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龙被我薅秃了》昭西河

7、小雪告别

　　龙东章：“堕落为妖龙，就像葬身此处的这条妖龙，若不是它神智尽失，便不会被人封禁于此，落得如此惨状。”

　　两人谈话间，结界散去，龙北熄飘然而下，身后跟着三个虹茧。

　　不知是否错觉，姜芽好似觉得龙北熄脸色苍白了几分，人虚弱时正是需要关怀的时候，她忙赶在龙东章前头，一脸狗腿子地献殷勤：“北熄哥哥，你还好吗？”

　　龙北熄一愣，淡淡瞟了姜芽一眼，这关怀热情得有些过常了。

　　龙东章知趣地没上前，他这二弟，可怜的很，平日除了他真没几个人关心，如今多了一人，尚好尚好。

　　龙北熄没睬姜芽的热络，微微侧身道：“这三个虹茧中应有一人是那海女。”

　　他晕着灵光的修长指尖在虚空中蜻蜓点水地触了几下，三颗虹茧抽丝般剥开，露出里面的人。

　　三个闭眼的少女，一息尚存，都十五六岁的样子，圆圆的脸，圆圆的嘴唇，穿着也都朴素，甚至有些破旧。

　　姜芽心里一个咯噔，她辨不出哪个是小雪，只好硬着头皮道：“她们闭着眼我不好认……”

　　龙北熄别有意味地乜斜姜芽一眼。

　　虽是闭眼，这三个少女长得也不甚相似。

　　姜芽隐隐焦灼，忽地想起乾坤袋内舒柔给的符纸，好像有一种可指认人。

　　她当着二龙的面就伸手往中衣里探，二龙皆是一怔，龙东章很是恭敬地回过身，龙北熄冷脸转向一边。

　　姜芽后知后觉，方想起这古代民风没这么开放，于是“嘿嘿”笑了两声，背过身去，一顿乱掏，真找到了张指认符。

　　舒柔给“姜芽”的这些符都是小白使用模式，只需她往上吹一口气便能用。

　　吹完气后，姜芽手里的符纸金光一闪，她忙凑近道：“在三人中指出我的朋友小雪。”

　　符纸从姜芽手中刷地飞走，翩翩起舞一般旋在三个少女之上，转了几圈后，哗啦啦贴在了右边少女脸上。

　　“找到了！”姜芽欣喜道。

　　细看之下，小雪比另外两个圆脸少女多了些娇憨质朴，鼻头也是圆圆的，脸上还有些小雀斑。

　　姜芽在龙东章帮衬下，将气息微弱的小雪从虹茧中完全剥离出，靠入她怀里。

　　小雪身上被妖藻吸食的小血孔不断往外洇出血水，脸上血色尽失，像块苍白易碎的破瓷片。

　　姜芽很是心疼，忙向龙北熄问道：“我们现在就要送小雪去海冥司吗？”

　　龙北熄默然颔首，对小雪轻弹一指，柔软的水波将她罩住。

　　姜芽只觉靠在身上的小雪轻飘许多，随意一托，便可将她提起。

　　就在一行人欲离开海龙窟时，姜芽被一道金光晃了眼，她定睛一看，是那个被一剑刺穿的金镯少女。

　　如今已变成了一具被绸缎盖住的干尸，躺在一堆血水里，只剩金镯子还泛着光。

　　姜芽面色戚戚道：“小雪也会变得如此吗？”

　　龙东章沉着嗓音道：“提前破茧的人，大抵都是这个下场。”

　　姜芽看了眼怀里的小雪，她流出的血已将她的嫁衣晕成了深红色。

　　龙北熄仿佛一眼了然姜芽的心思：“你若不想她血流尽失，可将你短剑上那块寒冰玉放置她身上。”

　　龙东章一脸诧然，望向姜芽道：“寒冰短剑怎么在你这里？”

　　姜芽把方才收起的短剑又拿出来，好奇道：“你们知这柄短剑由来？”

　　龙东章心直口快道：“这可是北海鲛……”

　　龙北熄冷冷扫视龙东章一眼。

　　龙东章心神领会地闭了嘴，二弟不开心的后果他是知道的，惹不起。

　　姜芽不死心追问道：“北海什么？”

　　龙东章敷衍回道：“反正是个北海的宝贝，你好生藏着，来，我帮你把这寒冰玉取下。”

　　见兄弟二人讳莫如深，姜芽知趣不再追问。

　　只是龙北熄看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探究，姜芽也没作多想，一心放在小雪身上。

　　将龙东章取下的寒冰玉放小雪身上后，伤口果然不再渗血。

　　就在三人要出海龙窟时，兴许是寒冰玉灵气丰沛，小雪转醒了。

　　察觉怀中人的轻微动静，姜芽忙唤道：“小雪。”

　　小雪一双眼迷迷糊糊，见了姜芽，不敢置信：“小……小芽？”

