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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新婚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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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渐暗,外面起了风,而崖洞中安静的仿佛是独立于世间的另外的一片天地。
温照白将鹿聆小心安置在平坦些的地面,着急去看她的情况。
还好。
鹿聆虽然昏迷,但是面色平静,她是因为奉神的反噬而神力衰竭以至昏迷。先前与后稷一战后鹿聆睡了三日,那时她就告诉过自己,奉神司命是天地孕育的神明,即便昏迷也可以自然吸收神力自我恢复。
温照白松一口气,继而仰头靠坐在石壁上,咬着牙将束带死死缠绕在手臂上,用随身带着的短刀割开,暂时止住因为剧烈的拉扯而再次渗出的血,他的右手还被昏迷的鹿聆紧紧抓住,使得自己的动作格外艰难,他却始终没有松开。
虚弱与疼痛让他意识模糊,然而此刻的处境还不容他就此昏迷过去,只能咬着舌尖深深吸气,幸而先前鹿聆给他灌输的神力还在体内激荡,不适却刚好能勉强维持一分清醒。
崖洞的地面还算干净,鹿聆静静躺在那里,她身上还穿着今日那身新郎的红衣。
在这么危机的时刻,温照白突然想起了最开始在潘府看见她的那一幕,他从鹿聆坐在檐角上时就注意到了那身红衣,先前在梦中面目模糊的人就那样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她如梦中一般,精灵果断,天真善良,是这世间最可爱的神明。
说起来,今晚还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呢。
这个奇怪的念头令他在如此狼狈的时刻,露出一个疲惫且自嘲的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
温照白仰头靠坐在石壁上,剧痛与虚弱如潮水般阵阵袭来。在意识模糊的边界,他忽然想起离开天都前那个午后。
鹿聆霸占了他书房里最舒服的交椅,蜷在上面睡得正熟,手边还摊着那本让她眉头紧锁的《虞律》。金虎窝在她脚边,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放下朱笔,静静地看了许久。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芒,连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分明。
在那一刻,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他自诩谋划万全,运筹帷幄,却从未算到会有这样一日,在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能与她成婚。也许以自己的虚伪的真心,只能得到这样一场虚假的,阴差阳错的婚仪。
也好,这样也好,能嫁给过她也很好。
此时昏迷中的鹿聆大概是重新聚集了一些力气,一直抓着他的手隐隐又有金色的光芒闪烁,她还在给自己灌输神力……
温照白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苦涩。
他终于悲哀的发现,自己果然是个卑劣小人。
明知这场相遇始于利用,明知她仍然不知道什么是心动,却无法克制地对她心动。这是何其卑劣啊……
世事怎能如此荒谬,却又如此动人……
……
鹿聆一直没有醒来,温照白试着将她的手松开,她还是会摸索着抓回去,温照白没有办法,只能将一截衣角塞进她手中。
鹿聆手里攥着他的衣角,就仿佛找到了依靠,终于安稳下来。脱离了持续的消耗,她自身的神力恢复的快了些,没一会儿脸色就不那么苍白了。
逼仄的崖洞中,一时间只有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这处崖洞离得芳水不算远,洞外虽然有藤蔓掩盖,但是他一路行来脚步匆匆,不能完全确定自己掩盖好了踪迹。现在只希望护卫们能够循着自己留下的记号,比杀手能更早找到自己了。
外面的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天色越来越暗,崖洞中已经不能看得十分清楚了。如果入夜护卫都还没有找来,就要考虑在崖洞中过夜了,温照白看看洞外已经暗下去的天光,再看看仍旧昏迷不醒的鹿聆,心中有些担忧。
正在这时,崖洞外有交谈的声音传来,声音在夜风中模糊不清。
有人来了!
温照白下意识屏住呼吸,来者不知是敌是友……
随着几个人的靠近,温照白已经模糊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了。
“人呢!再找不到……这是最好的机会了……下次……”零散的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听起来只有几个人。
温照白闻言心里猛然一沉,神情也越来越严肃。如果是来搜寻的护卫队,不应该只有这么几个人,也不应该……这么慌张。
是那几个杀手……
乌金铜管已经丢在了芳心湖中,自己右手受伤,鹿聆仍旧在昏迷,即便醒来也拿这些特意训练的杀手无可奈何,现下已经毫无对策。
“大哥快看,那边有个崖洞!”
“走,去看看。今天一定得找到他们,哪怕全杀了也不能再让他们回去!”
杀手的声音渐渐逼近,温照白攥紧了手中的短刀……
“在这里!”
眼前的藤蔓猛然被撩开,杀手的身影出现在洞口,领头的赫然就是被鹿聆废了手臂的那人。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目光扫过洞内,锁定明显十分虚弱的温照白和被他挡在身后仍旧昏迷的鹿聆,那杀手头目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
“晋国公,又见面了。”头目踏前一步,刀尖指向温照白,“您是自己出来,还是我们进去‘请’您?”
