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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借酒消愁 ...


  •   “……那、那个……”田勇觉得自己舌头像是被冻住了,喉咙干得发紧。月光冷冷清清地浇下来,落在慕曲楼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可那双眼睛里头,却像是结了层冰,看得人脊背发凉。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大概、也许……真说错话了。

      这小子什么眼神啊?田勇心里直打鼓。他活了大半辈子,在混沌之地什么凶神恶煞没见过?可眼前这少年,明明生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似的,偏偏那眼神看着吓死人。

      “小、小兄弟……”田勇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找补,“我就随口一问,真没别的意思!你看,九哥这些年……一个人过得不容易,外头传什么的都有,我们这些老兄弟也是关心他……”

      “关心?”

      慕曲楼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又冷又硬,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关心就是用这种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的话来揣测他?”

      他向前踏了一小步。

      就那么一小步。

      田勇却觉得胸口莫名一窒。眼前的少年身形其实并不魁梧,甚至有些单薄,可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势,却压得他这老江湖都有些喘不过气。

      “什么‘新找的相好’?”慕曲楼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得又重又清晰,像是要把这话碾碎了再吐出来,“你是他当年的兄弟,竟然也跟着外头那些嚼舌根的一样,人云亦云,拿些没影儿的事往他头上扣?”

      田勇被噎得说不出话,心里头直犯嘀咕:什么没影儿的事?九哥好这一口不是实打实的事吗?整个北部就没谁不知道的?这小子跟九哥同进同出、同吃同住的,不会……还真不知道吧?

      “叶潭九之前……”慕曲楼顿了顿,眉头拧得紧紧的,像是在斟酌用词,“确实跟些乱七八糟的人有过接触。”

      说到这里,他语气更硬了。

      “但那是形势所迫,迫不得已!他对那些人,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田勇:“……”

      各取所需?这什么话?他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慕曲楼却似乎没看见田勇那一脸困惑的表情,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下巴抬得更高了,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院子里头的屋子,又飞快地收回来。

      “至于我们……”他停顿了一下,耳尖在月光下泛出一点不太明显的红,语气却莫名抬高了些,“叶潭九他对我……确实颇为看重在意,与旁人不同。”

      田勇眼睛瞪得更大了。

      慕曲楼像是被自己这话烫到了似的,迅速补了一句:“但这并非你以为的那种……那种龌龊关系!”
      他顿了顿,又像是要说服谁——或许是他自己——似的,硬邦邦地强调,“他不过是……需要我帮他罢了。我亦看他顺眼些,仅此而已。”

      田勇看着眼前这容貌昳丽、却一脸严肃的少年,心里的迷惑不但没解开,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好像都不对。这少年口口声声否认,可那神态,那语气,特别是提到“颇为看重在意”时,那眼角眉梢几乎藏不住的小小飞扬……

      田勇活了大半辈子,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这怎么看……都不像“没关系”的样子啊!

      不过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问下去。说到底,这都是九哥的私事……

      “是是是,小兄弟说的是!”田勇决定不再深究,赶紧顺着话头往下说,用力点头,黝黑的脸上挤出诚恳的表情,“是我老田嘴贱,瞎猜胡想!九哥的为人我们都清楚,当年那些传言……确实做不得真!往后再也不说了,绝不乱说!”

      慕曲楼这才似满意又似不满地“嗯”了一声,声音从鼻腔里哼出来,带着点别扭劲儿,重新转回头,看向空寂的街道,只留给田勇一个挺得笔直、却莫名透着点儿僵硬的背影。

      田勇摸了摸鼻子,识趣地不再多话,也警惕地望向四周。

      ……

      后半夜相对平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呜咽或叫骂,很快又归于沉寂。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破败的街巷。院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叶潭九走了出来。

      他睡了一整夜,精神恢复了不少,只是眼底还有些血丝。一出门,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然后就看到慕曲楼背对着院子站在晨雾中。

      少年身上还是昨天那件略显单薄的衣衫,晨风吹过,衣摆翻飞,头发也有些凌乱,几缕黑发贴在白皙的颈侧,被晨雾打湿了。

      而田勇靠在不远处的墙根下,抱着胳膊,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睡得正香。

      叶潭九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是慕曲楼替了他下半夜的守夜。

      一股暖流夹杂着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堵在喉咙口。这小子……自己伤还没好利索,穿得这么少,在外面站了一夜?

