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挖走你的心脏》葡宫樱

3、失踪

　　滴答。

　　【你相信吗？】

　　【晨曦大陆的南部神殿里居住着一位假神女。】

　　洛黎安从黑暗中醒来，耳畔响起孩童的声音。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她发现自己又梦回了曾经囚禁她十年的祈羽厅的地牢中，即使睁大眼睛，也捕捉不到任何光线。

　　她干脆平躺在地，望着黢黑的天花板，唯一庆幸的是，她不用再闻到恶心的腥臭味。

　　滴答，孩童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相信吗！你相信吗！你相信吗！】

　　洛黎安侧眸看去，一张稚嫩的脸庞猛然抵在她眼前，金绿色眸子灰暗至极，橘棕色头发也黯然失色，扭打着无数发结。

　　“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她说。

　　自己宠自己，有时候听起来的确有些滑稽。

　　【不，没人相信！】

　　孩童陷入痛苦的执拗。

　　【没人相信我，他们都说我疯了。】

　　“不是你疯了，是他们太蠢了。”她安抚自己。

　　【你已经找到了精灵王，为什么还不挖走他的心脏！我还要等多久！我要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洛黎安想到这就头疼，谁也不想成为臭名昭著的变态，包括她自己。

　　如果可以，她想像托尔文一样，全身心投入到香甜的事业中，享受生活的安宁与乐趣。

　　但这些于她而言，是极致的奢侈。

　　【贝蒂！你又动摇了！你休想欺骗我！】

　　“抱歉，还需要一些时日，那个人说，心脏只有在精灵王爱上人类的瞬间，才可以挖取，否则灵心消散，前功尽弃。”

　　【你还没让他爱上你吗？】

　　“是的，还因为性骚扰，被他投诉了29次，不仅如此，刚刚有只无礼的兔子说，他压根没在艾兰身上闻到任何爱意的气味，让他爱上我，并不容易。”

　　【贝蒂！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所以放我出去吧。”

　　孩童沉默片刻，双目死死盯着洛黎安。

　　【好吧！】

　　洛黎安猛然睁开眼，但神志还被困在某处。

　　就在刚刚，她已经确认过了，艾兰不会相信她。

　　但她理解这样的不信任，在世人的眼中，神殿和祈羽厅是神圣与公正的存在。

　　即使她站出来揭穿他们，也不能改变什么，为此她还会为自己的鲁莽行为，再次付出惨痛的代价——比如，像八岁那年，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只要从中获利，错误也可以代替正确。

　　多年的信任只需一点利诱，甚至无需威逼，便可分崩离析。

　　她曾经的贴身医侍莉莉，就因为高尚的职称，将她诊断为迫害妄想症精神病人。

　　就和为了捕捉精灵，可以随意捏造精灵族的谣言同理。

　　她不会再去质问别人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因为过去的十年里，她明白了世间唯一值得信任的，只有时间。
　　客观且不被任何人性裹挟的存在。

　　在接触艾兰的第31天，她再次坚定挖走他心脏的想法。

　　“你终于醒了。”

　　蓦地，左侧上方传来稚嫩的声音。

　　洛黎安侧眸看去，沉默几秒，她不是不想讲话，而是她压根就没看见人影，所以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幻听了。

　　洛黎安起身摆弄碍事的裙摆，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个项圈，与繁琐的珠链叮啷作响，而后视野四散，她发现自己竟然被囚禁在了一个球形牢笼中。

　　不是吧，这么晦气。
　　刚从一个牢里醒来，又进一个牢，她觉得冥冥之中，她与牢笼有着某种不可明说的因缘。

　　“你在发呆吗？”

　　想要查探周围时，那道声音又继续响起，她猛然带着探究的眼神朝那道声音来源处看去。

　　由于刚刚触及到了盲区，因此她没发现那悬浮的项圈，顿时脑中有了大致的答案。

　　“你可以现形吗？这样说话有些奇怪，像对着空气，看起来很诡异。”