温照白将鹿聆完全护在身后,面对如此绝境,他的声音依旧沉静:“你们如此畏惧我活着么?还是说,我活着挡了你们背后之人追求神异的路?”
头目眼神一狠:“原本应该带你回去,现下看来,还是死人更稳妥!”不再废话,他左手举刀便欲上前。温照白速度更快,一刀扎在了他已经受伤反应不及的右臂,那头目惨叫一声。
“杀了他,赶紧杀了他!”那头目捂着手后退两步,其余杀手见此情景纷纷举刀。
这千钧一发之际,“咪呀!”一声尖利的猫叫声从洞外传来。
紧接着是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从后方贯穿了那头目!他脸上的痛苦与狞笑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箭尖,随即轰然倒地。
杀手们纷纷回头,随即就是兵刃交击与短促的惨叫声传来,这一番交战,很快就分出胜负。
“国公!”
和风一向是沉默的性子,此刻尖利的声音透露着十分的焦急,与此同时数十个护卫便出现在洞口,迅速清理开杀手的尸体,再一齐向温照白行礼。
终于来了……
温照白紧绷的脊背骤然一松,强提着的最后一口气泄去,脱力地靠回石壁。直到此刻,他才感到伤处的剧痛和透支的虚弱如潮水般涌上。
和风带着惊秋冲进洞内,见到洞中的情景,来不及行礼,惊秋立刻上前查看鹿聆的情况,金虎也焦急地凑过去在鹿聆脸上使劲蹭。和风则“扑通”一声跪在温照白面前,语气中满是自责与后怕:“属下来迟!让国公身陷险境,万死难辞其咎!”
温照白摇了摇头,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留活口严查,必然与陈家脱不开干系……还有湖中……”
没等吩咐完,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一日的折腾,原本就体弱的温照白,身体和精神终于是累到了极点,坚持说完这一句就实在支撑不住晕过去了。
……
鹿聆又来到了那片熟悉的芳心湖上。她乘风凌于水面,俯瞰整个南州的水脉在此汇聚,纯净的水中蕴含无尽的生命力,令她心神舒畅。作为天地孕育的神明,这水中的神力自然向她汇集而来。
源源不断青色神力向她自然汇聚而来,鹿聆体中衰竭的神力渐渐恢复。
然而,在这片生机勃勃的青色中,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一缕极其精纯、本应最为亲和她的核心神力,非但没有向她靠拢,反而像被什么牵引着,固执地逆流而上,奔向芳心湖的一侧。
这不像是无意识的逸散,更像是有目标的汇集。
是湖中神女在吸取力量么……可神女最后一缕神魂还在镜域中,若是她这些年来仍旧在汲取水中神力,镜域为何摇摇欲坠,可若不是她……
鹿聆猛然想起先前在镜域中神女说过的,有人正在窃取她的力量……
纵然水中有神力分散,然而南州不愧是神明爱地,先前在天都鹿聆神力枯竭足足要昏睡三个日夜,如今一夜一日之间竟然就恢复了七七八八。
她从昏迷中醒来还懵了一会儿,莫名觉得原本熟悉的奉神神力在身体中流淌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难道是南州水中的神力与别处不同?她摇摇头将这种奇怪的感觉从脑袋中赶出去。猛然间,温照白倒在芦苇丛中的那一幕浮现在脑海中。
“小白!”一刻也没有停留,她光着脚就从自己的房间跑出去,正巧撞上惊秋。
“惊秋,小白在哪里?他还好么?”鹿聆惊慌不已地问,却只见惊秋双眼通红,她猛然攥紧了惊秋的衣袖,“小白怎么了?”
温照白手臂的外伤并无大碍,反而是在冰冷的湖水中浸泡的那一个多时辰,彻底诱发了他体内自小就有的弱症。鹿聆给他灌注的神力虽然使他当时能够清醒,但他毕竟是人,无法承受这磅礴的神力,此刻那道力量在他本就孱弱的经脉中冲撞,加速了脏腑的衰败。连特意从天都带来的太医把脉过后都无计可施。
床榻上的温照白脸色白得仿佛透明,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鹿聆看着他,双手抓住他冰凉的手,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又酸又涩的感觉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奇怪。
她按住胸口,那里并没有受伤,神力也已经恢复运转无碍,却隐隐作痛。
他体内的神力激荡不安,鹿聆不知道他的身体还能承受多少,不敢再贸然继续给他输神力。
只能帮着惊秋给他喂一些太医开的聊以安慰的温补的药。金虎也在他的床头打转,焦躁不已。
那药闻着就苦,要是小白还醒着,一定又会背着他们偷偷将药倒掉了。他向来端正沉稳,只有在喝药这件事上像个调皮的孩子,鹿聆想着那情景就有些想笑,于是就真的弯起唇角。
只是为什么,心中的酸涩涨得更满,连眼眶也跟着发烫。
温照白始终面色苍白,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