      他转身回屋,翻出一件自己最厚实的外衫,拿着衣服快步走到院门口。

      “怎么不叫我?”叶潭九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刚醒的微哑,还有一丝责备。

      慕曲楼闻声转过头。

      晨光正好落在他脸上,勾勒出玉琢般的五官,眼下有淡淡的阴影。看到叶潭九手里的衣服,愣了一下。

      “你伤没好,需要休息。”慕曲楼语气平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叶潭九拿着衣服的手。

      叶潭九没再多说,抖开外衫,直接披到慕曲楼肩上。“穿上,早上凉。”他的动作自然,顺手还把衣襟拢了拢。

      那衣服带着叶潭九的气息,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慕曲楼。他僵了一下,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晕,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抿紧了唇,任由那件有些宽大的外衫罩在自己身上,没推开,也没道谢,只是别开了脸,看向别处。

      旁边被动静惊醒的田勇揉了揉眼睛,正好看到这一幕——叶潭九微微低头,给慕曲楼披上外衣,动作熟稔自然;而慕曲楼虽然别着脸,耳根通红,却乖乖站着没动……

      田勇嘴巴张了张,眼睛瞪得老大,一脸的欲言又止,表情精彩纷呈。他想起了昨晚慕曲楼那番话,再看看眼前这画面……

      最终,田勇用力抹了把脸,把到嘴边的话全咽了回去,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转身去检查院里的情况了。

      算了,九哥的事,九哥自己清楚。反正这小子……看着对九哥也挺上心的。

      ……

      简单的早饭是李阿爷带着几个妇人熬的稀粥,就着一点咸菜疙瘩。二十多号人分下来,每人也就小半碗,但热乎乎的汤水下肚,总算驱散了夜里的寒意和惊惶。

      吃完饭,叶潭九没多耽搁,叫上田勇和另外几个兄弟,又看了一眼默默跟上的慕曲楼,一行人出了门。

      白天的混沌之地,比夜晚更清晰地展露着它的疮痍。倒塌的篱笆,被砸烂的窗棂,散落一地的家什碎片,墙上地上还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迹……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和一种绝望的沉闷。

      榆钱巷附近几条街是重灾区。叶潭九他们一路清理过去,遇到零星几个还想趁机偷摸捞点好处的混混无赖,直接打一顿绑了扔出去。有田勇这几个当年九潭的老兄弟在,还有个修为初步解封的慕曲楼,就足以让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胆寒退却。

      慕曲楼动手时很少说话,往往是一个眼神扫过去,对方就下意识后退。偶尔需要出手,动作也干净利落,不见什么花哨招式,却总能精准地击中要害。

      田勇在一旁看着,心里那点嘀咕又冒出来了:这小子,来历肯定不简单。

      忙碌了一整天,临近黄昏时,这片地方总算是暂时肃清了。最后几个顽抗的地痞被田勇他们捆了扔到街口,杀鸡儆猴。看着渐渐聚拢过来、脸上惊魂稍定的街坊们,田勇抹了把汗,走到叶潭九身边,欲言又止。

      “九哥,”田勇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老兄弟都看了过来,“这次多亏了你,这片街坊才没遭大难。兄弟们……兄弟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

      叶潭九停下动作,看向他。

      田勇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九哥,当年九潭散了,兄弟们心里都不好受!可大伙儿从没忘了九潭的规矩,没忘了你带着大家护着这片地界!现在混沌之地越来越乱,四方天是倒了,可保不齐又有别的什么‘五天’、‘六天’冒出来!”

      他往前一步,眼神热切:“九哥,重建九潭吧!只要你点头,当年散出去的兄弟,至少能回来一大半!咱们还像以前那样,办实事,护街坊!你带着我们干!”

      “是啊,九哥!”

      “九潭在的时候,咱们这块多太平!”

      “九哥,你带头,咱们还跟你干!”

      几个老兄弟也纷纷出声,眼神里都带着期盼,沉甸甸的。

      叶潭九怔住了,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重建九潭……这个念头,在昨夜安置那些无助的街坊时,在他今天看着这片满目疮痍的街巷时,不是没有闪过。可每次念头刚起,就像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下——

      当年九潭鼎盛时如何?说散还不是就散了?

      宋明悦离开时的那种无力感,像一根刺,至今还扎在叶潭九心底最深的地方,经营不善时面对众人失望眼神的愧疚,还有最后宣布解散时心里的空落……

      一幕幕都那么清晰,像刚发生在昨天。

      他一个人,真的能扛得起一个帮派吗?真的能避免重蹈覆辙吗?