　　姜芽忙点头，柔声道：“我来接你了。”

　　小雪眼睛登时湿润，委屈哭啼道：“西、西海龙主根本……就不是好人……你……”

　　姜芽有些心虚道：“小雪，你身子虚弱先别说话。”

　　小雪低头抹泪，发觉自己身上千疮百孔，还渗着血，吓得哇哇哭起来：“我、我这是怎么了？”

　　姜芽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是柔声安抚：“小雪，你别怕，我们带……”

　　小雪情绪逐渐失控，哭嚎着 ：“你要带我去哪儿！你骗我一次还不够吗？为什么？我、我那么相信你！”

　　姜芽心里不好受，低声道：“对不起……”

　　小雪忽然瞅见站在姜芽身旁着黑白衣的二龙，吓得骤然一缩：“黑、黑、黑白无常！”

　　二龙脸色均是一怔。

　　姜芽不由想摸摸这个娇憨的姑娘头，人家男一男二……

　　姜芽没来得及宽慰，小雪已在她怀中拼命挣扎起来：“我要回去见我娘！她眼睛瞎了，我不在，她会被我爹打死的！”

　　姜芽心里一堵，不知该如何回小雪的话。

　　小雪全身的血孔又开始滴答淌血，她一张娇憨圆脸变得狰狞起来，蓦地瞳孔通红，扬手一掌击在姜芽身上。

　　变化发生在瞬息之间，姜芽被一掌击落，腰间的玉佩亦是在这纷乱中掉落。

　　她本能地伸手去捞玉佩，没能防患小雪背后的袭击。

　　玉佩仿佛是感知到她的危险，刹那间，绿光轰然迸发，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将她紧紧裹住，硬生生弹开了那道攻击。

　　姜芽在触碰到玉佩的瞬间，神思紊乱，无数声音钻进她耳朵。

　　女人在无声哭泣，轻轻唤着“小芽”。

　　男人急切的呼唤，喊着“姜郁”的名字。

　　她甚至还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低声喃喃：“小雪，如果永远陪着你娘的代价是沦落为妖，你还愿意吗？”

　　“姜芽。”

　　背后一记冷冽的声音传来，是龙北熄。

　　姜芽恢复神志，才发现自己悬浮仰躺，手里正握着那枚玉佩。

　　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声音？

　　好像是从这枚玉佩中发出来的……

　　龙北熄闪现在姜芽的身侧，冷冷道：“你还想躺多久？”

　　姜芽陡然反应过来，赶紧挣扎着立起身，对龙北熄腆着脸道：“我是为了捡这枚玉佩才……”

　　龙北熄注视着姜芽手中的玉佩，蹙眉道：“你无法御使这玉佩？”

　　“御使？哦……”姜芽有些心虚喃喃，“好像是不知如何用……”

　　怎么用都不知道，却还敢夸下海口说用玉佩帮他验明西海龙主和宋烈是否有勾结……这下真是被龙北熄抓了个现形。

　　龙北熄一只手将姜芽手腕猛地抓起，指尖灵力灌入她体内，他的脸骤然阴沉下来，正欲开口，见龙东章带着小雪前来，才松了手力。

　　姜芽忙趁机挣脱，跑到小雪一旁，见她陷入昏迷，转移话题：“小雪怎样了？”

　　龙东章察觉到两人微妙气氛，并未挑明，只是道：“她被体内妖血压制，神志尽失，我已施法封住了妖血，她昏迷了过去，暂无大碍。”

　　姜芽见小雪的身体因方才的暴走妖化，原本的血洞变得更可怖了。

　　她不由想起方才听到的“姜芽”的低声喃喃：小雪，如果永远陪着你娘的代价是沦落为妖，你还愿意吗？

　　所以“姜芽”一开就知道，小雪去西海会堕落为妖？

　　妖虽只有这一世，但却比小雪瞎娘拥有更长的寿命，只是“姜芽”没想到这化妖的过程会这么痛苦，化妖也并不是她所想的那般好，更没想到小雪会为此而憎恨她。

　　那她这样擅自改变原主的计划，又是对的吗？

　　不过现在什么都无法改变了，她只能在力所能及多做一些事。

　　姜芽望向龙北熄，眸光闪动，言辞恳切：“北熄哥哥，可先将小雪带回去和她娘见一面再送去海冥司吗？”

　　龙北熄沉默看了姜芽片刻，才道：“随你。”

