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壹 ...
-
两日前,叶焱救了个少女。
渔女村--叶郎中小院
叶焱放下蒲扇,抄起石桌上的抹布,把小火炉上的药壶拿起,往早已准备好的碗中倒入熬好的药汁。
小药壶经过长年的煎熬,周身早已看不出花纹,依旧可辨得出是上等的紫砂壶器。
这小药壶可是叶焱最钟爱的药壶,若不是遇到急迫之事,他可不轻易拿出来。
他端着药进屋,屋子是个二居室,入门便是堂厅,中间摆放着个方桌,两个方凳,左右两侧。墙上挂着悬壶济世四字草书木匾。
抽出腰带上的蒲扇,摇扇轻扇。这药不能太烫,太烫不便入口。又不能太凉,凉了药性变弱。如何适合,只需手点药汁,即温热便可。
亦或是他过于专注扇凉,竟未发现内室躺着的少女已醒,这是少女第一次醒来。
少女卧榻侧目,双眼微眯,顿感天旋地转,全身无力,魂和体似分了,踮不着地,摇摇欲坠。
她望着厅堂的身影,想看清那人是谁,面容却拢了好几层纱,辨不清。只见那人站起身,拿出一把匕首。若不是那银光,她或许也辨不出。
当她想再细看时,一口浊气上来,只觉喉腔灼热,烧得五脏六腑成灰。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竟再次昏睡过去。
此时叶焱也顿感不妙,扯出备好的白布,在手腕上绕了几绕,快步进入内室。
见少女双目紧闭,和之前无异。他伸手往鼻间探息,气息尚存,他悬着的心也稍放。
可气弱且热,他即刻探手抚额,一热一冷。他心一惊,她又病起。起身把药端来,坐塌扶身,抱她入怀,以便喂药。
少女唇齿紧闭,不见松解之势。他只能弃匙,以口渡之,方可送药。
这法子,用的不是一次两次了。自从他把少女捡回家医治,便用这法子喂食。
片刻,碗中药汁见底。他执起少女手腕,脉搏复缓,也无一热一冷之症。心也才真正落了地。
少女之病一日会发作数次,反复无常,无可料知。因而他片刻不敢远离,时刻旁身照看。药汤也需时刻备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望着少女的睡颜,脸上的伤口经过这些天治疗,早已愈合,只留下浅浅的疤痕,再敷几日膏药,便可痊愈。
他凝望少女,望着望着,便入了迷。话说,他是怎样把少女捡回来,这就说来话长。
在叶焱把她捡回之前的一天,下了整整一日的鹅毛大雪,老人说:“六月飘雪,不祥之兆。”
也只隔一夜,大雪便消融殆尽,像是没发生过。他因此被耽搁了一日,天未亮便上山采药。
每进夏季,小儿难免积食,积久成疳,疳积散用的快。好几味常用药材随之消耗快些。
他掘起一根黄芪,抛掷背筐,继续往前探寻,忽见远处长着株灵芝。这里许久未出现过灵芝,今日见着,不免心喜,想必昨日那场祸雪应是瑞雪。
他欲过去要采下,灵芝旁落叶堆微隆。他心许是只小鹿,这片山林鲜少人到访,常年绿荫蔽日,有小鹿在此地憩息也不足为奇。
他本不想打扰,采摘灵芝后离去,可偏偏奇心异起。拨开落叶,惊觉躺着的不是小鹿,而是个女子。
只见她蜷缩身子,衣裳破烂,伤口在肌肤上交错,有深有浅,触目惊心。其胸前伤势尤为严重,血早已把薄裳染红,又经一夜,凝结成块。她全身冰冷,肌肤白如雪,不见血色,若不是还尚存的轻微气息,与死人无异。
叶焱拿走附在少女脸上的落叶,露出伤痕累累的小脸。他身心一震,情愫暗生。他却未能察觉,只当是医者仁心,不忍见如此年轻女子命丧于此。
他想救她。
他把她带回家中治疗,起初他以见死扶伤的初心游说自己救女子的行为。
在不分日夜的照顾下,他明白,他承认,他兴许是对着女子一见钟情了。情根深种,越陷越深,他不知不觉爱上了她。
他自幼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承蒙村民关爱,吃百家饭长大,而灵根朽木,无缘修仙之路。幸得赤脚神医赏识,拜入门下,服侍左右,跟随学医。后赤脚神医云游四方,叶焱欲报父老乡亲米粒之恩,便留在渔女村当了名赤脚郎中。不知觉年纪已到二十有一,因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未婚娶。今遇见心上人,只怕少女嫌他出身卑微,嫌家贫。
他望着少女睡颜,盼着少女醒来,又愁她就此离开。思至此,幽叹,只愿上天怜惜他这个可怜人。