      李阿爷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站在人群外,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叶潭九,眼里满是复杂,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当年的事……你可想清楚了?管事不易,人心难测。九潭是怎么散的,你比谁都明白。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有些跟头,栽一次就够了。”

      李阿爷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叶潭九刚刚有些发热的心头上。他沉默着,眉头紧锁,手指止不住地摩挲着袖口。

      田勇急了,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九哥!这次不一样!咱们吃过亏,长记性了!规矩定死,人心拢住,绝不再犯以前的错!兄弟们信你,也只信你!”

      叶潭九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田勇的热切,兄弟们的期盼,还有街坊们眼里的希冀……

      他不能轻易应下。应下了,就是承诺,就是责任,就是把这么多人的指望扛在肩上。

      他扛过一次,知道那有多重。

      田勇还想再劝,叶潭九抬手止住了他,“……让我再想想吧。”声音很低,带着疲惫,“大家先散了,该修房子的修房子,该找人的找人。老田,带兄弟们再巡视一圈,确保没事。”

      田勇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但没再逼问,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行,九哥,你慢慢想。兄弟们等你信儿。”

      ……

      夜幕再次降临。

      石头和小紫帮忙收拾完,早早睡下了。李阿爷熬了药,盯着叶潭九和慕曲楼喝完,也回屋歇息。

      白天的喧嚣和忙碌终于沉淀下来,夜色重新笼罩了小院,比昨夜更静,静得能听到风吹过屋檐的细微声响,像是谁在低低叹气。

      叶潭九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房梁,心里那团乱麻却始终没理清,反而越缠越紧。他翻了个身,又翻回来,最终轻轻坐起身。

      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投出一小片银白。

      叶潭九穿上鞋,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走到杂物间。在角落里那只积满灰尘的竹筐底下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小陶壶——壶身冰凉,沾着灰。

      这是他一年多前买的酒,是那种街上酒坊最常见的那种烈酒,喝下去像吞刀子。

      自从九潭散了后,叶潭九就不喝酒了,觉得没意思,也没那个闲钱。

      但今天,他突然又想喝了。

      叶潭九拎着酒壶,脚尖一点,轻巧地翻上了低矮的屋檐。瓦片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稳住身形,在屋脊上坐了下来。

      屋顶瓦片冰凉,寒意透过衣裳渗进来。夜空倒是清澈,散落着几颗疏星,冷冷清清地挂着。秋风带着凉意吹过,远处的灯火零星亮着,昏黄暗淡,像是随时会被黑夜吞没。

      混沌之地的夜,总是弥漫着一种荒凉又坚韧的气息。

      叶潭九拔掉壶塞,仰头灌了一大口。

      酒液辛辣呛喉,像一团火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短暂的麻痹和暖意,却烧不断心里头那缠缠绕绕的思绪。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白雾,白雾在冷空气里迅速消散,像是从未来过。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瓦片轻轻一响。

      叶潭九没回头,只是又喝了一口酒。烈酒烧得他喉咙发干,声音也哑了:“你怎么上来了?看来修为恢复得不错,都能飞檐走壁了?”

      慕曲楼在叶潭九身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曲起一条腿,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他没看叶潭九,也没问酒是哪来的,只是望着同样的夜空。

      “睡不着?”慕曲楼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很轻,掺杂着点别的什么。

      “嗯。”叶潭九又喝了一口,抹了抹嘴角,“心里有点乱。”

      “因为白天田勇说的话?”慕曲楼问得直接,更像是陈述。

      叶潭九沉默了很久,久到慕曲楼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夜风拂过,带起两人的衣角,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我以前……”叶潭九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像是在和慕曲楼说话,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有很多个晚上,也像现在这样,在屋顶喝酒,看星星……虽然混沌之地没什么星星可看。”

      慕曲楼心头莫名一跳,没接话,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不过那时候,旁边坐的是宋明悦。”叶潭九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滋味让他眯了眯眼,深褐色的眸子里泛起一层水光,不知是酒意,还是别的什么,
      “那家伙酒量差得很,一杯就上头,脸红得跟什么似的。所以常常是我喝,他在旁边陪着,聊聊天,说说帮里的事,以后的打算……”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被风吹散:“我酒量其实也不算多好,有时候喝到烂醉,人事不省,都是他把我从屋□□下去,扶回房里。有一次我吐了他一身,他还骂我,说下次再喝成这样就不管我了……可下次,他还是会来。”

      叶潭九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可慕曲楼听在耳中,却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像细针扎在心上,不致命,却绵密地疼。

      宋明悦……又是宋明悦……

      月光冷冷清清地洒下来,照在两人身上,在屋顶投下两道沉默的影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借酒消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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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日更中,请放心入坑!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