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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大婚之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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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南州的婚俗,新人成婚当日,需同游芳心湖以求同心。
挂着红帐的画舫就停靠在湖岸,黄昏的芳心湖上倒影着落日,微光粼粼。
鹿聆垫了鞋底和双肩,经过惊秋的亲手妆扮,在旁人眼中就是一个十分俊俏的郎君。她从马上下来,转身回首到辇车前。
接她的新娘。
温照白大概是最素雅的新娘了,一身红衣,金钗挽发,除了腰带上的一颗银铃,再没有多余的装饰。他身量极高,南州本地迎亲的辇车又格外精致,对他来说就显得有些逼仄,一路行来只能蜷着腿。
鹿聆将手伸向车辇中温照白,与他对上视线,莫名觉得小白的眼神中透着点委屈可怜,她心虚地摸摸鼻子。
温照白用喜扇遮着面,用力闭了闭眼,终于将自己的手牵住她的手,俯身走出车辇。
二人并肩站在一起,忽略身边围观的人们小声的:“怎么这新娘身量这么高啊,比新郎还高一些呢。”也是一双如画佳侣。
黄昏的波光中,俊俏的少年以红绳牵引着他身着嫁衣的新娘,踏过栈桥,船头的红灯在他们身上洒下朦胧的光晕。新娘虽然羞怯,眼中却全是她的郎君,情意缱绻。
如同一个美丽的梦。
船还没行驶到湖中心,鹿聆就敏锐地发现了水道的水中起了小小的涟漪,心中一动。
银铃虽然仍然没有示警,但鹿聆已经感知到了队伍周遭的水汽悄无声息变得浓重,大概是因为神女身处芳心湖,水流自然掩盖了神力。但是鹿聆掌控自然之力,芳水的流动发生了变化,她自然也能敏锐感知到。
来了!
鹿聆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看一眼身边的温照白,嘴角微微一动,刻意收敛了自身的神力,捏出一张无知无觉的脸,任由水汽渐渐弥漫。
温照白深深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几不可查地颔首。
芳水的方向涌来一股浓郁的水汽像一张温柔的网,瞬间就将鹿聆整个笼罩在水汽凝结的网中,眨眼间马上俊俏的新郎就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红绳那端落下的那一瞬间,温照白心中一沉,来不及心慌,他随即就厉声吩咐:“跟上!”
和风和擅长凫水的几名护卫早得到吩咐埋伏在芳心湖中,在听到吩咐当下就顺着水流波动的一丝痕迹,潜向芳心湖底的方向。
岸上的喧闹声与惊呼声被湖水隔绝,变得模糊不清。温照白立在船头,目光扫过已经恢复平静的湖面。
“小鹿……”
……
鹿聆只觉得自己被冰冷却温柔的水包裹,预期的窒息与桎梏都没有到来,伴随着一种奇妙的失重感,她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有温柔的呼唤声。
“尊者……尊者……”
是谁在呼唤,又是在呼唤谁?
鹿聆挣扎着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竟然不是在幽暗的芳心湖底。她摸着脑门坐起来,总觉得脑袋还晕晕的。
四周陈设精致,像是哪家女郎的闺房,顺着开着的窗户向外望去,是晴朗极了的天,远处的是熟悉的城楼流水,她似乎还在南州城中。
鹿聆干脆从窗中翻身跳下绣楼,沿着街道往芳心湖的方向去。
灿烂的阳光毫不顾忌地洒在南州的街道上,甚至令人难以直视。在总是阴雨绵绵的南州春日,这样的天气可真是少见。
然而越走,越能感受到这里的违和之处,鹿聆记忆中的店铺摊位全都不是熟悉的样子了,原本惊秋最喜欢的果脯店的位置,挂的竟然是酒家的幌子,屋檐上的狻猊仍旧栩栩如生。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却视她不见,街边卖花的小姑娘面带微笑,目光却空洞,一遍遍重复着:“郎君买朵花吧。”鹿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过对方的身体。
阳光灿烂,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整个南州城都沉浸在死寂的热闹中。
这里是南州,却也不是南州。
芳心湖畔,并没有人影。
鹿聆唤来一阵风,乘风飞向高处,果然没有那两座水闸。
这里是百余年前的南州,是神女还没有陨落的时候,她还没有遇上那个治水的,她的爱人。
鹿聆将神力注入芳心湖中,想要探寻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即便注入的力量越来越多,芳心湖却始终平静,没有任何动静。
“不愿意回应我么?”鹿聆皱皱眉,突然出手将远处的一块巨石运来,推入湖中,截断了与芳心湖相连的芳水。南州的天幕裂开一条缝隙,缝隙中是无尽的黑暗。
“治水之道,堵不如疏。”
溯回画面中的神女,果然从芳心湖中显现了真身。
神女身形透明,声音疲惫而面色清冷。
……
芳心湖湖心,画舫静静悬停在湖面上,温照白孤身站在画舫上。
和风他们带着羊皮气囊沉向湖中还没有浮上来。
芳心湖仿佛陷入了一片全然的安静。
一柄闪烁幽光的短刀,毫无征兆地向他后心刺来!
