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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一切都结束了……真的吗? ...

  •   王珑身着那身标志性的制服,沐浴在聚光灯与相机不曾断绝的闪光中,在旁人看来,台上站着的不是即将被发往最绝望的时代的牲人,而是一个即将在社会大放异彩的才子;她昂首站在此处,如重临几年前的毕业典礼,而她是那个始终优秀,斗志昂扬,初出茅庐但潜力无限的青年。与其她成员不同的是,在合影过后,不会有任何血缘亲属上台与王珑拥抱、告别。想到这里,王珑的嘴角弥漫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又紧接着被招牌的神态掩盖了下去。一段与此刻看似无关的过去伴随着浓烈的孤独感吞没了依旧站得笔直的她。是啊,王珑想,谁会想到,拥有航天员级别的身心素质的她,曾经对自己的双胞胎姐姐怀有刻骨的,对仇敌一样的杀意?
      王珑二十岁前不太愿意回味在军校的日子。那段时间总让她觉得自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执拗地把自己的幼稚之处抛给承担着重任的长姐,又沉默着罔顾对方想法让长姐全盘接受。二十岁后,她倒也没那么对过往羞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苦涩又无奈的态度,承认自己是个烂人,然后收拾收拾接着过日子。长姐都上天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再多的恶意或者遗憾也就让它去吧。王珑无数遍在脑海里预演,万一有人拿她们姐妹间的关系质问她时她会摆出的表情。然而几年过去了,没有人来,所以那副想象中的表情王珑只是在心里做给自己看的。
      双子的童年并不快乐。
      王珺和王珑,自她们的印象里,自己就不是属于首都的人。自己似乎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或者群体。朦胧的童年记忆在三岁时戛然而止,转而是翻涌而来的,清晰又细密的无措。监护人对自己说出的第一句印象清晰的话是,我们要去首都了。随后,是逐渐变得空空荡荡的老宅,屋子里匆匆走过的陌生或熟悉的大人,怯生生的自己以及沉默的姐姐。
      王珑一直觉得姐姐看不起、不喜欢自己。长姐年幼的□□里似乎栖居着一只老成的灵魂。大约就是从搬去首都起,每次进行例行的学业对话,监护人都会在长姐身上花多得多的时间,留早早结束的王珑在厚实的木门外独自徘徊,或哼一首小曲,或即兴编一段荒诞的舞步,将那些枯燥乏味的纸张吹得到处都是。也大概是这时起,王珑学会了自娱自乐。再大一些后,每次前来拜访的企业家或者学者一类,总是与姐姐谈笑风生,一番交流后对这个小大人赞誉有加,觉得她年少有为,监护人实在是教育得好。优秀的基因筛选配上杰出的教育,才能成就如此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王珑从没见长姐对自己像对那些外人一样笑过。那些来访的客人自然也与王珑沟通,可她们如对待一般孩子一样对待她——聊自己的爱好,家里的生活,喜欢的游戏,等等。童年时期,王珑总是因此觉得拧巴、不适。她并不觉得长姐本质上与自己有什么不同,她们长得几乎一样,从同一片温暖的海洋中苏醒,哪怕长姐真的在学业上优秀许多,她们两个也应该是“一体”的。王珑疑惑,自己似乎是在被当作一个正常的孩子对待,但为什么心底总是涌出一股股落寞,甚至嫉恨?长姐似乎总是沉默地认为自己是某种神之子,对自己不屑一顾。她难道觉得监护人比起自己更值得亲近吗?