　　就在一行人离去时，那龙骨的龙头处隐隐有一双红瞳幽幽地闪了几下。

　　-

　　原本北海的小海村没有嫁娶龙神这一说，海女死了便是死了。

　　直到十二年前某的一天。

　　相传一个被困海底，本该死去的海女，被龙神的使者救上岸。

　　告知她若愿意第二日独自乘船到北海深海域，便可让她多活一日。

　　这位少女的心上人早一年葬身海底，待她入海时，便穿着一袭大红嫁衣去了。

　　没想第二日，一艘装满金银珠玉的小船载着少女的尸体回到了海边。

　　人们都说是龙神发善心，娶走了少女的魂，归还了少女的身，那金银珠玉便是聘礼。

　　姜芽将身上的一袭嫁妆整洁后穿在了小雪的身上，虽明知她的瞎娘看不见她的模样，她还是给她添了淡淡的妆。

　　黄昏的海边，海边礁石上坐着一个饱经风霜的妇人，身旁放着一根木质发乌、表皮干裂的长木棍。

　　她发丝已添雪白，脸上有几处淤青，一双黯淡眼眸望向大海，殷切期盼着一艘载回女儿的小船。

　　远处夕阳西下，火烧云无声燃烧，装着小雪的小木船从茫茫大海飘摇而来。

　　姜芽小心走到妇人身边，轻唤了声：“姨。”

　　妇人神情微讶，一双眼没有焦距地盯着姜芽：“小芽？你怎么在这而儿？你娘不是说你去天仲山找你舒柔姐姐了吗？”

　　姜芽柔声道：“我想回来看看小雪。”

　　妇人仿佛是受到一种感召，她一双浑浊双眼看向茫茫大海，摸索着木棍要挣扎起身：“小雪是不是回来了？”

　　姜芽牵着妇人的手走到海边，那一艘小木船已搁浅在海滩上。

　　船上装着金银玉石，珠光宝气衬得小雪那张苍白的脸显出几分圣洁的娇憨。

　　妇人拄着木棍，探到木船，她双膝下跪，泪水模糊：“是、是小雪吗？小雪回来了？”

　　姜芽托着那双皮肤皲裂的手，摸到小雪的手：“是，姨，小雪回来了。”

　　妇人一路顺着小雪的手往上摸，金银珠玉叮铃作响，被妇人全扒拉到一边，她一双颤抖的双手终于摸上了小雪圆圆的脸。

　　妇人泪水淌下，佝偻着背，震颤地将脸埋进少女单薄的身躯：“小雪，小雪啊，娘等你好久了……”

　　海风卷着妇人凄厉的痛哭，呜呜咽咽像在陪着她一道哭泣。

　　姜芽看向站在海边不远处的龙北熄，海风卷着他的墨发飞舞，他眼里好似比平日多了些东西，格外静默。

　　姜芽对他微微一点头。

　　龙北熄轻展开手，手心飞来一道灵光，这是他保存的小雪的最后一丝灵息。

　　那抹浅淡的灵光回到了小雪鼻息。

　　小雪在妇人怀里慢慢睁开了眼，她轻唤了声：“娘……”

　　妇人惊得忙抬起头，抖得无法自控的双手摸上小雪的圆脸：“孩子！孩子！你没死？”

　　小雪抬手摸了摸妇人脸上的淤青，泪水滑落：“娘，我要走了……我想在走前来看你一眼，船上这些金银，够你花了，我走后……”

　　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你回来就好，娘不要这些金银，只要你回来就好了。”

　　小雪虚弱地摇摇头：“娘，我、我……回不来了……离开我爹，找个不打你的人一块儿过。”

　　小雪的手在妇人手中滑落，眼角的泪水滑过她的圆脸颊，淌在一颗透皙白亮的珍珠上。

　　姜芽在一旁，泪水湿润眼眶。

　　海风里的呜咽被天边的火烧云炙烤得余音凄凉，一阵寒凉袭来。

　　浪花卷过，龙东章带着蟹头虾面出现。

　　蟹头持斧，虾面拿枪，交叠一起，出现了海冥司的幽暗入口。

　　小雪的魂魄从身体中抽离，她深深看了眼还抱着她尸体痛哭的瞎娘，深呼吸一口气，转头望了眼姜芽。

　　姜芽冲小雪轻轻点头，千言万语化作无声。

　　小雪踏进海冥司的幽蓝大门，虾头蟹面对着龙东章和龙北熄深深一躬，转而也进入门内。

　　一阵浪花卷过，海冥司的入口消失不见。

　　姜芽将头扬起，泪水回流，一阵咸涩。

　　小雪和她娘太苦了……

　　可，她竟也有些羡慕她们。

　　虽说时日短了些，毕竟小雪有娘疼过，雪姨也真切地爱过自己的孩子。

　　她呢，打小在孤儿院长大，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姜芽看向立在不远处的龙北熄。

　　他也好不到哪儿去，爹是个叛徒，娘死的早。

　　同是天涯沦落人，姜芽想对龙北熄道了个谢。

　　不是伪装成的“姜芽”，是她。

　　龙北熄，谢谢你，让我把小雪带回来。

　　龙北熄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不用谢我。”

　　姜芽：“……”

　　内心独白你都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