　　“是吗？”

　　那只精灵最后还是很配合的显现了原形，果然如她所想，是一只雾隐精灵，灰发黑眸，还是十岁的孩童模样，小巧白嫩的精灵耳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结痂伤疤，应该是商贩赐予的。

　　洛黎安:“我叫洛黎安，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有问必答：“酷德。”

　　“这是哪里？”

　　“北部的精灵贩卖市场。”

　　随着急促的铁链哐啷声，她挪动到笼边向四周扫视一圈，难怪刚刚醒来时周遭都是密集的谈话声，原来是精灵贩卖商与人类买主的互动。

　　仿佛身处巨大的集市，形态各异的精灵们无一例外都带着抑制灵力的项圈，在人类的视角里，他们的确是不可多得、异常妖艳的商品。

　　而此刻，她自己也成为了那琳琅满目商品中的一个。

　　啊？被误认成精灵了?

　　洛黎安还想继续寻找有用的信息，但牢笼的视野太过狭小，很多地方都被粗壮的笼铁条遮挡，第一段观察只能到此为止。

　　似是想起什么，她低头查看无名指的戒指，所幸没丢。艾兰前不久刚提醒她不要乱走，要是让她知道自己不仅无组织无纪律，还被拐到了这种地方，怕是更加厌恶她八分。

　　加之那只兔子无礼的话依旧萦绕耳畔，烦躁的情绪更甚。
　　最后她默默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亲自抓住那只兔子，将他按在艾兰身上好好闻闻！

　　正在她纠结是否要通过魔法通讯戒联系艾兰时，酷德先浇了一盆冷水。

　　“没用的，那些人开了屏蔽魔法的屏障，你无法联系外界，同样也没人能找到这里。”

　　“……”

　　画面一转，宝石镇的地下拍卖场。

　　冷白细长的无名指上，镶着绿色宝石的魔法通讯戒泛着寒光。

　　卡伦迪公爵被五花大绑，狼狈地跪在艾兰面前，惊恐的双目牵扯褶皱的皮肤，带起片片冷汗，他压根不敢出声，就连牙齿的轻微发颤声，都是强咽下去。

　　地上积攒了小山堆似的玻璃珠，表面泛着独特的银紫色闪粉釉质，再细看，里边播放着不同场面的影像。

　　其中一个就是今晚的地下拍卖场，但视角是从舞台中央发散出去的，粉色的魔法话筒时不时从眼前晃过，显然，是那位狮子面具男的记忆。

　　而那个男人此刻正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整个人不再圆头肥肚，反而怪异的干瘦枯竭，眼眶凹陷，两颗眼珠子散落一地，不偏不倚停在卡伦迪公爵双膝前，他那精彩的开场白让艾兰特意多番照顾了下。

　　艾兰已经揭下面具，换回原来繁冗的黑色长袍，狭长的银眸冷漠睥睨而下，宛如隐没月夜下的狼。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心理战谁破防谁输。

　　显而易见，卡伦迪公爵已经败下阵来。

　　“精灵王殿下，所有的精灵都在这了，您的夫人，在下真的没有看见。”

　　“夫人？”

　　察觉说错话，他立刻改口:“不不不，是小姐，是小姐，那位小姐，在下真的没见过，殿下或许可以去其他地方——”

　　“沂蒙。”艾兰显然被耗尽了耐心。

　　下一秒，卡伦迪公爵看见那只紫瞳噬璃猫缓缓向他走来，贵族引以为傲的教养瞬间不复存在，他咒骂后退，疯狂摇头试图抵抗，但无济于事。

　　“不可以，你不可以，我是神女殿下忠实的信徒，你怎么敢，神女殿下绝不会答应的！你这只臭猫给我滚！滚！我要见神女殿下！我要见神女殿下！”

