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觊觎光年（奈何孤狼总想当我的狗）》烬月聆

6、 乖乖小少爷

　　与杜镌的焦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邬泽谦那边的波澜不惊。
　　他的团队高效而沉默，像一台精密仪器，严格按照指令运转。而邬泽谦本人，则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他在项目会议上言简意赅，决策果断，与杜镌的交流仅限于必要的工作沟通，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仿佛之前露台上的对峙、卫生间外的羞辱，以及那份带着试探与利用的合作协议，都从未发生过。
　　这种彻底的、公事公办的态度，非但没有让杜镌安心，反而加深了他的疑虑。他宁愿邬泽谦对他冷嘲热讽，或者在某些环节上故意刁难，那样至少能让他看清对方的意图。可现在，邬泽谦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将所有情绪和算计都隐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这天傍晚，项目组因为一个技术难题的突破，决定临时聚餐庆祝。地点选在公司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日料店包间。
　　气氛还算热烈，几杯清酒下肚，团队成员们也都放松下来，互相敬酒交谈。杜镌作为项目名义上的主导者，自然被灌了不少酒。他酒量虽好，但心里装着事，酒意上来得也比平时快些。
　　他靠在榻榻米的软垫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坐在斜对面的邬泽谦。
　　邬泽谦也喝了一些，但显然控制得很好，脸上只是泛起极淡的绯色，眼神依旧清明。他正侧耳听着旁边一位工程师兴奋地讲解刚才攻克的技术细节，偶尔微微颔首，唇角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温和的弧度。
　　灯光柔和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线条和修长的脖颈。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杜镌忽然觉得，褪去了平日里那层冰冷的盔甲，此刻的邬泽谦，身上竟透出一种……易碎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杜镌自己嗤笑着否定了。
　　易碎？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一只手就能把他按在墙上、信息素磅礴如深海的男人。
　　可那感觉挥之不去。尤其是在邬泽谦偶尔沉默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陶瓷酒杯边缘时，那低垂的眼睫下，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或者说，是某种沉淀已久的、与这热闹场面格格不入的孤寂。
　　杜镌看得有些出神，连旁边同事跟他说话都没听清。
　　就在这时，一个显然喝高了的、隶属于邬泽谦团队的年轻 Alpha 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声笑道：“要我说，还是咱们邬总厉害！要不是邬总打通了柳家那边的关系，这项目哪能推进得这么顺……”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年长些的同事脸色骤变，猛地扯了他一下，厉声低喝：“小王！你胡说什么！喝多了就闭嘴！”
　　那个叫小王的 Alpha 一个趔趄，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吓得脸色发白，剩下的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慌忙坐下，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桌子底下。
　　包间里的气氛瞬间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邬泽谦。
　　柳家？
　　杜镌的醉意瞬间醒了大半，心脏猛地一沉。那个盘踞商界多年，手段阴险，跟他们杜家不怎么对付的柳家？
　　邬泽谦和柳家有关系？
　　他紧紧盯着邬泽谦，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邬泽谦脸上的那点温和弧度早已消失不见，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他甚至没有看那个失言的下属一眼，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那眼神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原本有些嘈杂的包间彻底安静下来。
　　“他喝多了。”邬泽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项目能顺利推进，是靠各位的专业能力和共同努力。与任何外部因素无关。”
　　他轻描淡写地将那句可能泄露天机的话定性为醉汉的胡言乱语，却没有直接否认“柳家”这个关键词。
　　杜镌的心直往下沉。他看着邬泽谦那副镇定自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之前所有的不安和疑虑，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指向。
　　镜花水月般的顺利，深不可测的合作伙伴，还有那个浮出水面的、令人不悦的姓氏……
　　他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中央，以为找到了出口，却发现四周的墙壁正在悄无声息地移动，而那个他以为的盟友，或许正站在迷宫之上，冷静地俯瞰着这一切。
　　邬泽谦，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和柳家，又是什么关系？你在这盘棋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杜镌端起面前冰冷的清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越来越浓烈的不安与寒意。
　　这场合作，这看似辉煌顺利的项目，底下到底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
　　聚餐在一种微妙而刻意的热闹中接近尾声。
　　经过刚才那番小插曲，众人虽然依旧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但气氛终究是不同了。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每个人说话都下意识地更谨慎了几分，目光也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邬泽谦的方向。
