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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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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昭安静地坐在派出所大厅的椅子上,水珠顺着裙角滴在地面,聚成一小滩水,她低头看着水中倒映的那张凄惨的脸,微不可察地扬起了唇角。
或许是湿答答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太久,她感到一阵阵的发冷,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
值班的女警做完笔录后汇报给了上级,瞧她浑身颤抖,忍不住心疼道:“那几个混小子也是我们所的常客了,真是年纪小,没人治......”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转头问许昭:“小妹妹,我带你去洗洗,换件干净衣服吧。”
许昭缓缓摇了摇头,一声不吭。
一旁的陈莉叹服于对方炉火纯青的演技,又怕她这样下去会感冒,到时候周玲和傅明徽都不在,陈有民又是个大老粗,根本没人照顾得了她,便偷偷扯了下许昭的衣角,低声说:“你去换件衣服吧,不然真病了。”
许昭仍不吭声,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不过从进派出所开始,许昭就很少说话,寥寥数语几乎都是一问一答的模式,从头到脚就一副‘我被人欺负了,但我不说的’的可怜模样。
女警陪着许昭在大厅等了会儿,好半晌楼上才下来个中年男人,他冲着许昭扬了扬下巴。
“小姑娘,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那几个混小子我们会处理的,等处理完了给你结果,你留个电话和地址就可以走了。”
许昭猛地站了起来,语气很淡,却透着点愠怒的意思:“不立案吗?”
中年男人笑了:“这怎么立案,你看你现在不也没事吗?”
许昭也觉得可笑,但到底是笑不出来:“起码也应该安排人验一下伤吧。”
男人怔忪一秒,又恢复镇定。
“你懂得挺多啊。”
许昭沉了口气,冷静道:“我父亲也是警察,他告诉我被欺负就应该报警,每个警察都会站在正义的立场而非情面的角度。”
她一字一顿道:“您说对吗?”
中年男人再次打量她时眼神都变了,小小年纪居然敢在道德层面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他哪儿受得了这种羞辱,何况是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于是他冷冷地笑了笑,对女警说:“这事儿就这样,你一会儿给小姑娘登记电话地址,有消息了再通知她。”
说完独自上楼。
许昭走出派出所,在门口停下脚步回望身后的警徽。父亲许厉生早年在基层时常常给她普法,因此才在她心里种下“遇事找警察”的观念,也造就了她骨子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份果敢。没想到这次报警竟是这种结果,她知道立案胜算不大,却没料到处理得会如此草率。
她沮丧地回过头,叹了口气,心想:陈烬想走出这片思想观念如此贫瘠的土地,应该更难吧。
真不甘心!
陈莉也看出了她的心事,虽然不太明白什么立案不立案的,但很明显,冯翊这群人没得到应有的惩罚。她晃着许昭的胳膊试图逗她开心:“别难过了,我带你去买件漂亮裙子吧,你这样一身也不是办法。”
“表姐。” 许昭看着她,“你手机能借我一下吗?”
陈莉把手机递给她:“拿去用吧。”
“谢谢。”许昭拿着手机顺道去小卖部买创可贴。
“你在外头等我,我去买个创可贴。”
“好。”
许昭顾不上自己这副落汤鸡似的狼狈模样,一头扎进小卖部。岛上的小卖部大同小异,玻璃柜、牌桌和无处不在的烟味。
老板是个中年妇女,许昭进门时,她的麻将正打到一半。
“小姑娘买点什么?”
“创可贴。”
老板娘把东西递给她,又回到牌桌。
拨号前,许昭沉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等电话那头响起傅明徽的声音时,她的委屈也酝酿得差不多了。
“喂?哪位。”
“妈,是我,昭昭。”
记忆里,傅明徽很少见许昭哭。虽说没真掉泪,可那浓重的鼻音、阴郁的口吻,早把一肚子委屈道尽了。这会儿听见她沙哑着嗓子,傅明徽心都揪紧了,忙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先别难过,跟妈妈好好说。”
陈莉在门外踢石子,踢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我怎么那么听她的话,我们俩到底谁是姐姐啊!
莫名其妙,胡想一通,继续踢石头,再次低头时,一个黑影笼在她周身。她一抬头,惊讶道:“陈烬?”
许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傅明徽,傅明徽那头沉默了会儿说。
“别怕,你现在安全吗?告诉我你在哪个派出所?”
“岛上就一个派出所,沉鲸镇派出所。”
傅明徽又沉默了会儿说。
“你就在派出所里等着,一会儿妈妈会联系人解决。”
“妈。”许昭小心地试探道:“爸不是不让动用他的关系吗?”
许厉生为人正直,从不让家人动用职权范围内的资源,傅明徽也不例外。有次她借许厉生的职位便利给弟妹谋差事,被许厉生发现后事情就告吹了,两人为此大吵一架。自那以后,傅明徽再未触碰过这类特权。
“放心,妈妈举报他们,我们是合理合法的诉求,根本用不上你爸的关系。”
许昭松了口气,唇角不自觉扬起,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就算真的立不了案,我们还可以告他们不是?而且这件事根本不能单单用寻衅滋事来解决,万一出事,他们就是凶手,杀人犯!”
刚才只顾着报复冯翊,可仔细想来,万一当时水流太急一下子没上来,人可能真的就没了。许昭有些后怕,瞬间脊背发凉。
“你放心,爸爸妈妈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们从小就教你,不惹事不怕事,遇到麻烦不能躲,受了欺负不要忍气吞声,对不对?”