      “我们不一样,王珑。去走你的路。跟着我对你有任何好处吗?”长姐以自己湖冰一样的眼睛直视着王珑。
      该死的,我没有跟着你。我也不知道什么算是好处,什么又是坏处。
      但此时此刻,一切准备就绪。箭在弦上。
      “进行最后一次身份验证。”王珑在这个时代最后一个有过来往的人来确认她的身份。那名工作人员身着标致的制服,不同于先前台下的人们,她出于工作需要并未以一种敬佩的语气,而是平静、可靠得不值一提的态度。
      “王珑,ID10819,于此任沙漏计划总指挥官。”
      送行者点头致意:“代我们前往下一段征程。”
      王珑踏向了未来。

      未来并不黑暗。真要我描述的话,其实是白得刺眼的。
      这是王珑苏醒过来的第一个想法。
      在并不友好的灯光下眯着眼睛摸索一通,休眠舱的触感很熟悉,她可以操作。身体在长久的休眠中不可避免地有退化,王珑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一身肌肉没有以往的那种安心感了,一向对外界环境适应性极强的敏锐大脑似乎也有一点生锈。她摸到了关键的操作扭。
      整个过程很严谨。第一步,舱内的人需要在各个角落依次按下激活的旋钮。此举是为了确保舱内人员最基础的行动能力以及认知不受重大破坏。此步骤的原理是最简单基础的物理机关,以防止在漫长的岁月中连这一步的有效性都被可能的信标灾难磨去。王珑照做了。
      第二步,系统被激活。在这一步,王珑面前的舱顶出现了一个幽幽的屏幕。她将与这个终端进行信标的验证,以确保自己的信标没有被侵蚀。否则,外界的权限将不对她开放。这一步本不应该是由她来主动进行的。依据沙漏计划的安排,王珑虽然作为指挥官,但其实是最后一个被唤醒。按理讲,她应该接受来自另外六名同伴的严格审查,而非使用舱内这个备用端口。
      第三步——只是走个流程——王珑在舱门开启处的另一个小端口断开了系统对自己信标的最后监测权限。这是紧急预案的一部分。既然同伴都已经遭遇不测,那么系统最后的互联也就没有了意义。断开连接后,面前的终端并没有任何结束语之类的东西被显示。王珑苦涩地笑了一下,倒是考虑一下我这个最后的旧人类的感受吧。与此同时,也有一种不可承受的轻松。计划失败了,她中了最小概率的那一个。
      这下,真的是一个人了。
      这是人道主义吗?作为最后一个人,她无需承担她者的责任,也不再是被赶鸭子上架的表面英雌实则有病的疯子。她可以按她的想法度过剩下的人生。
      其实不是。这大概率不是人为的设计,而是旧系统自己的特性。只有一个人登录的人本系统,自然是凭借着唯一的活人想干嘛干嘛,想断开就断开。监管已经不在了,相互制衡的同伴也不在了。
      王珑直着身子在已经打开的舱门口坐了一会。她理着身上皱巴的制服,又仰起头,胡乱地抹了一把不知多久没洗的头发。这片空间里只有身下的这具活棺材亮着灯,剩下的一片漆黑。王珑有生以来感觉到了类似一种临终前的宁静,并不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对人类抱有多少责任感与爱。她慢慢地思考,谜团其一是,同伴都怎样遭遇的不测;其二,既然其她系统的权限人已经不在,又是谁唤醒了自己;其三......如果说得上的话,王珺的下落,她也想知道。长姐并不像那个时代的其她人一样生活,也许她有着不一样的遭遇。
      从周围摸出一套简易原始的照明设备后,王珑重新探索自己所处的空间。她得想办法弄清楚时间的流逝,并且在知晓外界情况之前搜集基地里剩下的可用的资源。不过,在全灭的基础上,基地内是否安全也是一个未知数。
      脚下的地板与墙壁看似没有遭遇过什么不好的事,也没有明显的被腐化。现在,王珑可以以一个编外成员的临时权限对基地里的一切做出号令。这个系统仅仅是一个骨架了。她顺利地打开进入隔壁舱室的门,虽然大概率同伴已经全灭,但对于具体发生什么王珑依旧一无所知。她不知道面前会是存放着同伴尸体的一间高科技停尸间,还是只是空荡荡的休眠室。她紧张了起来,哪怕她过去最紧张时的心率也不会超过85。
      只是一个空房间。并且,根据留下来的情形看,这里的成员至少在被唤醒后是平安地自行离开的。只是这样更加可疑。王珑感受着身体的感受,真心觉得自己的实力退步了。
      剩下的五个房间里,被检查过的四间都很干净。这不正常。如果这四人都是安全醒来的,自己不应该孤独一人地面对这一切。
      自己的同僚里有人叛变了。而且,怀着心思的很可能不止一人。不过,假设对方没有获得某种超级信标的话,以自己可以随意断开系统的现象看,应该这几个人此时此刻都已经死去了。王珑感觉在自己之前发生了点什么故事,只是现在不知道那些事离自己的距离远近。
      最后一间。门同样打开得很顺利。封闭的房间内没有太多灰尘,也没有很明显的血腥味。只是一位并不算熟悉的同僚的身体几乎先是流在,又干在了地板上,几乎看不出脸是谁。她似乎是苏醒后不久在战斗中被杀害的,因为在王珑扫视角落时,又发现了特异律的使用残骸与打斗的痕迹。与此人战斗的敌人仓促离开,甚至没来及去杀死王珑——如果这也是她们的计划,就另说了。王珑短暂地回忆了一下死者的身份。很模糊,没多少印象。
      王珑凑近那具干尸,确保它身上没有活性的危害后,小心地用自己的信标吸引了死者眼眶里的空信标。无论出于对死者的尊重,还是实用用途,把此人的信标带走都有利无害。此外,这间屋子里就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不过她环视一周,还是在离开前取走了掉在地上的铭牌。