　　而造成这一切漩涡中心的邬泽谦，却像是完全未受影响。他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偶尔与身旁的人低声交谈两句，姿态从容得仿佛刚才那两个石破天惊的字从未被提及。只是他周身那冰冷的信息素，似乎比刚才更凛冽了些，无声地在他周围划下了一道生人勿近的界限。
　　而另一边的杜镌，则呈现出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状态。
　　他喝得确实有点多了。清酒的后劲绵长，在他体内慢慢蒸腾。但他没有像大家对高傲小少爷的刻板印象中那样，酒意上头就变得更加躁动易怒，或者高谈阔论。
　　他只是安静地靠坐在那里。
　　微微侧着头，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脸上因为酒精而泛着明显的红晕，连脖颈和耳根都染上了一层薄红，平日里总是紧抿着、透出不耐烦的唇角此刻也松弛着，甚至微微张开一条缝隙，呼吸带着些许酒后的灼热。
　　如果忽略掉那正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弥漫在他周身，带着硝烟与熔岩气息的 S 级 Alpha 信息素——那信息素不再带有攻击性，反而像是一座沉睡火山无意识散发出的、温吞而燥热的余温，充满了存在感，却又奇异地不具威胁——他这副安静的模样，竟莫名地给人一种……他很乖的错觉。
　　像一头收起了所有利爪和尖牙，暂时陷入沉睡的猛兽，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只余下庞大而温顺的轮廓。
　　几个坐在杜镌附近的 Omega 同事，已经有些不自在地微微挪动了位置。那过于浓郁、即使不带恶意也依旧充满压迫感的 S 级信息素，对他们而言是极大的负担。就连一些低等级的 Alpha，也感到些许不适，下意识地拉开了些许距离。
　　没有人敢去提醒杜镌。毕竟，这位小少爷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谁也不知道此刻这看似“乖巧”的表象下，是否隐藏着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只有邬泽谦，目光几次不经意地扫过杜镌。
　　他看着杜镌那与平日嚣张跋扈截然不同的安静侧脸，看着他因为醉酒而显得格外湿润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无意识用指尖抠弄着坐垫缘流苏的小动作……邬泽谦握着酒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像是一种……被某种意外景象触动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怔忡。
　　但这种情绪消失得极快，快得仿佛是灯光下的错觉。
　　就在这时，杜镌似乎觉得有些热，无意识地抬手，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衬衫的领口。原本扣得一丝不苟的领口被他扯开，露出了线条流畅而结实的锁骨，以及一小片因为醉酒和热气而泛着粉色的皮肤。他烦躁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声音很低，含混不清。
　　这个动作让他周身那燥热的信息素味道，瞬间更加浓郁地扩散开来。
　　坐在他正对面的一位女性 Omega 助理终于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发白。
　　邬泽谦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动作不大，却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工作。”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发了话，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邬泽谦没有看其他人，径直走到杜镌面前，停下脚步。
　　杜镌似乎迟钝地察觉到有人靠近，慢吞吞地抬起头，眼神迷蒙地看向邬泽谦。他的眼睛很亮，像是蒙着一层水汽，带着酒后特有的茫然和无辜。那不受控制的信息素，几乎是扑面而来，带着滚烫的温度。
　　邬泽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默了两秒，然后伸出手，不是去扶他，而是精准地、动作甚至称得上有些强硬地，替他将扯开的领口重新拢好，扣上了最上面的那颗纽扣。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了杜镌颈侧的皮肤，那里的温度高得惊人。
　　杜镌似乎被这微凉的触感激得清醒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邬泽谦，含糊地嘟囔：“……干嘛？”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竟然有几分委屈。
　　邬泽谦没有回答，只是收回手，对旁边杜镌团队的一个 Beta 成员吩咐道：“送你们杜总回去。看着他点，别让他吹风。”
　　他的语气很自然，带着对普通同事的关照，仿佛刚才那个亲自为杜镌整理衣领的举动，也只是出于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和麻烦。
　　“是，邬总！”那名 Beta 连忙应下，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有些晕的杜镌。
　　杜镌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酒精彻底接管了他的意识，他只是歪了歪头，靠在下属身上，任由对方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那乖顺的、毫无防备的样子，与他清醒时判若两人。
　　邬泽谦站在原地，看着杜镌被搀扶离开的背影，直到包间的门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慢抬起手，刚才替杜镌扣纽扣的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了一下，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对方颈侧滚烫的温度，和那躁动不安却意外“乖巧”的信息素触感。
　　镜片后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缓缓荡开，又迅速归于沉寂。
　　在这乖张的寂静之下，某些东西，似乎正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