“嗯。”
“所以你今天做得很棒,报警是对的。一会儿挂了电话记得给你爸爸也报个信。”对面顿了顿,又说:“别说得太严重,不然以你爸的性格会上纲上线,这件事我来解决就行。”
许昭一边点头一边说“好”,好像那头看得见似的。
“对不起,昭昭,妈妈不应该把你一个人放在岛上的,是我疏忽了,过两天我就回来。”
“不用...”许昭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后沉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回复道:“不用了,这不是意外吗?我在这里玩得挺开的,而且表姐对我很好。再说了,姑奶奶还病着,您自己揽下的活,总不能一走了之吧,到时候会落人口实的。况且表姨不是快回来了吗,她回来就能照顾我们了。”
傅明徽想了很久,最后一声叹息,欣慰地说道:“昭昭,你是懂事的孩子,妈妈答应你,等姑奶奶好了,妈妈就回来。”
“好。”
许昭还想说点什么,把话题带回到立案这件事上。却被一声熟悉的‘老板’猛然截断,她悄悄偏过头,陈烬就站在柜台前,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很突然地,那些信手拈来的、夸张的说词瞬间就说不出口了。
许昭挠挠脖子,对电话那头说:“妈,我先挂了,我去派出所等消息。”
陈烬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番,目光最终落在她手臂的伤口上。
“谁弄的?”
“......”
我自己弄的,这能说吗?
许昭现学现用:“这不关你的事吧。”
“哦。”陈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学得挺快啊。”
许昭说:“我早说了,我很聪明。”
陈烬突然笑了:“聪明人没事用石头在自己手上割一刀?”
“......”
“表姐告诉你的?”许昭顿时有种被背叛的错觉:“她什么都跟你说?”
陈莉站在门外,两人的对话悉数传进耳中,但她什么都不敢说,甚至都不敢回头。
陈烬手里拿着一瓶不知道哪儿来的碘伏,问老板要了一包棉签,低着头边付钱边说:“你在帮我出气?”
许昭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陈烬付完钱,手肘轻轻搭在玻璃柜台上,不紧不慢地说:“我说你故意放大这件事,是不是在帮我出气?”
许昭原地一顿,有种被拆穿的局促感。
“陈烬。”
“嗯?”
她淡淡地说:“你是不是太自恋了?”
陈烬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是在给自己出气。”她声音小下去:“都说了不关你的事。”
陈烬‘哦’了一声,又是那种满不在乎的,懒懒的腔调。碘伏看着好久没用了,孤零零的被放在柜台上,瓶身落了一层灰,他拿起碘伏,对着它吹了口气,吹不掉,干脆用手擦掉。
抹完,转身,走了。
许昭:???
“陈烬!”
许昭喊住他。
“嗯。”
陈烬回头。
“不是给我用的吗?”
其实脱口而出后,许昭就没什么底气了,因为他的动作太自然了,好像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为她准备的。
陈烬笑了:“你不是说不关我的事吗?”
许昭:“......”
陈烬没继续逗她,轻车熟路地拐去柜台一侧,弯腰从靠墙处捡起一把小椅子和一个小板凳。他把椅子放在玻璃柜边上,眼神示意她坐。
许昭不是矫情的人,一有台阶就顺着往下爬,她双腿并拢,乖乖坐好。
陈烬把板凳轻轻搁在她对面,板凳小小一只,他坐在上面有种诡异的违和感,许昭看着面前这幅景象,忍不住笑眼弯弯。
陈烬没急着上药,歪着脑袋看了眼她的伤口,裂口不算深,但很长,仔细看还能看到皮肉外翻的痕迹。他的眉头在不经意间已微微蹙起。
再看她这一身血淋淋的‘唬人’模样,陈烬不得不佩服:“你怎么想的?”
“我只想立案。”
“你知道你这点小伤立不了案。”
“伤口是小,但鲜血只是检查伤口的入场券,我打算等医生给我做检查的时候,装疯卖傻,答非所问,就说掉海里的时候脑袋撞石头上了,很多事情记不住了。”
思路倒是清晰。
陈烬沉默很久,最后吐出两个字:“厉害。”
这语气,怎么听着有点无语呢?
陈烬拧开瓶盖,用棉签蘸了点碘伏,然后把瓶子搁在地上,左手轻握住许昭的手腕,将她手臂慢慢拉直,再将碘伏轻轻抹在许昭伤口上。
“嘶。”
“疼?”
其实碘伏并不刺激,只是因伤口被轻微扯动而有些疼。许昭摇摇头:“没,我能忍。”
陈烬冷不丁笑了声:“看出来了。”
许昭懒得跟他拌嘴,又解释一句:“换作别的地方,我的法子早就奏效了。”
“那现在呢?奏效了吗?”
这回,许昭彻底不开口了。
陈烬动作很轻,擦了很久,许昭鬼使神差地抬眼看向他。暖黄柔光笼着他,额前碎发垂落,发梢被光线浸透,泛起细碎金芒。而他低眉专注,丝毫未被分散注意。
目光不自觉落向陈烬握着她的手,他的掌心温度比她烫一些,那股暖到发痒的、莫名其妙的、不言而喻的悸动又在心头悄悄作祟。
“陈烬。”
“嗯?”
“你手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