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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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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沅清无暇再去揣测谢景鸿心中的惊涛骇浪,已疾步如飞,奔向夜色中沉稳屹立的鱼嘴分水口。
经过一夜洪峰的冲刷与时间的沉淀,此处水流已彻底定型。外江依旧奔腾汹涌,在月光下如同一条咆哮的黄色巨龙,裹挟着大量浑浊的泥沙,轰鸣着冲向远方荒野;而内江水流则明显平缓许多,水质在分水堰后相对变得清澈,正按照他们预设的路线,温顺地流向需要灌溉的区域。
四六分水,二八分沙,竟已成定局!
追来的丁墨难以置信地绕着鱼嘴转了一圈,仔细看着那泾渭分明的水流,脸上充满了惊奇与困惑,之前的悲愤都被这奇景暂时压了下去:
“奇哉!怪哉!这泥沙……这泥沙竟似当真长了眼睛,十之七八都随那浊流奔了外江,并未淤塞内江引水之口?这……这究竟是遵循了何等道理?”
苏沅清没时间也没力气详细解释地球自转偏向力和流体力学,其实就是利用鱼嘴的特殊弧度和位置,以及内外江不同的水流速度与河道坡度,自然实现了分沙。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内江下游的河道,忽然定格在一个天然形成的急弯处,脑中灵光闪现——既然水库被毁,蓄水调洪能力大减,何不利用现有条件,做一个简易的替代品?
“看到那个急弯没有?”她猛地指向那里,“立刻组织人手,多备火药!把弯道外侧的滩涂给我炸开,拓宽、挖深!”
她快速构思着一个替代方案:汛期洪水凶猛,含沙量极大,若在此处利用炸开的洼地形成一个天然的蓄水池,水流会在池内形成异重流——比重大的浑水下沉,清水在上。
届时,只需在池底预留或开挖排沙通道,便能让高含沙的底层浑水自动排回外江主河道!而到了旱季,需要用水时,只需打开上层清水闸门,就能放水灌溉!
这样,既能起到一定的蓄水调节作用,又能利用水流自然力量排沙,事半功倍!
亲眼目睹了鱼嘴神奇的分沙效果,丁墨此刻对苏沅清的质疑早已烟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急切的信服和好奇。
他再无半分犹豫,立刻道:“好!老夫这就去取衙门备案留存的剩余火药!定要炸出个名堂!” 说完转身就跑,速度竟丝毫不慢。
留下的百姓们早已精疲力竭,身心俱疲,但听闻还有最后一招,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疲惫与绝望,纷纷挣扎着起身,再次汇聚到鱼嘴旁。
苏沅清站在高处,声音因疲惫而微哑,却依旧清晰有力:
“听着!这是最后的机会!时间不等人!一队人,速去下游卵石滩,捡拾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坚硬石块!越多越好!这是蓄水池护坡和反滤层的筋骨!”
“另一队,去附近山林,砍伐碗口粗的硬木,劈取韧性上佳的竹篾!打桩、编筐、加固,全指望它们了!”
她又指着一片靠近山壁的空地:“那边空地留出来,稍后清理出来,作为溢洪道!一旦蓄水池满容,或者遇到超量洪水,必须保证有安全的泄洪通道,绝不能让它从坝顶漫溢导致溃决!所有人都动起来!不得懈怠!快!”
百姓们虽不完全懂得“反滤层”、“溢洪道”这些术语,但“蓄水”、“放水”、“防溃”这些词让他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能攥在手里的希望。
他们沉默着,再次拿起沉重的工具,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如同工蚁般,再次投入这场与天争命的战斗。
苏沅清亲自带人去砍伐竹子,准备编织竹笼。她站在稍高的坡地上,俯瞰着下方奔涌的江水和如同蚁群般在泥泞中艰难劳作的人群,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死死缠绕上心头。
“这是最后的防线了……”她低声自语。
这里要是再出问题……长阳县,就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
那幕后黑手的阴影,仿佛就潜伏在这浓重的夜色和奔腾的江水声中,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再次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苏大人!”一声怯怯的、带着沙哑的呼唤自身后传来。
苏沅清警惕地转头,握紧了手中的柴刀。竟是那日刑场上欲取她性命、后又在她勘察田地时惊扰谢景鸿的汉子。
那汉子见她转身,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泥地里,额头重重触地:“苏大人!小的从前猪油蒙了心,被鬼迷了心窍!多有得罪,罪该万死!如今……如今已知大错特错!您以德报怨,救了我等性命……要打要罚,小的绝无半句怨言!只求您给个机会,让小的赎罪!”
“行了行了,起来说话。”苏沅清摆摆手,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无奈,“又怎么了?”
汉子臊得脸皮发红,连忙抱拳起身,态度恭敬无比:“苏大人,您吩咐的蓄水池地基……弟兄们勉强夯出了个样子,劳您万金之躯,去掌掌眼,看看可行否?若有不对,我们立刻返工!”
苏沅清放下柴刀,走到新夯的池边地基上,用力踩了踩,又蹲下身,仔细查看接缝和夯土的紧实度。
“嗯,还行,算是用了心力的。”她直起身,迎着周围民夫们小心翼翼、充满期盼的目光,朗声道,“好!地基已成!接下来便是垒筑池壁!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严格按照我的要求来!半个月内,我必须看到这蓄水池的雏形立起来!”
“是!!”百姓们轰然应诺,嘶哑的声浪汇聚在一起,竟也透出一股惊人的力量,震得周围的夜色仿佛都晃了晃。
丁墨此时凑近,压低嗓子,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苏大人,谢大人那边……似乎循着线索,揪住了几个捣毁水库贼人的尾巴,正在加紧拷问,可要移步去瞧瞧?”
苏沅清毫不犹豫地摇头:“查案拿人,是官府的事,是谢大人的职责。我的职责,是管好眼前这救命的工程,确保它能成!”
为了早日摆脱头顶悬着的“斩”字,更为了那是个山东人都梦寐以求的铁饭碗编制,她话锋一转,“丁大人,这边地基既成,按图施工即可。您老不如带我去瞧瞧咱们长阳县现有的田地吧?若真是地力不济,或许……我还有些改良土质的法子可想。”
丁墨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两眼瞬间放光,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应道:“哎!好!好!苏大人请随老夫来!这边请!” 态度竟是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恭敬,引着她往田埂方向走去。
甫一踏上田埂,苏沅清便明白了丁墨为何那般急切,也理解了百姓为何那般绝望。举目望去,洪水虽退,田野却并非充满生机的绿意,而是一片令人心寒的枯黄与凋敝。稀疏的禾苗蔫头耷脑,泛着极不健康的黄色,穗子小得可怜,寥寥无几。
洪水带来的泥沙覆盖了田地,更显死气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