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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寒雨葬母逐幼子 ...

  •   长衫与风月

      第一章寒雨葬母逐幼子

      民国十三年深秋,沪上连降三日寒雨,弄堂青石板缝里积着水,映着温家公馆檐角垂落的铜铃,风一吹便发出哑涩的响。温时谨跪在母亲宋星眠的灵前,膝盖下的蒲团早被泪水浸得发潮,指尖攥着的素色孝帕也皱成了团。

      灵堂烛火摇曳,映得他苍白的脸更显单薄。十四岁的少年身形尚未长开,穿在身上的孝服空落落的,袖口还需挽上两圈才能露出手腕。

      他望着供桌上母亲的遗像,照片里的宋星眠眉眼温婉,鬓边别着一支珍珠簪——那是当年母亲嫁入温家时,外婆亲手为她插上的嫁妆,如今却不知被父亲温宁叙收在了何处。

      “时辰到了,该入殓了。”管家福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忍,“二少爷,您……节哀。”

      温时谨喉头哽咽,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细碎的气音。他记得母亲弥留之际,拉着他的手反复叮嘱,说她的嫁妆里有一匣子金条和两幅沈周的字画,是留给温时谨将来读书立业的,让他务必保管好。

      可自母亲昏迷后i,他便再没见过那匣子的踪影,问过父亲两次,都被温宁叙以“妇人之物无需你操心”挡了回来。∴

      正出神时,堂屋门被推开,一阵香风裹挟着暖意涌了进来。

      苏晚棠穿着件藕荷色缎面旗袍,领口滚着银线,手里捏着块绣着海棠花的丝帕,慢悠悠地走到灵前。

      她是父亲的宠妾,也是哥哥温时瑜的生母,平日里在温家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此刻对着宋星眠的遗像,也只是象征性地福了福身,眼角眉梢里半分悲戚也无。

      “老爷说了,夫人的后事从简,毕竟……时瑜的婚事也快近了。”苏晚棠的声音软绵,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时谨啊,你也别总跪着了,仔细伤了身子,回头老爷又该心疼了。”8

      温时谨猛地抬头,眼眶通红:“母亲的嫁妆呢?那是外婆留给她的东西,父亲凭什么拿走?”

      苏晚棠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伸手抚了抚鬓边的珠花.

      “二少爷这话就不中听了,老爷是温家的主,夫人的东西自然也是温家的。再说了,时瑜下个月要娶张家小姐,正是要用钱的时候,那些嫁妆留着也是闲放,不如拿来给时瑜操办婚事,也是件正经事。”

      “你胡说!”温时谨霍然起身,孝服下摆扫过蒲团,带起一阵冷风,“那是母亲的东西,是留给我的!父亲答应过母亲……”

      “答应?”温宁叙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打断了温时谨的话。他穿着件藏青色长衫,手里拄着文明棍,脸色沉得像窗外的雨天,“我答应她什么了?宋星眠嫁入温家,她的一切就都是温家的,轮不到你一个毛头小子置喙!”

      温时谨看着父亲冷漠的脸,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还会抱着他在院子里放风筝,会教他写毛笔字,可自从苏晚棠进门,自从哥哥温时瑜渐渐长大,父亲的心思就全偏到了另一边。

      母亲常年卧病,性子柔弱,在温家连大气都不敢喘,如今走了,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要被剥夺。

      “父亲,那是母亲的心血……”温时谨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不肯退让。

      温宁叙眉头紧锁,走上前一把抓住温时谨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我看你是被你母亲惯坏了!如今你母亲不在了,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撒野!福伯,把二少爷带到后院柴房去,好好反省反省!”

      福伯面露难色,却不敢违抗温宁叙的命令,只能上前轻轻拉了拉温时谨的胳膊:“二少爷,跟我走吧,别惹老爷生气了。”

      温时谨挣扎着想要甩开父亲的手,却被温宁叙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撞到了灵前的供桌,桌上的烛台晃了晃,烛油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猛地一颤。

      “不识好歹的东西!”温宁叙啐了一口,转身对着苏晚棠柔声道,“晚棠,别跟这孩子置气,咱们去看看时瑜的新衣裳做得了没。”

      苏晚棠笑着应了,两人并肩离去,留下温时谨和满室的烛烟。

      福伯叹了口气,扶着温时谨往柴房走,路过院子时,温时谨瞥见哥哥温时瑜正坐在廊下,手里拿着块玉佩把玩,脸上满是得意——那玉佩他认得,是母亲嫁妆里的和田玉,雕着如意纹样,母亲曾说要等他成年时送给她。

      柴房又冷又暗,角落里堆着些发霉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福伯把温时谨送进来,又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塞给他:“二少爷,您先凑活吃点,等老爷气消了,我再求求情。”

      温时谨接过馒头,看着福伯离去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咬着馒头,却觉得味同嚼蜡。母亲的遗容、父亲的冷漠、苏晚棠的得意、哥哥的窃喜,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像一把把刀子,割得他心口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停了,月亮从云层里探出来,透过柴房的破窗,洒下几缕清冷的光。温时谨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一个硬物——那是母亲去世前,偷偷塞给他的一枚银质梅花簪,簪头刻着一个“宋”字。

      他握紧簪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渐渐冷静下来。母亲的嫁妆被吞,父亲无情,这个家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他想起母亲说过,外婆家在北平,有个表舅在那里开书局,如果实在走投无路,可以去找表舅。

      夜色渐深,公馆里的灯火渐渐熄灭,只有前院温时瑜的房间还亮着灯,隐约能听到欢声笑语。

      温时谨擦干眼泪,咬了咬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要找回母亲的嫁妆,要活出个人样来,不能让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他借着月光,找到柴房角落里的一个破洞,费力地钻了出去。院墙外的小巷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温时谨回头望了一眼温家公馆,那座曾承载过他童年欢笑的房子,如今却成了他的伤心地。

      他攥紧手里的梅花簪,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民国的风带着寒意,吹起他单薄的孝服,却吹不散他眼底的坚定。前路茫茫,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要为自己,为母亲,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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