      地堡里很干净,意思是,没有对王珑有害的人事物。地堡的外围不如内部的休眠室那么带有观感上的永恒。物质的老化和时间的痕迹很明显,但并没有被占用的迹象。也就是说,这段结实安全的链接地表与地下的管状空间并没有因为任何原因被后来者用作防空洞之类。如果此地没被发现,那大概率是因为属于生命的时间真的出现了断层。沙漏计划最大的敌人照常降临,而自己已经与它错过不知多久。
      王珑一边走,一边轻轻扫动着手里的照明设备。与此同时,她感到久违的饥渴,嘴里的味道也木木的,说不上是苦涩还是什么。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消耗存储的脂肪,甚至觊觎起自己的肌肉。她不能让饥渴把自己打倒。好在,和她印象里一样,步行前往出口并不要花很久。
      出口很狭小,不足十几平方米的四壁上也依旧刷着白色的保护涂层,并非钢铁似的给人森严压迫之感。然而,就是在这道看着弱不禁风的障壁外,存在着以旧文明智慧结晶著称的特异律障壁。在过去,特异律系统的权限就是一切。
      然而,现在整个系统都在王珑的手里。哪怕断开了身为专员的链接,她此刻的编外身份也是已知的最高等级身份,没人拦得住她。
      操纵着系统探测外部管道井状态稳定后,王珑准备好开门离开。不过她的余光又撇到挂在这个“门厅”顶端的嵌饰——一块沙漏状的萤石,应有的光彩已经丧失大半,不过依旧牢牢地被镶嵌在顶部。在一片片下垂的脱落涂层相比,它看着可靠太多了。王珑记着这块被雕刻成沙漏计划标志的石头。事实上,这块石头是过去她送给一位工程师的礼物,后来被那人自顾自地做成了此地的装饰。那位工程师是王珑认识过的最热情最理想主义的人,哪怕出身默默无闻,她也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爬,在沙漏计划的起草期就表示过,如果王珑要前往执行这个计划,她也以工程师身份助王珑一臂之力。没想到,居然真的让她做成了,成为了沙漏计划工程组的核心力量之一。她的成长王珑看在眼里,加上对她的欣赏与托举,王珑也算是她的贵人。
      比起在这里怀念过去,王珑更想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体会一下自由的身份,哪怕是在一片已经没有人的文明废墟中。她打开了门,看似轻薄的门经过特异律的重重验证,旋转着打开,露出了外部的管道井。
      王珑迫不及待地,回想起军校里的攀爬训练。她并没有启用系统的直梯,而是选择管道井,是因为她渴望在双手里抓握点可以攀爬的东西,活动一下很久没有的肌肉和关节,消耗的能量无所谓。她想,哪怕真的因为力竭死在这里也不错,尽管这是不太可能的。
      向上。
      向上。
      向上。在过去的生活,除了长姐,没人能在军校里和她以体力相拼。
      向上。
      向上。在时间的尽头可能随时来临的时代,没什么比得上手里抓握扶手,体会身体流汗,渴求什么似的向上攀登的感觉。
      畅快淋漓。
      向上。
      向上。
      向上。全人类都已经不在,甚至长姐也许也不在了。这可真是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消息。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接下来又有什么有意思的等着自己呢?
      向上。
      向上。该死的,去他的沙漏计划。
      向上。王珑想象着自己痛饮外部的空气,再畅快地坐在废墟上大笑一通,笑到心肺酸疼。
      向上。王珑触摸到了通往人生新段的大门。
      王珑推开了门。
      王珑的美好想象实现不了了,因为她听到了人的声音。语言没有变化,这就是该死的旧文明。
      可是为什么,一切的一切都表明时间的流逝,旧文明不可能存在。
      外面的人,她对自己有害还是有利?
      更该死的是,自己作为系统的唯一权限人,有什么信标能躲得过系统的探查??
      该死,该死。
      如果我要被当作叛逃者清算,免不了一场恶战。只是自己许久没有锻炼的特异律也许弱了不少,身体体能也不如从前。
      通常,在彼此见不到面的情况下,王珑倾向于主动出击对手。这种思路类似在一张蜘蛛网上游走,她宁愿使劲挣扎把蜘蛛引来,再一场畅快的战斗,也不要在看不见对手的迷宫中消耗体力与精力。
      但现在,双方仅仅隔了一个井盖,再加上那一堆不合常理的谜团以及自身体能的劣势,王珑宁愿先隐藏自身。她觉得前所未有地被动,但深深记在脑海里的“把自己当作主动者”的教条依旧支撑着她调节心态。
      正在她思考着如何调动系统把刚刚生成的管道井连同自己一起隐藏回去时,有什么人从外界把井盖推开了。
      些许阳光直直地射进在她本为了适应黑暗而放大的瞳孔里,让她退缩了一下。与此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井盖外一张因为逆光暂时没看清的脸。
      熟悉的音色让井内狼狈的人儿心一惊。
      “原来你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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