他无微不至的照料,少女身体愈渐好转,却迟迟不见醒来。其实不然,少女转醒之时,叶焱错巧不在身旁,而她每每醒来也不过半盏茶时间,便又昏睡过去,使得叶焱从不知少女早已醒来。
一日,少女转醒,侧目看着守在身边的男子。男子支肘梦眠,红发束起,虽着粗衣麻布,但样貌俊俏,可谓是衣装靠人了。
少女望着他些许时候,心想原来他长这副模样。那日初醒遥望一眼,他的身影时常出现在梦中,只是不见模样,今日看清,算是揭了谜。
她轻轻侧身,不料惊醒梦中人。两人四目相对,叶焱先是一震,后喜上心头,道:“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少女看着他关切甚倍,她的内心竟是无动于衷,讷讷点头,问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叶焱一怔,转口问道:“你记不得了?”少女茫然,叶焱证实猜测,少女伤势之重于两处,一处胸前,一处脑后,想必是脑后受伤所导致失魂症。
叶焱随口而出:“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妻子。这里是我们的家。”说得情深意切,半无掺假之意。
少女又问:“我为何记不得,那我叫什么名字?”
“小意。”叶焱脱口而出,“你叫小意。”
“小意……”少女喃道,又听他说:“你记不起事,是脑袋的伤所使。等伤口好了,兴许能记起。这些日子切忌多虑多想,避免耽误治疗。”
他看似安慰叮嘱,实则私心希望少女记不起旧事。其次由此拖些时日,今日骗她为妻,若他日记起,他俩早已生米煮成熟饭,行了周公之礼。加之他对她百般呵护,贴心照顾,将来她要怪他,想必也不会拂了那些情谊。有幸他俩生了娃娃,那定是不可分离。至此暗自心花怒放,多了些盼头。
但他不善说谎,也不知此番话语是否可行。只见少女莞尔一笑,似信以为真。叶焱心定,又道:“近些天,你只吃汤水之物,想必也饿了,我先去做些吃食来,你在这好生休息,等我回来。”少女应道,叶焱起身离去。
待他走远后,少女掩嘴而笑,她只不过想探探他的为人,竟没想到他骗她为妻。若不是他谎话拙劣,或许她会信多几分。虽她丧失记忆,但也明晰她对他情谊尚浅。她未拆穿他的拙计,只不过是伤病未愈,需他照顾。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仙方,竟会缓她之症。如今先缓几日,待身子爽利,再走也未迟。
一日,小意把玩草编蟋蟀,桌上还有鸟儿、花儿,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尽是叶焱怕她闷,编给她玩的玩意。
她身体渐好,便爱下榻走动。坐凳玩蟀,望见院中摇扇煎药的叶焱,近来,他时刻守候,巴不得目之所及皆为她,就连夜里也是同榻共枕。并非她意,他又以本是夫妻何分床而睡,使之不好推脱,怕他以此起疑,节外生枝。而同榻而卧数次,并未见他谋不轨之事,也便随了他意。
虽知他为人不良,相处又见他本性敦厚,待她极好,与此前哄骗她为妻大相径庭,令她犯愁,竟一时间摸不着头绪。思至此,她身渐疲乏,起身回室,卧坐而息。
院中叶焱哪知她那七巧玲珑心,只顾煎熬好药汁端予她服下。银匕破腕,滴血入碗。他端药快步走进内室,却不知她望他刚踏入,便背身侧卧,假意梦眠。他轻声呼唤,却不见她醒来。
并非她有意为之,实则那药难以入口。那药好是好,可黢黑发臭,入口又苦又腥,回回要捻鼻闭眼方可入喉。现她觉身子已好,想必不需喝那磨人的玩意,至此便越发抗拒。
叶焱心知她性子又起,轻声哄道:“你乖乖把这药喝了,我给你两个陈皮山楂丸送服可好。”小意不为所动。
他又道:“你那几个玩意玩了些天,可玩腻了?稍会我再编几只给你耍耍可好。”她佁然不动。
他叹道:“你昨日不是嫌闷,想去村里走走,若你喝了这药,我便陪你去村里走走,可好。”
“话真?”她起身侧目,半信半疑。“当真。”得到承诺,她方可接过碗,一饮而尽,覆碗口于下,表之。
叶焱掏出油纸包,递上两个甜丸让她含服,以缓她口中之苦。
忽闻“叶大哥,叶大哥。”未见其人,便闻其声。门前风起,只见一姑娘踏门而入,过堂入室,小脸扑红,嘴里囔叫:“叶大哥,叶大哥。喜事,喜事。”
“什么喜事?”叶焱问道,“慢点说。”
荷花乐道:“李家哥哥。李家哥哥被青山派招入门下啦!李家哥哥要成为修士了!”
