于住处静修,或呼朋引伴,漫步于仙山灵泉之间,盛会之前的紧张与期待,已悄然弥漫在空气之中。
玄机派,掌门静室。
玄苍负手立于一方幽蓝的水镜之前,镜中清晰地映出云疏、寒渊等人踏入天一门的景象。他眼底似有寒潭深雪,不起波澜,唯有一抹冰冷的算计一闪而逝。
他轻轻挥了挥手,一道如同影子般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躬身听令。
“按计划行事。” 玄苍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 影子般的弟子低声应道,随即身形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室内重归寂静。玄苍的思绪却已飘远,想到了自己那个心思单纯、资质愚钝的徒弟景明。接下来的仙门大比,于旁人或许是登天阶梯,于他布下的局,却是步步杀机的修罗场。
他必须暗度陈仓。
心念既定,他已然谋划好,要让自己安插的人手,在第二轮团队赛中,确保景明能被分入一个绝对“安全”的队伍。这个徒弟,是他棋盘上唯一一颗不该沾染血腥的棋子。
【希望这孩子此次能乖乖听话,莫要乱跑,如此方能远离漩涡中心……】
玄苍心中默念,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安仍萦绕不去。他太清楚,变数往往就出在最不设防的地方。
【若是不听话的话……】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强行按了下去。他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类似于无奈的慰藉,仿佛在说服自己。
【不会的。他那么笨,跳不出既定的命数。】
在天一门安排的客院中,月无漪寻了个由头,借口魔焰虎“灼”思念旧主,前来寻云疏。
寒渊静坐一旁,虽不喜旁人打扰他与云疏的清净,但月无漪昔日曾于他有恩,且理由正当,他便也未曾阻拦,只冷眼旁观,算是默许。
月无漪与云疏行至院中僻静处。她袖袍微拂,几道无形的阵旗悄然没入四周虚空,布下一道隔绝窥探的隐秘阵法,确保万无一失后,这才抬眸看向云疏,神色是少有的凝重。
“云师弟,”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我人微言轻,帮不上你什么大忙。但此次大比,请你务必、务必小心谨慎。掌门师兄……他或许会有所行动。”
她太了解玄苍了。此番大比,高手云集,局势混乱,正是他下手铲除异己、削弱寒渊力量的绝佳时机。念及此,月无漪眼底掠过一丝深切的无力与哀伤。玄苍修为深不可测,行事更是滴水不漏,以她如今这残破之躯与势单力孤的处境,根本无法与之正面抗衡,连警告都需如此小心翼翼。
她收敛心神,不再多想,转而从袖中取出厚厚一叠流光溢彩的阵符,塞到云疏手中。
“这些阵法符箓你收好,或攻或守,或用于遁逃,关键时或可派上用场。”
云疏接过那尚带着对方指尖微温的符箓,立刻便感知到其中蕴含的精纯灵力与不凡品阶,更感受到了月无漪这份沉甸甸的、无声的支持与关怀。
刹那间,他脑海中闪过《混沌道》中的一句箴言:【混沌初开,演化万物,乃世间最完全之道,亦蕴含无限生机……】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了他——既然混沌道能演化万物,那么,是否也能演化出修复月无漪师姐那受损丹田的契机?
此事关乎重大,且毫无先例,成功率更是未知。云疏不愿在事情未有眉目前,就给她虚无缥缈的希望,以免希望落空时更加伤人。
他将这份心思深深压下,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对着月无漪郑重一礼,诚恳道:“师姐今日之言,所赠之物,云疏铭记于心,定当谨慎。”
待月无漪带着灼离去,云疏才缓缓抬眼,望向玄机派的方向,目光沉静却坚定。
【修复丹田之法,我必须一试。】
他将这个崭新的、沉重的目标,悄然刻入了自己未来的规划之中。
月无漪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院门处,周遭因她阵法而存在的隔绝感尚未完全消散,另一股更低沉、更私密的气压便骤然降临。
寒渊并未动作,依旧坐在原处,可那双蛇瞳已沉沉地锁在云疏身上,眸色暗沉,仿佛凝聚了一场无声的风暴。他忽然抬手,微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抬起了云疏的下巴,迫使他的视线与自己交汇。
“你,倒是很关心她?”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迫感,字句间弥漫着一种冰冷的、被冒犯的独占欲。
云疏不闪不避,反而顺势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抬手“啪”地一下不轻不重地拍开了寒渊的手。
“师尊——”他拉长了语调,眼底闪着狡黠而明亮的光,像是一只故意在猛兽爪尖撩拨的猫,“你这是在……吃醋了?”
“吃醋”二字被他念得又轻又慢,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寒渊的眼睛倏地眯起,危险的光芒在蛇瞳中流转。他没有回答,因为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多余。
他直接用行动封缄了那张带着笑意的唇。
这是一个带着惩罚和宣告意味的吻,强势而深入,不容半分退缩。在云疏因这突如其来的侵袭而微微怔神的瞬间,寒渊不轻不重地在他下唇上咬了一下。
轻微的刺痛感传来,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
这不是一个会留下伤痕的撕咬,却是一个无比清晰的、带着警告与占有意味的印记。
寒渊稍稍退开,依旧保持着极近的距离,鼻尖几乎相抵,冰冷的吐息拂过云疏被吻得殷红的唇瓣。
他用拇指缓缓擦过那处细微的咬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温柔。
一切已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