冰冷的刀锋已经触及他的红衣。
“叮——”
千钧一发之际,温照白身形一侧,竟然准确躲开了身后那一刀!
刀锋划破了他的腰间,露出红色喜服下的玄色软甲。
杀手止不住冲势,他顺势闪过,同时借力一带,抬脚踹向已经冲到眼前的杀手,那杀手收势不及,惨叫着跌进湖中。
画舫上的几个船工纷纷将手中的桨弃掉,转而从袖中掏出短刀向他而来。
温照白踉跄后退,被逼到船头。
“你们是陈成安派来的人?”
杀手对视一眼:“晋国公,要怪你非要挡我们的路。”
温照白蹙眉,然而杀手却不再说话,举刀向他刺来。温照白将先前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手中赫然是一只点燃的云纹乌金铜管。
温照白举起手将铜管对准几人,那几个杀手虽然从未见过这物,却隐约感受到隐藏其中的威力。几人踌躇片刻,那铁器的引线却“嗤”得一声,骤然烧尽。
轰——
一声震天的声响,伴随着刺目的光焰炸开,震得画舫都在水中晃动。
那铁器中竟然迸射出无数火星,对面几个杀手均被波及,正对面的一个杀手胸口甚至都被炸开的火星灼伤。
白烟弥漫,纵然并没有人死亡,几个杀手也被这骇人听闻的武器震慑,慌忙后退,扑灭身上的火星。
惊慌之中却没有人顾得上温照白了。
趁这时机,温照白并没有看一眼混乱的场景,他趁这瞬间毫不犹豫地翻身一仰,“噗通”一声没入冰冷的湖水。
落水声终于惊醒了那几个杀手,他们急急冲到船边向湖中看去,也只见一身红衣漂浮在水面。
……
百余年前的南州芳心湖。
神女身影透明,时隐时现,鹿聆果断将一道神力送过去,神女的身形就变得稳定些。
那神女向她福一福身:“多谢神君。”
时间紧迫,鹿聆便直入主题:“神女为什么要抓新郎?”
神女的声音清冷,说话也简洁:“并非是新郎,只是陈郎君,且不是我要抓陈郎君,想抓他的另有其人。”
“什么人?那个水君?”
“自然是觊觎神明力量的人。”
鹿聆眼珠子转了两圈,只是她的一双眼睛太明澈,看起来就十分明显。看她懵懂的样子,神女的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些:“我感应到他们在窃取南州的信仰和神力,虽然并不知他们的意图,唯恐给南州带来祸患,只能先一步将身负神明之力的陈郎君带来我的镜域。”
“竟然有人能够窃取神明的力量?是什么人?你看到他们了吗?”
神女摇头:“我只是发觉南州力量逐渐减弱,可我如今神力不继,无法继续庇佑南州,也已经离不开这镜域,自然无法探究。”
鹿聆这才明白,为何这个南州仍旧保留了百年前的风光,原来这里只是神女借助南州水脉的力量,构筑的一道百年前的镜中领域。
“你当初并没有消散么?”那她先前在湖中溯回看到的影像是怎么回事。
然而神女却笑笑:“神女已经离去了,如今你看到的,不过是我留下的一点追念,躲藏在镜域中不敢见世人。”她面容清冷,笑起来满是苦涩,看向天边那条裂开的缝隙,“如今,我残余的力量连镜域也支撑不住了,这片镜域很快就要消散了。”
鹿聆心念一动:“神女向来心系南州,守护南州百姓多年,难道不想再回南州造福世人么?”
鹿聆觉得神女都为爱人消散,却仍旧保留追念,甚至不惜用尽最后一丝力量保住陈郎君,应当是不舍的。
谁料神女却只是盯着她,似乎有些不解,也有些了然:“奉神竟然还没有放弃掌控人间么?”
鹿聆想说些什么,那神女却已经合上眼睛:“我已经无法再回到世间了,我与他们不同,我不是因信仰消散而被迫离开人间,我是自愿的。而今,也并不想再回南州,只是放心不下世人罢了。”
“神女……”鹿聆还想再劝,却被神女打断了,她的眼睛望向湖面,仿佛能通过芳心湖看到百年之后现实中的情景,“神君,你的新娘沉进芳心湖了。”
闻言,鹿聆脸上的表情瞬间一片空白。
新娘……是小白?
是吹一阵冷风就会咳嗽,需要抱着手炉手脚才暖,连温泉都不能久泡的……温照白么?
他会死的!
这个想法像惊雷劈向她的脑海,她手脚一瞬间变得冰凉,心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之前所有的疑惑与探究此刻全都消失。
她猛地反应过来,紧紧抓住神女透明的手臂,惊慌之中声音都颤抖:“打开镜域!现在!立刻!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