“真的?真是件喜事。”叶焱喜道,想到李家小弟年十二终幸拜入仙宗门下,学习修仙门术。而他天生地残,无缘修仙之路,难免苦涩,又道:“明日我下山,给他送去些人参。”
“只不知这青山派是哪门仙派,未曾听说。”
荷花听此,摇头只道:“我也不知,我只听他们说他们师祖曾拜入鹤山宗门下,后学成自立门派。”
“鹤山宗,十二仙宗之一。开山祖师是云鹤仙人,仙人养鹤喜鹤,此乃鹤山宗名由。继九百年前云鹤仙人驾鹤仙去,仙宗已传十九代。其第七代掌门观鹤仙人执位时,曾使之十二仙宗之首。现第十九代掌门应是丹震子。”
荷花闻声望去,才觉床榻卧坐一女子,似九天玄女下凡尘,她傻愣道:“你是谁?”
小意笑而不答,叶焱先行开口回道:“她是我的妻子,叫做小意。你可叫她……”叶焱回望小意,才道:“叶大嫂。”
荷花听觉不妥,但未解何处不妥。又见那女子招手示她上前,让她坐在塌边,问道:“那青山派来了几个人。”
“两人。”荷花如实回答。
“那两人身着何种样式衣服?”
荷花细想道:“和普通道服没什么不同。”
她又问道:“他俩身上可带着笛子?”
荷花摇头道:“笛子并未见着,但有一人带着两根拐子。”
小意了然,摊手递上一颗甜丸,“乖孩子,这是奖励你的,拿去吃吧。”
荷花识得手中物是陈皮山楂丸子,每每她生病服药,娘亲便会从叶大哥拿些糖丸让她送服,亦许是苦后得甜,对这甜丸记忆尤深。今得甜丸,只觉眼前这女子不仅人好,心也好。
叶焱在旁见两人融乐,心中尽是疑惑。待荷花走后,他问道:“你为何对鹤山宗如此了解。”
小意见他神色紧张,道:“我也不知,只不过听到鹤山宗这三个字,脑子里便浮现出这些事来。”
“那、那你还有记起其他事来!”他又道。
“并无,除了鹤山宗,并未记起其他事。”她说的并无虚假,她确未记起往事。
叶焱听此心稍放,却听她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叶焱急问。
“瞧你急的。”小意打趣道:“我猜,两个青山派修士有古怪。”
“何解?”
“虽青山派早已立门别派,但也与鹤山宗一脉相承,鹤山宗云鹤仙人除以鹤为友外,还有就是擅于笛,传闻笛声悠悠,双鹤起舞。因而鹤山宗弟子从师常携笛于身,渐而成宗门门规。”
叶焱听闻,点头称是。
“但又因青山派是另作他派,未必保留鹤山宗门规,但另派却对外提及鹤山宗以光门派。真是稀奇。”
叶焱听至此,越觉怪异,恐李家小弟被不轨之人所骗,道:“明日我们去李家小弟家中看看便知,若真有不妙之处,也好搭手帮忙。”
小意定定看他,又道:“你真担心那李家小弟被骗?”
“当然,我曾受李伯父伯母斗米之恩,早已当李家小弟为弟弟,他若受骗,我岂能不为他讨回公道。”
小意见他义正言辞,心中不免泛酸,他怕别人受骗,却骗起她来,心里又把他贬低了些,只想着身子赶紧好起来,走罢。
思此转念,心有不忿,化为一计,便道:“明日我不去了。”
叶焱忙道:“是怎么了吗?”
“乏了。”
“是又病起了?”随即探手而去,被拂开,只听她道:“若是病起,你可留下来陪我?”
这话使他陷入两难,面露难色,她便道:“我衣服旧了。”
叶焱了然,“明天,我带你选几匹布做些衣裳,可好。”
小意见他识趣上道,也便颔首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