　　这时，魔法戒噌亮，艾兰一顿，抬手示意暂停，但很不幸，脸上的表情从紧张的期待到落空，表明了对方并不是他要等的人。

　　“嗯？虽然我看不到，但我隐约感觉到了你的失落，是因为失踪的洛黎安小姐吗？”

　　自发现只因自己短暂的离开，洛黎安就没了踪影，找到了子民又丢了烦人精，魔法戒也沦落成无用的装饰品，艾兰整个人莫名愈发烦躁，他曾想调整状态，但都以失败告终，索性不装了。

　　“有事说事。”

　　“遵命，神殿和祈羽厅第一时间得知消息，神女殿下对于卡伦迪公爵的行为表示十分失望，因此最终如何处置全由殿下做主。”

　　听到这番话的人不只有艾兰。

　　卡伦迪公爵双眸呆滞，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这一切都是神——”

　　话未说完，卡伦迪公爵面部疯狂扭曲，牙腔也开始变形，骨骼发出可怖的咯吱声，舌头被一股内力挤出，迅速扭转成血水麻花，最后白眼翻上，猝不及防，头部撑爆炸裂，肉块飞溅。

　　刹那间，恶臭的气味弥漫整个地下场。

　　噬璃猫明显被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吓到，三两步蹿到艾兰的臂弯里寻求安抚。

　　艾兰垂眸死盯一块麻花状的碎肉，上边还残留着黑气的咒文一角，而后冷嗤一声。

　　“怎么了？我听到很奇怪的动静。”那头的人发出询问。

　　艾兰：“他被人施了舌禁咒，只要提及施咒之人，便会碎裂而亡，他现在成了无头尸。”

　　“呃！殿下，您不必这样具体描述，我对尸体的惨状并不感兴趣。如今线索已断，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要继续找洛黎安小姐？”

　　“……嗯。”

　　对方停顿半晌，魔法戒的宝石明明灭灭。

　　“艾兰，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二，你是不是对洛黎安太过上心了？30次肆无忌惮的告白只给出29次轻微投诉，拍卖场竞价环节，你还贴心陪着她过完一场，还给她稀有的魔法通讯戒，怎么？现在，你还要亲自去找她？”

　　“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艾兰没作答，因为他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因为她太像那个孩子了。”对方语气不悦，直接对艾兰迷茫的内心做了个精准的概括。

　　也正是这一激，艾兰有种被揭穿的心虚，但很快被他遮掩过去。

　　“你应该很清楚，她们完全不是一个人，一个文盲，一个博识，就连瞳色也不一样，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她很有可能是格莱丝的人，艾兰，丢弃她吧。”

　　良久，艾兰都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臂弯里的噬璃猫一副担忧的表情，蹭着他的衣袖。

　　哗啦，艾兰衣袂摆动，长发随风韵动，绿色玛瑙宝石耳饰叮铃作响，绿藤拔地而起，环绕其周身，莹莹光点团团簇簇，随后四散飘去，有的钻入细小的空隙，有的飞向地面没入黑夜之中。

　　对方震惊，他是第一次见艾兰这样大费周章寻找某个人，还想说什么，却被艾兰漠然震慑。

　　“兮夜·珀尔斯，你越界了，精灵族从不干涉人族恩怨，所以请你牢记，我不属于你们任何一方，至于洛黎安，托尔文先生的员工是被我带来的，我有义务将她带回，仅此而已。”

　　-

　　“酷德，你要跟我一起逃出去吗？”洛黎安紧盯四米之外的商贩大汉，他腰带上抡了一圈钥匙，她猜测，应该有一把就是属于关着自己的牢笼的。

　　酷德有些发愣，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可能被关得太久，思想出现了混乱。

　　“洛黎安，你说什么？”

　　洛黎安回头看他，认真且严肃，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们一起，带着所有精灵，逃出去！”

　　酷德心中一凛，立时心头剧震，然而洛黎安后头跟上的话，陡然让他满脸黑线。

　　“再不出去，我会失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